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川 第4章 第四章

锦时显然也知道自己触及了李炘然的伤心事，她声音低了下去，但语气却是无比的认真：“簌簌，你还想进天星吗？”

锦时想，如果李炘然还没有放弃，她或许可以帮对方争取一个内推的机会。

李炘然在工地里滚了三年，对三年前的失意早已坦然接受，时也命也，如果她去了天星，失去的或许会是对游戏业的美好幻想。

但若说没有遗憾，那也不太可能，很多时候，明知路是崎岖不平的，偏要自己摔上一跤才长记性。

李炘然笑了笑，没有回答锦时的问题，转而将话题引到游戏上。

锦时也知道了李炘然不想提这件事，便识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两人将“潮落有声”走了一遍，成就搜集的进度条最终定格在79%。耳机里响起轻缓的曲子，这个曲子跟没有加入任何文字指引的游戏一样，也没有任何的唱词。

在舒缓的曲调中，李炘然问：“我们俩要不要合租？”

“要！”大概是觉得自己的雀跃太过明显，锦时想了想才又说，“可你现在住的地方不是住得好好的么？”

李炘然答：“下下个月合同到期，你正好正月十五过来上班，时间差不了多少。”

说起李炘然家在海丰市，也住在海丰市，却不同家里人住在一起的原有还有一段故事：

李炘然的家人思想比较传统，希望李炘然能端个铁饭碗，但李炘然并不喜欢这种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

她毕业那年恰逢疫情，无论是哪一种编制的考试时间都做了不同程度的延迟，她也就一直蹲在家里，以接游戏的外包文案为生。

那个时候恐慌席卷了全国，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同住一个屋檐下是很容易发生争吵的，一个小小的矛盾就可能发展为一次大战。

她往往往电脑桌前一坐就是一天，她的家人无法理解这种性质的工作，总会在她兴致正酣的时候打断她，或是让她帮忙家务，或是让她起来走走、休息休息。

而每次被打断后，她再次进入状态往往需要很久的时间，更糟糕的是，每次她被打断，家里人总会将话题引到让她找一份正经工作上，继而引发争吵。

不间断的争吵、永远无法成段的工作时间、难以进入的工作状态，这让李炘然几近崩溃。

之后跨越省市的禁令稍松，李炘然的学校让毕业生回去收拾行李，她终于看到了出逃的希望。她提前投了省内的公司，找好了心仪的工作，借着返校，逃离了那个令她感到窒息的家。

她本想离家远一些，留在大学所在的城市工作，但她却是不喜欢那里的气候，也没有在那里找到与她匹配、她也喜欢的工作，索性作罢，只骗家里人在大学所在城市工作，实际回到了家乡就业。

与海丰市发达的轻工业相匹配的是它发达的基建行业，李炘然虽不喜欢也不擅长本专业，但好在这里建筑类产业平均薪水都不低，她找到了一份还算满意的工作。

她后来想想，这是她毕业后做的最正确的选择，距离产生美这个定律在很多家庭都适用，但她并不认为一定要离开家乡择业。如果在家乡工作的发展前景和薪资待遇并不比在其他城市差，选择节奏相对慢些的城市享受生活也无可厚非。

李炘然与锦时合租的事就这样敲定，略去过程不提，时间很快来到锦时开始实习的二月份。

锦时到达海丰市是在深夜，她刚拖着行李走出机场出口，就听到有人用雀跃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她讶然抬头，看到李炘然就站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朝她招手。

李炘然见锦时注意到她，穿过人潮向锦时走来，两人隔着羽绒服互相拥抱，仿佛被棉花撞了个满怀。她们相视一笑，李炘然接过锦时手上的行李，笑着说：“如月，来接你。”

锦时的大名叫景如月，李炘然想，在现实中还是喊名字更顺口一些。

景如月推拒了几下，没推过，最终行李还是被李炘然拿走了。

“去吃个宵夜？”李炘然边问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后先报了目的地，而后继续道，“咱们租的地方附件有家烧烤店不错。”

“好。”景如月答。

南方的农历正月是一年到头最冷的时节，深夜时分尤其。两人下了车，李炘然没忍住搓了搓手，她提起景如月最重的行李，说：“走吧。”

景如月这回没再拒绝，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炘然身后，任由李炘然领着——陌生的城市里能有人这样领着她，是一件幸事。

烧烤店离下车地就两步路，李炘然摸着冰凉的门把手推了进去。这扇门隔开了室内的热闹与室外的冷清，两人被热浪与热闹扑了一脸。

两人扫了二维码点了菜，景如月先开口：“明天不是工作日么，你怎么有空来接我？”

