“啊,这个呀。”
鲛人店主将军刀取来,解释道:“是我们族人在海底旋涡捡到的。”
乌久泉接过军刀,掌心蓄积灵力,在刀鞘用力一抹,瞬间泥沙散尽,一朵烈阳花清晰可见。
云拂晓与她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察觉出异常。
“捡到的?”
“是啊,原本刚捡到的时候,这里还系着一片红色的羽毛。”鲛人锋利的指爪点了点刀柄处,“但在海中浸泡太久,已经腐烂了,我便自作主张,将那只红色羽毛丢掉。”
红色羽毛?
云拂晓心念一动,蓦地想到什么。
她没作声,落在刀身的目光却愈发凝重。
鲛人也是热心,笑道:“若是姑娘的刀,姑娘直接拿走便是。我们溟海深处本就不会有这种东西的,我也是觉得蹊跷,才带来海市,想着兴许能碰到这柄刀的原主人。”
乌久泉的掌心抚在刀身,什么都感受不到。
刀把处有反复摩挲过的痕迹,刀身还有个极小的豁口,必定是主人曾经无数次带着它上阵杀敌。
若是上过战场的军兵之刀,纵使没有养出刀灵,刀身也会附着一缕念力,抑或煞气。但这柄烈阳军刀却空空茫茫,灵力、怨念、夙愿、凶煞,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柄死掉的军刀。
乌久泉轻声问:“晓晓,你说怎么办?”
这毕竟是在溟海仙门,就算察觉异常,也不能轻举妄动。
云拂晓沉思一瞬,取出传讯符:“我先告知师尊。”
赤金色羽毛。
沙场的凶煞之气。
哪一样与周玥无关?
乌久泉没有任何意见,反正她回去也是待在宿馆睡觉,要么就被乌玉玦这小子烦,真不如跟云拂晓待在一处。
鲛人店主很热心地递来两只木凳,两人暂且坐下等待。
“赤金色羽毛,这件事跟周宗主有关么?”乌久泉托着下巴,“我记得周宗主的耳饰就是羽毛吧。”
云拂晓:“现在还不好说。”
乌久泉道:“听阿娘说起过,周宗主好像也是我们南境人。”
云拂晓若有所思:“她们认识?”
周玥,周静息。
倒像是沾亲带故。
“应该是认识的,否则我来到这里之前,阿娘也不会特意提起周宗主,叫我看一看周宗主现在的模样。”
乌久泉说罢,又叹息:“不过谁知道呢,阿娘从来不提她年轻时候的事。”
周静息离开乌门世家之后,便隐居在南境幽林深处,不再露面。
谁也不知道她年轻时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她和周玥之间的关系。
乌久泉抬起手腕,给云拂晓看腕上系的红绫:“这东西得有十几年了,旧得都有些发硬,也不知来由,阿娘却叫我一定系着。我问她缘由,她却又不讲,似乎是有什么隐情。”
云拂晓垂眸细看,见这红绫虽色泽黯淡,表面竟以金线绣制了一朵赤金色的花。
花瓣招展,宛如灿阳。
乌久泉道:“烈阳花。”
“雾越国的烈阳军兵们,都会在身上系一道绣制烈阳花的红绸,以示身份。但我阿娘当初只是南境某个小国的郡主,与雾越国相隔万里。她又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刀兵都使不了,怎么可能与烈阳军有关?”
