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二零零二 第1章 序章

下午5点半钟的时候，比心咖啡厅的客人渐渐多起来。年轻人三三两两地进来出去，咖啡厅里的味道已经从咖啡的香气，过渡到了面包和色拉的香味。

初春的瀛海市，这个时候天已经是渐渐擦黑了。加上天气阴雨，对面鳞次栉比的店铺里早已亮起了各色的霓虹彩灯。

比心咖啡厅所在的地段，可算是瀛海市的黄金地段之一，寸土寸金，它的装饰风格与其它现代快餐式的咖啡厅、茶餐厅不一样，采用的是瀛海典型小资咖啡厅的样式。临街的门面不大，对外靠窗的座位也不多，只点餐台处有一个轩敞的窗口可临街销售。

临街窗口没有窗扇，直接对外，台面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小玩意儿、手办，加上窗顶及两侧均有垂下的藤蔓和鲜花，此时正盛开的紫、白色成簇的小花，经常会引来路人打卡拍照；而咖啡厅里面则幽深阔大，大桌小桌排布紧凑。

肖渺今天难得来得早，那时正好靠近外窗的一角有座，她便选了这里坐定，点了杯咖啡后，就透过细长的橱窗，呆呆地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匆匆过客，偶尔无意识地搅动着没喝了几口、早已凉透的咖啡。

虽然肖渺只有49岁的年纪，可她的头发已经是略带花白，消瘦苍白的脸上，法令纹也不客气地早早占好了位置，因此看上去像一个衰老的大妈。

正在此时，她感到一个东西撞到了她的脚上，回头看时，是一个大约3-4岁的小男孩儿，正站在她的一侧，用明亮而怯怯的大眼睛看着她，原来滚落在她脚下的是一个玩具小皮球。

小男孩儿的身后，是一个追着孩子过来的女子，大约34,5岁的年纪，她略带愠怒地呵斥小男孩儿：“让你不要乱扔，你不听，看，碰到人了吧？”

看到了孩子，肖渺无神的眼睛终于露出了一丝的笑意，忙道：“没事没事。”一边弯下腰把皮球捡起来递给了小男孩儿。

那个女子对肖渺到了谢，正打算带着小男孩儿走开，就听小男孩儿用稚嫩清脆的声音说：“谢谢阿婆。”肖渺用手轻轻摸索了一下他毛茸茸的脑袋说：“不用谢。”

见那女子带孩子走远，肖渺的眼睛里慢慢渗出了苦涩的液体。一个孩子，是她曾经多么渴望拥有的东西，可现在于她却成了东方夜谈，而自己还因为苍老，已经被这个孩子称为了阿婆。

这一生，她究竟都干了什么？她就这样静默地坐着思考，甚至都没有拿出手机看看。

周边上了一桌客人，是4个年轻人，打扮时尚，说说笑笑。没一会儿，他们点的东西都上来，很快就发出杯盘碗盏相碰的声音，伴随着高谈阔论的喧哗。只不过，即便如此，都丝毫无法让肖渺空虚的心里，多出一丝的烟火气。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大约3个小时，但对面的位置依然是空的。眼泪流出来干掉，再流出来再干掉，直到她都再也没有了流泪的能力。

吧台里的几个服务员早已注意到这个奇怪的女人。这一下午，这个女客人只点了杯咖啡一直坐到现在，还一直哭一直哭，大约真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吧。不过，咖啡厅里这种情况真的太常见了，来分手的，来求婚的，哭的笑的，狂欢狂怒的，好的坏的事情都会发生在这里，也便见怪不怪了。

服务员中一个年轻女孩儿一直注意着这个女人，趁着给她附近桌送咖啡的机会专门看了她几眼。当看到肖渺看着她失神呆滞的目光，红肿的眼睛后，转身折回了服务台，然后跟吧台里的其他服务生窃窃私语起来。

肖渺看到了这个情况，心里了然，但她却不想掩饰，此刻她胃里难受，只想着今天如果不能等来这个人，恐怕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她用肘支撑的姿势像个雕塑一样久，手肘已经发红发麻，实在是无法坚持，她索性把双臂蜷缩起来放在茶几上当做枕头，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感觉有人在推自己，并听到头顶有人说话，还带着火气：“告你说我今天有会，抽不出身，你还非要等我，到底是什么事儿？”

男人很霸气而不悦地说着，一边在对面坐了下来。

肖渺似乎从梦中醒来，她揉揉额间和眼睛，缓缓抬头看着对面的男人。他身材高大，并没有中年人的臃肿，打扮精致得体，穿着藏青色的西装，脸皮微黑却细致有光，看上去几乎不到40岁。但肖渺知道，郑文涛已经46岁了，他只比自己小3岁。

郑文涛无疑是个出色的男人。他走过来的时候，旁边4个年轻人都看了过来。这个身高优越的男人，身上带着成功人士的气质，而何况脸还长得好看，脸部轮廓分明，鼻梁高挺，一望而知骨相极好，应该是叔圈里的精英了。

4个年轻人中的两个女孩儿都多看了他几眼，似乎觉得对面的小男生不香了。其中一个女孩儿低低地跟另外一个女孩儿说：你看那个老女人，不像他老婆，倒像他的情人，可是他怎么会有个这么老的情人？他看起来不高兴，是不是来分手的？

另外那个倒还有些同情心，道：“我觉得应该是前妻吧，是不是来要账的？听说很多前妻离婚后拿不到抚养费。”

前一个女孩儿：“我觉得不像，这个男人看上去根本不像坏人。”