“我请假了啊，明天带你好好玩儿一天。”李炘然笑着掏出了手机，继续说，“之前找了几篇攻略，发给你了。”

锦时并不拿手机，只笑眯眯看着李炘然：“听你安排啊。”

“真听我安排啊？”李炘然狡黠一笑，“不怕我把你拉去卖了？”

她凑近锦时，压低声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吓人一点：“我装作和善的样子，实际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把你骗到我所在的城市，借机行拐……”

烧烤在这个时候被服务员端了上来，他奇怪地看了一眼李炘然，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帮景如月报警。

景如月没憋住，笑得前俯后仰。

第二天是工作日，游玩的人并不多，李炘然带着景如月去的第一个景点是真武庙，她充当过很多外地的朋友来海丰市的导游，对这些景点了如指掌。

“这里始建于南宋，被称作小武当。”两人拾级而上，扑面而来的是一块硕大的、由玄武背负的巨大石头。

李炘然爬上龟背，向景如月伸出手，打算拉对方一把。

景如月仰头望由玄武背负的“吞海”石，敬畏感油然而生，她问笑意盈盈向她伸出手的李炘然：“你不害怕吗？”

李炘然感到十分奇怪，反问：“怕什么？”

“怕亵渎神明，或者……嗯……怕这块石头的压迫感？”景如月又说：“我听说过一个笑话——要是让你们早晨5点起来接明星，你们6点都不见人影；要是接神明，你们三点就到了。”

李炘然大笑：“这里就是古代的祭坛，宋元时期每逢出海都会在这里举行祭祀，以祈求平安。既然是祈求平安的地方，怎么会害怕？”

景如月终于握住了李炘然的手，她同李炘然一起坐在“吞海”大石边，看远处曾被誉为东方第一大港的古渡口。

海风凛冽，两人刚坐上没多久，李炘然就觉得脚被冻得有些失温，她转了转脚脖子，也没有转头看景如月，轻声说：“逃离清源村倒数第二章拘魂所的原型就是这里。”

逃离清源村的倒数第二章讲述的是主角方云霞出嫁前的场景。方云霞的父母为了高价彩礼，将方云霞配了冥婚。

但方云霞误认为自己是自己的弟弟方云深，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姐姐对自己用了什么咒术，她的父母才会将她认作方云霞。

她家里人把她当作疯子关了起来，她一直在寻找脱困的办法。

后来有一天，方云霞的母亲简白英决定将错就错。她给了方云霞两盏灯笼，并说：“你去乱葬岗旁边的城隍庙挂上，这两盏灯是为家里人添丁进财保平安的，你要当心挂好，好让城隍爷保佑我们。”

方云霞问：“乱葬岗旁边为什么会建城隍庙啊？”

简白英答：“当然是为了镇压乱葬岗里的孤魂野鬼了。问那么多干什么，快去！”

方云霞不疑有他，独自在深夜穿过路况复杂的乡村小道，将灯挂上“城隍庙”。

实际上，那里并非城隍庙，而是一位邪道士专门为了配活人与死人的冥婚建造的拘魂所，主要用来拘禁生人的魂魄，让生人走不出拘魂所，再也无法逃脱被婚配的结局。

传闻每个人肩上都会有两盏魂灯，魂灯若离体，人就会成为活死人。

而简白英给方云霞的那两盏灯笼就是由方云霞的魂灯制成的。

景如月问：“为什么会想到将这里作为原型？”

李炘然答：“我的家乡样样都好，它风光独到、文化底蕴深厚、爱拼敢迎，敢为天下先。但它也是全国男女比例最失衡、一定要有一胎儿子最多的地方，可以说是全国性别歧视最严重的地方。”

“每当我午夜梦回的时候，我都会听见死在这片土地的女婴的哭号。她们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歪头问景如月：“我这样算亵渎神明吗？”

景如月笑了笑：“比起是不是亵渎神明，我更关心的是下面的剧情是什么。”

三年前《逃离清源村》的故事是以片段式来展示的，最后一个片段就是方云霞挂灯，至于她挂上灯之后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撰写这个故事的李炘然才知道了。

景如月只知道，最后方云霞在婚礼上毒杀了全村的人，而村里人的怨气令她无法进入轮回，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循环被轻视、被物化的一生。

她的族人憎恶她，可她又何曾接纳过自己呢？

故事的结局是只有方云霞真正正视并接纳自己，才能摆脱宿命，得到新生。

景如月很喜欢李炘然这部游戏的立意——有时候困住一个人的并非外物，而是自己的内心。

但那终究也只是几句轻飘飘的大纲，景如月很想知道，这个片纸只字就能打动人的故事，在李炘然的妙笔下能给玩家多大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