这个问题,困惑了乌久泉多年。
但周静息也不知怎么想的,宁肯让当年那些往事烂在肚子里,也始终不给女儿透露半点实情,徒留乌久泉疑惑得抓心挠肝。
乌久泉说到这里,也不由疑惑:“而且,烈阳军早就消失在南境,甚至雾越国都不存在了。如今,这些事已经很少被人提起。可我娘却始终保存着这一段红绫。”
这红绫伶仃,一端还穿着小小银圈,瞧起来……莫名像是女子的耳饰。
耳饰。
赤金色羽毛。
周玥眼中的肃杀之气,身上的刀痕剑伤。
烈阳军,红绫,周静息。
……乱得要命。
云拂晓现在只能确定一点:周玥很有可能就出身烈阳军。
但她从来不提。
谁也不知道那时发生过什么事,正如谁也不明白为何烈阳军能一夜消失在南境,不留半点痕迹。
或许往事惨烈,连周玥都不愿再次面对。
前世,云拂晓还翻到过裴真的手札和烈阳军旧籍,内中粗略记载的只是战事相关。她那时对烈阳军并不感兴趣,也没仔细看,只记得这支镇边军确实“战无不胜”,创立二十年来,未曾有过败绩。
但除此之外,她连这支军队的将领是谁都没记住。
等有时间,或许可以再问一问裴真。
……可是,她不久前才说要跟他撇清关系。
云拂晓持羹匙的手一顿,想到此处,顿生不悦,将冰酥酪里的灵果碎粒狠狠咬碎。
果粒碎掉的瞬间,水境内灵障也漾起涟漪,周玥来到。
确切来说,是周玥带着督查卫的所有值守成员来到。
她一身红裙,身后十几名督查卫俱是黑袍金带,身高腿长,往那儿一站,近乎将商街堵得水泄不通。
不像来逛海市,像是来围杀。
周玥从未如此急切过,甚至顾不得这架势会引来多少目光,尽力镇静的语调也掩盖不住话里的急切:“刀呢?”
乌久泉起身将军刀递上,周玥一把抓过去,视线落在刀身的刹那,脸上神情冷如寒冰,旋即厉声道:“谁捡到的这把刀?!”
声一落地,激起气浪翻涌,店里正在买首饰的仙门弟子们都被吓到不敢吭声。
这也是云拂晓第一次见到周玥如此失态。
她轻声道:“师尊,军刀是鲛人店主在海底捡到的。它说刚捡到的时候,刀柄处还系了一片红色羽毛。”
周玥的视线这才落到她脸上,旋即闭了闭眼,耳畔的赤金色羽毛随她的动作轻微晃动。
鲛人店主也慌起来,没想到它只是好心捡了把刀,还能捡出事来。
“劳烦店主带我们去看一看,到底在海底哪个位置捡到的这柄军刀。”
周玥抑住情绪,旋即微侧脸,冷声吩咐督查卫:“通知各宗宗主和玄隐长老,准备入海,就说……”
她压低声音:“静澜宗二弟子程晞,很可能就在海底。”
话音落下,督查卫四散。
-
程晞,静澜宗二弟子,与乌玉玦相恋多年。
她离开溟海仙门之后,便去往南境,后来不知因何缘由,死在南境。
——确实是死了,因为当初不止一个人看到了她的尸体。
根据当时在场的弟子所说,程晞是中了血傀术,浑身筋骨血肉腐烂不堪,必须尽快封印,否则不出片刻,必然化作一滩腥臭血水,连为人最终的体面都保不住。
于是,当溟海仙门收到程晞死讯的时候,她早已被封印在南境。
后来周玥亲自去看,也仅能感知到那封印之力的存在,而感受不到半点程晞的气息。
血傀术会将修士本身的气息全部洗去,直至成为一具只会对人言听计从的空壳。
关于这点,没有人比周玥更清楚。
因此,当周玥得知程晞的死讯时,心头涌上的,除了愤怒,亦有悲凉。
——是她当初在南境炼制血傀儡、逆天而行,所以全部报应在她的徒儿身上?
周玥在程晞的坟墓前待了很久,心底止不住谩骂:为什么不干脆报应在她身上?
她这辈子什么没经历过?报应再多,她也承受得住。
可程晞才多大啊?她才十六岁,她孤苦无依、吃尽苦头,临死都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凭什么报应到程晞的身上?!
