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敌年少时 第4章 清波城（2）

清波城坐落于万古溟海之畔，是一座繁华热闹的海滨城市。

城中街道笔直开阔，楼肆店铺鳞次栉比。街面铺设三尺见方的青砖，道旁栽种繁茂花树，绿藤攀绕树身，藤蔓上结满了晶莹的小果子。

微风拂过，暗香浮动，花瓣漫天飞扬。

就在这样一个和煦的春日，各大宗门的队伍浩荡而有序地进入清波城。

城门大开，澄蓝的天空飞过各种灵兽异鸟，火红的尾羽长长拖曳着，遥看如道道烈火烧过，染红了半边天幕。

“这是灵照山派的镇山灵兽，名为赤火。据说有上古金乌血脉，性烈难驯，极为珍贵。”

“灵照山派与溟海仙门交好多年，此次参与潮汐宴也是诚意十足。”

青街上酒楼、茶楼客官爆满。百姓们或是端坐于酒楼雅间，或是挤在开阔的街旁，好奇而热情地望向朝气蓬勃的仙门弟子们。

潮汐宴十年一度，举办时有意安排年轻一辈从清波城的中央大街经过，围观民众们亦是爱凑热闹，早早备好了鲜花与彩帕，若是看好哪家，就扬手一掷，花落其身。此为“扬花礼”。

现下，繁花、彩帕飘扬如雨，笼罩住整条青街。

街边的茶馆二层，溟海弟子穿着统一的修士服，雪底蓝纹，袖摆与袍摆绣制雪浪泼天，腰带则是澄蓝色，绘有古鲸纹样。

放眼望去，宛如澄蓝的汪洋涌动。

人一多，场面就热闹起来。便听有人高声道：“来了来了！看到那些穿玉白色衣袍的人没有？那便是南境灵照山派。”

他的声音压过了满堂的笑闹私语，众人一静，都朝着窗外看去。

漫天花雨中，一队玉袍佩剑的年轻修士缓步而来。

这队修士都身穿白底描金的长袍，左肩绣制山峰纹样。

有人眸光骄矜而冷漠，带着戒备之意；有人脸上带笑灿如春光，热情地挥手和道旁百姓打着招呼，足足的少年意气。

而队伍的最后，是一名身形薄削、相貌清秀的少年。他的视线微低，眼睫垂下，紧抿的唇泄露出一丝紧张，孤零零地走在最后，整个人都不怎么起眼，像是被其他人孤立。

云拂晓隔窗望见他，心念一动。

——明秀清。

当今的修真界分南北两境，若论剑道一途，却唯有四大仙门隐隐争锋：北境溟海、灵照山派、锋海剑阁与乌门世家。

锋海剑阁甚少收徒，传承近百年如今也不过九名弟子，且向来不参与宗派比试，神秘而低调。

乌门世家前些年因宗嗣继承问题闹出许多风波，折损了不少高天赋弟子，导致元气大伤，也不必放在眼里。

因此今年的潮汐宴，唯一可与溟海仙门竞争的，就是灵照山派。

早在准备宴会之前，溟海三宗便告知弟子们，灵照山派是实力极为雄厚的对手，培养出了数不清的剑道强者。

“那位系着金色发带的，名为岳殊。听说他出身江州豪绅，家产万金，满身贵重法器。”

“旁边不苟言笑的那个，名为宿观潮，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十五岁入道，十六岁就破了灵照山祖师堂的重山剑阵，去年又破了第八境。”

“……这修炼速度，实在恐怖。”

“还有走在最前头那位，听说孤身一人闯过南境的业火佛狱，砍死了被关押百年的魔头。”

