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帆在学校里做实验的时候,接到了父亲那边发来的传呼信息:“母病,速归。”那时候,他正在读博。
李奇帆回到家中,父亲告诉他,因为宅基地的事情,村长跟他们老两口发生了矛盾,他们争不过村长,只能咽下这口气,却不料他母亲因此被气得吐血。
家里因担心李奇帆在外面担心又帮不上忙,宅基地的事情没告诉他;他母亲也因害怕丈夫担心,吐血都没告诉老伴儿。等他父亲发现的时候,他母亲已经吐了有一阵子,情况非常严重。这是实在瞒不住,怕他母亲万一病危来不及,这才告诉了李奇帆。
李奇帆听了心里重重一沉,从电话里他父亲哽咽的声音,他已经预感到母亲生病的严重性。母亲原本肠胃就不好,身体消瘦,再加上长子意外死亡、儿媳出走、被村里人欺负这一系列的事情,恐怕凶多吉少。这一次她瘦成了皮包骨,吃不进去任何东西,眼见要熬不过去。
得知李奇帆母亲生病的消息后,董子华教授让他赶紧回去,有什么困难跟他说,跟学校说,让他千万不要客气,这个人是他母亲,人命关天。李奇帆听了老师的话,看着老教授替他着急的样子,再也没有忍住,眼眶发红,眼里含泪。
自从董子华成为他的老师后,就不间断为他操心,他是把李奇帆这个关门弟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一样关心,一心一意帮助他,操不完的心。可现在,没有时间让他感恩落泪,李奇帆与董老师匆忙告别,坐上长途车往家里赶。
赶回家的时候,他母亲已是非常虚弱,可看他回来,她还是问:“你怎么回来了,这时候回来,会不会耽误你的学业?”
李奇帆悄悄抹去了眼中的泪水,说道:“不妨事,妈,先去县里看病。”他雇了一辆拖拉机(山路崎岖,普通汽车很难开),上面铺了两床棉被,带着母亲就近先到嘉庐县的医院里去看病,留了老父亲和才4岁的侄女在家里。
他在回到老家之前,已经把手上所有的钱全部取出来,也跟打工的公司预支了三个月的劳务费,也就只有这些钱。
县里的医院很快得出结论,李奇帆的母亲是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没法救了,目前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减轻老人家的痛苦。
他母亲虽然文化不高,却非常敏感,从医生跟李奇帆说话都要避开自己这件事上,判断自己时日无多,坚持不肯在医院治疗,怕自己死在外面要火化,所以必须趁活着回到家里,这一次李奇帆没有同意。
他母亲的癌症因转移到骨头而导致身体疼痛,蚀骨锥心的疼痛,令她几乎想自杀;且无法进食,即便是喂米汤,她也会全部吐出来。不到一月,即因无法进食而逐渐衰竭,间歇性昏迷。
李奇帆打电话,找了个亲戚,把父亲和小侄女接到了医院,为的是安慰母亲最后的时光。
弥留之际,他母亲有短暂的清醒,她先是握住李奇帆的手,然后把他父亲和小侄女的手放在他手上,因为那时候她已经无法说话,就一直看着他。
李奇帆把他们三个人的手都握住,说:“妈,你放心,我在,他们都会好好的。”
李奇帆的母亲就在他们三个人的注视中缓缓闭上了眼睛。李奇帆抱着年幼的侄女,阻止了父亲想唤醒母亲的动作和呼唤声。因为唤醒她,就是带给妈妈无限的疼痛,他选择让妈妈就此离去。
他将父亲摇撼母亲的手臂拉回:“爹,让妈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小侄女年纪尚小,可她似乎知道奶奶再也醒不过来了,小小的年纪,没有大声嚎哭,眼泪却噼里啪啦掉下来,令等在一旁的护士都心酸得落泪。
料理了母亲后事的李奇帆,背着从亲戚朋友家里借来的近10万外债,看着家里行动不便的父亲和瘦弱的小侄女,心如刀绞,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继续读书,还是干脆先工作,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父亲大概看出了他的顾虑,跟他说:“你去吧,钱可以慢慢还,我拼着老脸跟亲戚们都说了,要等你上了班还债,他们也都同意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照顾小丫,等你上了班,把小丫带进城里照顾好就行。咱家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个念书做大事的人,不能半途而废。”
李奇帆带着父亲的期许回到了学校继续读书,一边在计算机领域寻找可以进一步发展的、可以实践的计划。
董子华按照李奇帆的构想,给他介绍了很多的IT、信息方面的专家,让他可以接触到高新领域。
李奇帆毕业时有两个选择:一是进大型的计算机公司,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大厂”,去拿高薪,尽快挣到钱,还了外债,从而改变困窘的生活状况;等日后做到高管,自然就进入了精英阶层。二是董子华为他做的设想,留在大学做老师,可以在学校这个平台上继续搞研究,也可以拥有更多的自由时间,日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业。
从李奇帆自身的情况出发,他无论如何应该选择去大厂上班,可在面对董子华老师那双期盼的眼神时,他没有办法说自己其实更想去挣快钱。因为在2002年前后,说自己爱钱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李奇帆犯了选择困难症。回到老家,父亲知道了他的难处,感念于董子华对儿子的付出和栽培,他劝儿子要感恩,就留在大学上班吧,以后李奇帆也能当上教授,那岂不是家族的荣耀。