她对面的小男生说：“切，坏人额头上还写坏人了？幼稚！”

此刻的肖渺看着郑文涛烦躁的表情，想起来20多年前，也是在这里，初见他的时候，他带着青涩的表情，用崇拜和欣赏的目光看着浑身也在散发着青春气息的自己，一时有些迷惘。可这个回忆，也只是对肖渺来说彷如昨日，对郑文涛而言，或许他早已忘干净了。

肖渺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直咳，很久都不能停住。到她停下来的时候，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余光一瞥间，正好看到郑文涛的不屑和嫌弃。

“我检查结果出来了，要做开胸手术。”肖渺平静了一会儿，缓缓说道。

郑文涛：“你不是电话里都跟我说过了嘛，你让我帮着想想办法，可我又不是医生，医疗系统也不算相熟，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你就按照医嘱该干什么干什么，让你住院就去住院，别瞎耽搁。”

肖渺：“我一个人去住院？”肖渺说着眼泪就流下来，她咬牙，吸了吸鼻子“既然如此，那你给我20万，我请护工，手术和术后要用很多钱。”

“这……”，郑文涛大约是没想到肖渺会问他要钱，微微有些嗫嚅道“你知道，我家的钱不在我手上，这么一大笔钱，我一时半刻恐怕拿不出来，你让我想想办法。再说了，你也有医保，自己有存款，应该不需要借这么多钱吧？再不然，房子……也是……钱。”郑文涛一边说，一边试探地看着肖渺。

肖渺在跟郑文涛说着，旁边四个人听了一星半爪，那个猜测肖渺是小三的女孩子胜利地看了同伴一眼，那眼神是说，看吧，我没说错，就是小三呢。

虽然肖渺已经猜到这就是郑文涛能给的答案，但她还是感觉心头有被刀划过的痛感。“二十几年了，我现在生了重病，你不打算做点儿什么吗？”

“二十几年怎么了？我应该没说过我要对你负责的话吧？”对方烦躁地说。

“我爸妈都走了，哥哥也跟我断了来往，这辈子看来也成不了家了，我是孤身一人。我现在需要手术，是要命的病，你打算袖手旁观？”

“我可从没说过要娶你，你孤身一人，这锅我可不背。肖渺，你不嫁人，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从来没有强迫过你。我甚至还给你找过相亲对象，是你自己不愿意呀。”

“没错，你是真的没说过你要娶我，你也是真的给我做过媒人，但我为什么不成家你不知道？这么多年下来，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们竟然会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郑文涛显然没有留心听，而是四处张望，肖渺知道他是在看四周有没有熟人。以前他跟肖渺约会，一般都是选择在偏僻的地方，或者就在这里，也是坐在特别靠里面的角落，从不选在靠窗的位置，怕被人看到或偷拍。

郑文涛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亲朋故旧，略感放心。要不然对面是一个泪流满面的女人，给人看到了，对他的影响太不好了，他体制内的身份，这可不是小事情。看到肖渺的眼泪，郑文涛终于有些不忍，他换了个话题：“李奇帆回来了，你应该是去见过他了。所以，现在你后悔当初没嫁给他，拿我来撒气了。”

“我没去见他。”肖渺用手抹去了眼角边新的泪痕。

“哦，”郑文涛的神色有些意外，“他功成名就，现在是米国宾大的终身教授，这次回来，就是理工大学专门为他办了讲座，还说请他当客座教授。前几天，柳蓉到区里来办事，说李奇帆还打听过你。我觉得你一定会去见他，据说他也是个老单身。”

“李奇帆……李奇帆，呵呵，我这样子，还要去见他？”肖渺拿了餐巾纸，摁住鼻子，眼神并不看郑文涛，有些喃喃且自嘲地说。

“就算我没说。”郑文涛突然轻松了一下，“你找我就为钱这事的话，我知道了。钱的事情我再想办法，我现在必须得走了，家里今天还有事。要不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好，就不陪你吃了。”

“郑文涛，”肖渺叫了他一声，“如果手术不成功，这二十多年，就是我的一辈子了，我是怎么对你的，你真觉得你这么干可以问心无愧？”

听了肖渺这么大声的话，郑文涛立刻紧张地向四周张望，然后小声却冷酷严厉地说：“你最近怎么总是乱发神经，不就生了病嘛，有病就治，不去治病，你老是清算我干什么？我整天已经够忙了，白天晚上的一大堆开会的事儿，还要应酬。现在我女儿的事情我都顾不上，你不是打算让我给你看病陪床吧？”

“那你滚吧！”肖渺这次的声音更大，接近怒吼，引得临近几座的人都转头看他们。尤其是附近的这4个年轻人，脸上写满了八卦的神情。肖渺站起来，没等郑文涛说话，拎起背包，自顾自走出咖啡厅，留下了一脸错愕的郑文涛。

这么大动静，郑文涛也感到有些尴尬。等他反应过来后转身，只看到肖渺迅速远去的单薄背影。他认识肖渺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见肖渺骂人，而且是骂他。

门外的马路上，早已是车水马龙。这里是瀛海市最繁华的地段，下班晚高峰时间，路上水泄不通。肖渺从咖啡厅冲出来，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大约10分钟后，被抓住结完了账还在咖啡厅门口打车的郑文涛看到，一辆救护车正鸣着警笛焦急地等在堵车的洪流中。

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距离他大约100米的地方，肖渺正躺在血泊中。

这是一个悲伤的开头，但也孕育着一个重生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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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