云拂晓托着下巴，静静听，心中却在反驳。

不对。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强者。

真正可怕的人，一直都蛰伏在幕后，暗中操纵着一切。

对于溟海仙门来说，最具威胁的对手不是上述的任何一个人，而是走在队伍最后的，也是最不起眼的明秀清。

此人不仅修为高，而且深藏不露，极擅于玩弄人心。

可以说，半个灵照山派的人，都被明秀清耍得团团转。

前世，云拂晓花了半辈子才终于看透明秀清的真面目，险些没被他阴死。

而此时的明秀清，寡言自卑，是个十足的被同门欺负惨了的模样。

看来，他仍在蛰伏。

云拂晓想到此人，又隐有反胃之感，于是收回目光，将前世的那些记忆逐出脑海。

青石街上，行人如织，各大仙门的弟子们鱼贯经过。舒适微凉的春风吹起少年们的说笑声，张扬而肆意，肤浅又快乐，蓬勃的青春气息。

深深浅浅的粉白花朵开满枝头，视线越过湛蓝的天幕，可以看到远处浪潮连绵起伏。

澄澈的天，一望无际的海。

以及，来自溟海深处，万年古鲸的呼唤声。

倏而，街上传来一阵明朗笑声，云拂晓循声望去。

那是两名少年。其中一人正朗声大笑，眉眼弯成月牙。他相貌秀雅，眉目含情，穿一身月白长袍，浑身如笼朦胧月光。

他的怀中堆满花束，还不忘冲着扬花的姑娘们挑眉笑，活脱脱的一副风流纨绔相。

旁边那人则是沉稳许多。他穿一袭墨色劲装，肩背挺拔，窄腰长腿，乌发以墨冠高高束起，有细碎的发丝拂落在他的眉骨。

此人周身气质出尘，骨相生得也极好。即便从二楼俯视，如此刁钻的角度，也能看清他挺直的鼻梁。

莫名觉得眼熟，心里也怪不舒服的。云拂晓不由多看了两眼，却没想起来是谁。

对面的赵雨霁给师弟师妹们吩咐后续的安排，结束以后，好奇地随着云拂晓的视线向窗外街道看去，挑眉道：“是锋海剑阁的两位弟子。也真奇了，月初师尊发请柬时，剑阁还拒了这次的潮汐宴呢，谁知昨天又发信说要来参加，这是突然改主意了？”

剑阁？

云拂晓蓦然一惊，她想到了什么，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

她将目光下移，落在那身姿挺拔的墨衣少年身上。

她眨了眨眼。

恰在此时，忽来一阵和煦微风，吹起深深浅浅的花瓣漫天飞舞。墨衣少年似被同伴逗笑，不经意间转头，唇畔勾起一抹清浅的笑。

天朗气清，日光柔静。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深邃冷峭的轮廓。

赵雨霁翻开潮汐宴的名册，寻找这次剑阁派来的弟子姓名，低声念：“剑阁三弟子，贺道临。还有剑阁九弟子——”

“裴真。”

话音落下，云拂晓也闭了眼。

她深吸一口气，昨晚那种噩梦缠身的感觉再次降临。

-

各宗派的尊长们直接进入溟海仙门，而参与潮汐宴的年轻小辈们，则被暂时安排在了清波城中。

酉时，溟海仙门通过传讯符发布了第一道试炼的内容：诛杀城中藏匿的一只高阶魔以及数只小妖。

诛杀小妖者，得两分；诛杀大魔者，得二十分。

可单独行动，也可结伴合作。

得分越高，越有利于后续的试炼和排名。

大部分弟子都对此无比期待，日暮时分，在客馆匆匆解决晚膳之后，便成群结队、跃跃欲试地前往结界所在处。

云拂晓对此倒是兴趣不大。

她修为受限，始终无法发挥全力，是注定拿不到魁首的。既然如此，还费个什么劲儿呢？

不如吃点好的。

云拂晓和赵雨霁约好时间，回到客馆换了一身新衣裙，戴好朱钗环佩，便坐在窗边，撑脸看向天边瑰丽晚霞。

窗外街上，不断有身穿各式修士服的宗门弟子结伴出客馆，语笑明朗，朝气蓬勃，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感染力。

云拂晓心绪亦有些小激动，但并不是因为这个。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半盏茶后，门外走廊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赵雨霁敲门：“师妹！走，师兄带你去吃烤排骨！”

云拂晓立刻小跑过去开门，乌润的眼眸中蕴含灵动笑意：“来啦！”

天知道她有多想念烤排骨的味道！

可惜，排骨店今日歇业。

两人站在紧闭的店门前，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失落。

“商大爷今日有事吧，”赵雨霁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不对啊，今天那么多宗门弟子进城，商大爷为何要闭店？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糊涂啊！”

云拂晓心头也失落，算上前世，她已经有十多年没吃过这家烤排骨了。但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她扯了扯师兄的衣袖：“师兄，我们干脆去吃别的好了。”

赵雨霁当然答应。他对这个小师妹几乎是有求必应，转身就带着人去了城里最大的酒楼，醉凤楼。

溟海仙门的门规森严。除非特殊情况，日落之后是不允许弟子擅自离开宗门，在清波城中闲逛玩乐的。

所谓的“特殊情况”，就是执行尊长们的特派任务。

而像云拂晓这样天赋平平不起眼的小剑修，根本没机会执行特派任务，自然也没机会去城里逛街。

赵雨霁倒是经常去清波城，可以给她打包烤排骨。但经过这一路奔波，排骨也失了最好的味道。

这次借着潮汐宴来逛夜市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严格说起来，清波城其实归属于溟海仙门的管辖，但也仅限于城中规划和基本权限，别的杂事，只要不闹到出人命的程度，仙门绝不干涉。

