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得一个冷颤,涂三想要问个清楚,便见与自己相撞的人早已三步并作两步,走的极快。
观察对方的背影,是压根看不出任何的虚弱,身形矫健至极。
见状,他眯着眼瞥了眼地上那快要渗透进黑土中的一口血痰,琢磨着“鸡血吓唬人”的套路,便压下心中一闪而过的惶然,行动迅速的回到了慈善院。
听得院内此刻小兔崽子们哼哼哈哈的练武声,涂三熟门熟路的避开练武场,又绕过传出之乎者也的书房,蹑手蹑脚走到让自己最为安心的茅房。
要知道慈善院什么都是通用的,压根没有完全属于他涂三私人拥有的地方。唯一能够让他稍微避开众人耳目的,也就是妇孺所用的茅房了——男人的茅房还是通用的,就是丫头片子反倒是矜贵些,茅房专设了好几个,还有门。
盯着用麻绳系紧的茅房大门,涂三憋着气,打开塞过来的小纸条。
就见上面竟然方方正正四个大周汉字,写着尽快起义!
不敢信的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涂三眉头紧拧成川,纳闷着低声喃喃:“不对啊!”
从前,那都是密文。
且鼠疫的计划,不是要稳稳当当,从长计议吗?
不是还想着顺着修建好的水渠传遍整个北疆,甚至席卷全大周?
就在涂三思忖时,尾随的锦衣卫们恨不得有火眼金睛能够穿透柴门,看清里面的一举一动。
边看,还联系同僚,再把跟涂三相撞的人调查调查。
查着查着,锦衣卫们齐齐面色都变了:有规律的外出,每月总会神秘的消失一段时间,这爱不算恐怖,恐怖的是这些人基本都是毫无来历的弃婴。
慈善院除却收养军中士兵遗孤外,也会收养百姓弃婴。比如实在活不下,把孩子放在慈善院,自然也会有一口饭吃。久而久之,就有些青楼女子,尤其是军妓,实在因身体缘由没法打掉孩子就会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扔在慈善院。
慈善院也心中有数,暗中做个登记,然后养起来。
“与涂三相撞的那名士兵唤做李六,现年十八岁。”带队保护大皇子一家的锦衣卫同知尉迟翎禀告着:“平时训练巡逻都颇为勤快,为人据说本分踏实,递交了军户的申请,说要给自己一个根。但据左邻右舍介绍,人又拒绝婚嫁,偶尔跑那什么——”
顾念在场还有牛轸,尉迟翎用词含糊了些。
牛重拍案:“青楼楚馆还是军、妓营?直爽点说!”
牛轸闻言忽然眼皮狠狠一跳,看向禀告的尉迟翎,一字一顿:“军——”
舌尖转了转,牛轸不愿用最通俗的称谓,闷声道:“军乐营,是吧?”
见尊贵的大皇子妃一针见血说出去处,尉迟翎点头:“回大皇子妃的话,是。据打探很爱往军、妓营跑。”
“这有什么问题吗?”大皇子不解:“军户大多媳妇孩子热炕头,很少去军、妓营,但我听闻若是有什么好货到来,军户们也有不少人爱去,甚至还抢着要第一个开、苞呢。”
“再说了,去军、妓营,不管什么级别都不用钱。他图个省钱不行?”
反问着,大皇子迎着自家媳妇望过来犀利的眼神,当即举手发誓:“你什么眼神,本皇子什么人?本皇子需要去那些肮脏的地方吗?我在京城逢场作戏连青楼都不去的!”
不是对牛轸表忠心,而是害怕得病啊啊啊啊啊啊!
昔年皇子夺嫡大乱斗,也有人用脏病来构陷的。
“您再说一遍?”牛轸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就算不信我喜欢你,还不信以史为鉴吗?母后千叮咛万嘱咐了,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万一被构陷得了脏病怎么办?那是遗臭万年的!”大皇子黑着脸,愠怒道。
看着大皇子完全没转过来的脑子,牛轸都觉自己脑仁气疼了:“那如果这地方患上鼠疫了,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传染很多人了呢?”