李奇帆最终选择留在高校,董子华很欣慰,把他推荐到了更有实践机会的理工大学。
到李奇帆遇到肖渺的这个时间,他已经初步找到了自己的研发方向,并开始了全身心投入。
经过前世的肖渺对李奇帆的那些研发并不清楚,她一个文学脑,就算跟她说得再详细她也听不明白。只不过肖渺知道一件事,李奇帆要想成功,不仅需要技术的投入,还需要很多的资金投入,这样才可以在初步的试验后,获得真正的风险投资。
问题是,董子华、李奇帆他们都没有过真正的融资经验,自然最后也是一塌糊涂。
前世,李奇帆在资金筹措上非常费力,那时候已经没有人像他的导师一样扶持他,他真是耗尽了心力,带着他的几个学生,顶着资金压力,忽略其他任何旁的事情,集中精力搞研发,总算有了一些起色,却不料最后完全毁在了融资上。
那段时间的李奇帆,他卧床瘫痪的父亲去世,原本的债务虽然逐渐在还,却也没有还完,手头局促,自然也没有可能考虑买房。尽管如此,他还是把侄女接来瀛海,却因没有学籍,只能花钱让她借读。
按照政策规定,侄女没有本市户口,跟李奇帆的叔侄关系也无法办理居住证等证明,无法在瀛海参加中考高考。他只好在侄女小学读完后,把学习不错的侄女又送回了嘉庐县。在县里,他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中学给侄女办了入学,但这所初中没有住宿的条件,于是把侄女托管在一个表亲的家里。
侄女像个“留守儿童”,一样,寄宿在别人的家里,原本他应该多去走动,可他正在创业,也没更多的精力去照顾。大概小姑娘14岁左右的时候,托管人不够负责,小姑娘在托管人家里被蒙面人□□,事后因为害怕和恐惧,以及生理和心理伤害,得了抑郁症。
李奇帆深感愧疚,停掉了创业,把她接到了瀛海治病。治病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导致他侄女从一个温暖胆小的姑娘,变成了狂躁和暴怒的女孩儿。
因为悲惨的遭遇,他侄女对叔叔生了怨怪。精神病基本病愈后,觉得生活没了指望,开始自暴自弃,不读书不上学,整天混在街上的小太妹群里,学会了抽烟喝酒,甚至还打架骂街。李奇帆不敢劝,劝多了,侄女就要自杀。
那时候,他侄女动不动就找不到了,夜不归宿,李奇帆就到处去找她,肖渺也跟着李奇帆去找过几次。女孩儿基本都是喝得烂醉如泥后被警察找回来,肖渺如果有空,会帮着照顾她一下。毕竟是女孩儿,他这个叔叔多有不便。
多年之后,侄女年纪大了一些,身体因不良的生活习惯变得非常虚弱,她混不动了,终于消停,跟叔叔说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李奇帆把学校里集资买的房子过户给侄女作为陪嫁,把她嫁给校办工厂里一个老实巴交的工人,那人承诺会好好照顾侄女。
侄女婿厚道老实,对他侄女很照顾,从不嫌弃。俩人婚后侄女停掉吃了多年的抗抑郁药物,半年之后怀孕,生了健康的胖小子,婆家很是满意,侄女算是过上了正常人的日子。李奇帆在大学进行了唯一一次运作,把侄女婿提升为工厂的小领导,这也算是对哥哥的骨血有了一个交代。
做完这些,年龄已大,又孑然一身的李奇帆接受了米国大学的邀请去做客座教授,这一去就没有回来,最终在那里做到了终身教授,定居在米国。
走前,李奇帆知道自己以后可能很少能回到国内,特意去看了自己的导师董子华,跟他道别。董教授当时已经80多岁,依然健步如飞,思路清晰。望着这个自己的得意门生、关门弟子,还只有40多岁的李奇帆,感慨于他半生的不幸遭遇,老头流下了眼泪。
这一次,董教授没有劝他留下来,反而鼓励他出去看看,期望他能忘掉前半生的不快和悲伤,把以后的日子过好。那天李奇帆在董教授家里吃了便饭,师徒俩依依惜别。
上一世的李奇帆,困于出身贫寒,困于创业艰难,困于亲情疏漏,更困于一生的情感羁绊。此起彼伏的危机让他的一生永远在努力,却永远无法上岸。
上一世的肖渺是李奇帆悲催一生的旁观者,他的困苦她不曾施以更多援手,他的情感,她始终不曾清楚回应。这些日子的思考,让肖渺觉得前世的自己除了亏欠自己、亏欠家人,也亏欠了李奇帆。
这一世,即便肖渺已经决定从感情的滥觞里跳出来,可她觉得对于李奇帆的情况,她不能视而不见,她还是那个心软的她,她不能对这种苦难视而不见。
如今,2002年春天的李奇帆,肖渺大致判断这时的李奇帆还没有把父亲和侄女接到瀛海,所以他有时间来串门和吃饭,而在一段时间之后,李奇帆的父亲会因为在家里蹲旱厕,起身的时候摔了一跤,造成粉碎性骨折开始卧床,李奇帆友需要中断他的创业准备照顾父亲。
他把瘫痪的父亲和小侄女接来大学他的宿舍,其后两年的时间里,他要给父亲治病,照顾侄女;他也将忍受同住宿舍楼同事们的不满和非议。
因瘫痪卧床的病人,气味很大,会给旁边的邻居造成困扰,无奈他只好在外租了房子另住,经济负担加重。那时候,他忙到无暇休息,更遑论创业。
为了治疗和维护的费用,他需要更多代课挣课时费,精力耗尽,疲于奔命。
想到这些,肖渺看着李奇帆的眼神里出现了悲悯的神情,也在思考,她需要怎么做,才能帮助李奇帆摆脱这一环接一环的厄运。
为了师恩,李奇帆选择留在大学,可贫困一直缠绕他,他却没想到要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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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前世的李奇帆,欠了好多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