溟海弟子也不会放过这个大吃特吃的机会。

比如今晚。

溟海仙门已经发布了试炼任务，众弟子应该前往结界诛魔。然而醉凤楼此时却客官满盈，人声鼎沸。

放眼一看，居然有大半都是溟海的人。

云拂晓和赵雨霁站在一楼大厅，满眼震惊地看向身穿海蓝色修士服的同门。

——合着你们不去完成试炼，全跑这里吃饭来了啊！

赵雨霁内心隐隐的崩溃。他维持面上的不动声色，抬起头，竟还看到了几个眼熟的面孔。

“赵师兄，好巧！”

赵雨霁闻声看去，靠窗的圆桌边，四五名弟子举着葡萄酒，笑嘻嘻向他举杯。

铜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每个人都被辣得嘴唇发红。

“赵雨霁，来拼个桌啊，满十人老板给打折呢，我们这桌就差两个人了，你和小师妹一起来。”

赵雨霁的拳头硬了。

半个时辰前，这群人还信誓旦旦，必会诛杀高阶大魔，在试炼中拔得头筹。

然而此刻，他们聚集在热闹的醉凤楼，吃得热火朝天，浑身散发着挥不去的铜锅和辣酱味。

……算了，他自己都领着小师妹来干饭，也没有立场去教训别人。

赵雨霁不太愿意和人拼桌，刚要拒绝。恰好此时又来了两名溟海弟子，立刻去填补了那桌的空缺。

云拂晓仰起脸，轻声道：“师兄，我们去找个位子坐。”

两人在侍者的引领下，到了二楼雅间。

这些年轻的溟海弟子都喜欢扎堆凑热闹，闹嚷嚷地占据了一楼大厅和二楼的大桌，只剩下雅间还有些许空余。

他们沿着长廊直走，小厮推开雅间门，躬身致歉道：“实在对不住二位，今晚生意火爆，座位都满了。只能委屈二位拼一拼桌，稍后小的给二位送来果盘，算作赔礼。”

赵雨霁好脾气地道了声无妨，抬眸看屋内摆设。

这是将雅间拆作了两桌，中间以六扇薄粉花鸟屏风隔开。楼内响起悠悠的丝竹弦乐声，大厅的笑闹声被薄薄的木壁隔开，传至雅间内，便只如潮水般温和而朦胧。

雅间不小，灯火煌煌，隐约可瞧见屏风后的桌边端坐两人，只是轮廓朦胧，叫人看不清。

各自落座。赵雨霁打开菜单，递给云拂晓，边给她倒果汁边说：“想吃什么？自己点。”

云拂晓的指尖点在菜单上，她熟门熟路，一口气念了好几道菜名，都是甜辣口味的。又翻了几页，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似的，眉开眼笑地吩咐，“还有师兄最喜欢的菠菜鱼丸汤。”

赵雨霁挑眉。

“好啦，就这些。”

小厮记好菜单，转身出了雅间。

“师兄，我知道你最爱吃这个。”

少女仰起脸，杏眸明亮，笑得灵动而乖巧。

赵雨霁笑着揉揉她的脑袋。

他的这位小师妹，虽天赋不好，入溟海许久都未能破境，却乖巧懵懂，可会讨人欢心。安静不语时，只是坐在那里，叫人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就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意。

说来也奇怪，师尊周玥是出了名的实力至上，对弟子严苛到不近人情，收下的弟子也无不是天资过人之辈。然而，只有云拂晓是个例外。

她资质不好，修炼也不勤快。如今在宗门中，不是吃吃喝喝，就是养一群小灵物逗人开心，差不多是个吉祥物般的存在。

赵雨霁有时也忍不住想，难道师尊是与魔物斗争许久，觉得累了，想要养个女儿了？

若是这样，那么小师妹确实是个极为乖巧省心的女儿。

因此，赵雨霁只将云拂晓当成了亲妹，从不勉强云拂晓修炼提升。她只要完成宗门的硬性要求即可，其他的，赵雨霁都会想办法给她兜底。

云拂晓收敛情绪，端正坐好，又恢复了方才笑盈盈的状态：“才没有。师兄我饿了，能不能把那碟点心先拿过来，我够不到。”

赵雨霁对她没一点脾气，言听计从。

云拂晓抿唇笑：“谢谢师兄。”

这温情的一幕，隔着六扇薄粉花鸟屏风，完完整整地落在裴真的眼中。

原来她还有如此乖巧沉静的一面。

那为何前世总对他冷言厉色？

裴真心中难得会产生不悦的情绪。他眉峰压低，本就冷峭深邃的眉眼，此时更平添几分肃杀的压迫感。

身旁的贺道临端着酒杯，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见是一位年轻俏丽的小姑娘，当即忍不住挑眉，压低声音问：“认识？”

薄薄的金粉屏风另一端，少女侧过脸笑，发间钗环在灯光映照下璀璨明亮，秀挺鼻尖与纤细脖颈拉出一道流丽的弧线，脆弱而动人。

裴真微微眯眼，语气中藏着难以窥见的怀念之意。

“再熟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