那之后,周玥有很长一段时间就待在南境,将那些她亲手制作出的血傀儡一个一个揪出来,全部提剑清除,借此弥补她曾经因一意孤行而酿成的大祸。
但清理得越多,周玥手中杀孽越重,同时也越发绝望地意识到:无论她如何弥补,程晞都回不来。
她浑身是血,孤零零地站在南境广袤却荒凉的大地上,灼白的阳光从头顶倾洒,热得刺目,她却浑身冰冷,神情空茫。
周玥的一生都在失去。
纵使曾经短暂地得到过,结果也不过是一无所有。
所以她即便后来又收了祝挽月、云拂晓为弟子,也不敢与她们走得太亲密。
越在乎,失去的时候就越痛苦。
这个道理,周玥无数次体会过。
她再也不想失去,就这么做一个冷冰冰的毫无情感的人,也挺好的。
然而此刻,云拂晓却告诉她,溟海深处,有一柄烈阳军刀。
早在十年前,烈阳军的军刀就被全部销毁。当今世上,只有程晞的手里还拿着最后一把烈阳军刀。
所以,一定是程晞。
周玥轻阖眼睫,再睁眼时,眸中已然恢复镇静,先抓核心:“是谁先认出这把刀的?晓晓,是你吗?”
云拂晓摇头,她都不认识烈阳花。
“周宗主,是我。”乌久泉出声,又抬手腕,给她看腕间红绫的那朵赤金色烈阳花,“这是阿娘留给我的东西,所以我自小便认识烈阳花的模样。”
周玥眸光冷静,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良久,才点头说:“我知道了。”
乌久泉挑眉,就这样?
她还想听阿娘的往事呢!
周玥明显不想说那么多,颇为客气地将鲛人店主请走一起入海,旋即吩咐道:“你们谁有空,先替这位店主看一下店铺?”
云拂晓待会还要去白玉宫殿,乌久泉主动道:“我来吧,晓晓还有事。”
周玥的视线在云拂晓的身上停留一瞬,没具体问,只轻颔首:“行。”
说罢,与那位鲛人店主一同转身离去。
云拂晓不由沉思。
眼下的情况,与前世不太一样。
前世,她并不知道古鲸族可以拿到北境神木枝,因此没有来到海市,没有拉着乌久泉闲逛。
也没人认出那柄悬在店里的烈阳军刀。
她的二师姐程晞,在明面上,自始至终都是“死在南境”。
而今生,因为她要来海市拿到北境神木枝,蝶翼振动,才引发这一连串的变化。
说是巧合,未免太巧。
倒像是背后有人推了一把。
云拂晓轻摇头,这一趟发现的线索太多太乱,在程晞的事情解决之前,她决定先不想这些。
现在的主要目的,还是进入白玉宫殿,从古鲸族的手里拿到北境神木枝。
念及此处,云拂晓放远视线,往海市尽头望去。
无根水境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关闭,殿门竟然还未打开。
古鲸族是完全不在乎海市的交易么?
恰在这时,溟海深处忽而传来几声深邃而悠远的鸣声,这声音穿透力太强,哪怕置身在半空中的无根水境,在场之人也不由感到一阵心慌,旋即被蔓延而来的孤独感包裹住。
海市出现一瞬的安静。
据守在白玉宫殿外的海族高声喊道:“古鲸族入海市——”
紧接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降临,宛如天幕倾颓,海水倒灌,视线所及的一切布置全都在晃动。旋即,那深邃的鸣声愈发接近,宛如响在耳畔,激得众人皆头皮发麻。
在一阵难以自控的战栗中,长街尽头的白玉宫殿华光大盛。万众瞩目中,沉重殿门缓缓开启,露出了殿内数道朦胧的身影。
古鲸族体型巨大,并不会亲自进入无根水境。
那些朦胧摇晃着的身影,只是它们在溟海深处的术法投射。
饶是如此,海市的各仙门弟子,还是被眼前景象怔住。
一阵极致的寂静中,云拂晓起身,穿过尚在震惊的人群,神情淡然地朝着白玉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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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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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无根水境(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