最后一声“呢”,牛轸知道自己是带着阴阳怪气的嘲讽,但就克制不住的心中那一股怨气,想要说出口。
毕竟可笑的很,祖父命令她成婚的缘由之一便是若是后世之君削武勋灭牛家,起码牛家女不会沦落教坊司,不会成为军妓。
毕竟成皇家人了,皇家斗争失败者的拥趸起码都是直接杀,起码还有一份体面。
与此同时,迎着显而易见带着火气的质问声,大皇子眼睛都瞪圆了:“不……不……不可能吧?就算以此来构陷叔父,那也太不入流了?没听过因为区区几百,甚至一千士兵患脏病就换帅的。”
“祖宗,不是脏病而是鼠疫呢?”牛重道:“不用身体接触,直接一传十,十传百的鼠疫呢?”
“爆发起来,是不是整个军营就沦陷了?”
大皇子吓得面色瞬间白了,哆嗦:“不……这……这还是不可能啊。这军中患病不是有军医吗?军医肯定会发现会及时上报的!”
“我其他不知道,军医制度还是知道的。”
“你磕点碰点请军医,那是你命好。”说着,牛重都有些头疼,抬手死死按着额头青筋:“那边患病,基本都是用来给未出师的小军医练手的。甚至有些人还不愿去看诊,就只能让慈善院那些小女娃,有些药理知识的小女娃看病。”
“这几年情况稍微好转些,也是因为崔恩侯神神叨叨以抄家能活着为目标,折腾着小王教了些小女医。”
顿了顿,牛重面色都凝重起来,看向尉迟翎:“你们发现什么端倪了?”
“因左邻右舍介绍,这种行为不太像找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踏实行为。所以卑职又调查了一下军妓营,发现最近三月的损耗特别大。”尉迟翎说的声音都轻了些:“正如您所言,荣国公他特别害怕崔家被抄家流放,暗中培养了不少医者,连带惠及军妓营。”
“故此卑职已派人去信总部,加派女卫过来护着大皇子妃还有小殿下,另外潜伏进营再详细调查。”
牛重恩了一声:“我会看一下账册。你们继续盯着!”
尉迟翎看了眼牛轸。
牛轸肃穆点头。
尉迟翎抱拳应下,颔首退下。
见人一走,屋内的氛围比冬日冒着寒风巡逻还冰冷,大皇子小心翼翼开口:“眼下一切不过揣测,我们要不然还是等锦衣卫查证?”
“叔父,我想找个理由,把军乐营整顿一下。”牛轸起身,面色坚毅,字正腔圆。
听得这个用词温和,但口吻决然,活像是命令的话语,牛重抬眸看着在他身前,身形忽然笔直,仿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将军的牛轸,眉头一挑:“军——”
故意停顿了一下,牛重神色一变,满目锐利,盯着牛轸,重复着人的用词:“军乐营?”
迎着人的嗤笑,牛轸不躲不闪迎着人的杀气,回应道:“对,军乐营。”
“牛轸,除却权利斗争外还涉及人性之恶。”牛重嗤笑声大了些:“你要怎么整顿这自古以来就有的制度?”
头一次见牛重直接点名道姓,言行间带着一时间没法形容的威严霸气,仿若牛轸不是他一手带大最疼爱的侄女,仿若杀父之仇的仇敌一般。大皇子感慨着,都觉自己心都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他甚至忽然间都明白什么叫爱屋及乌了。这些年牛重凶他骂他冷笑抬脚要踹他的模样,那真是慈爱的叔父做派。
对比着,大皇子看着面不改色,还坤长了脖颈,一副要与人干上一架架势的牛轸,立马张口,小声劝说:“你……干什么忽然这么倔啊?叔父说的没错啊,军妓营从古至今就有啊。”
“从古至今就有那就不是陋习不能废除吗?就不能当人看待,难道只配当个货物吗?”牛轸看向轻描淡写说好货一词的大皇子。
大皇子拧眉:“说货物都算仁慈了吧?这些人本就是家族犯下罪行啊!”
“那废物利用,不对吗?”
牛轸一噎:“那稍微提升一下她们待遇,不让她们跟猪狗不如一样,总行吧?”
末了,她觉得自己开口都还有些残忍:“养猪不也得猪圈干干净净?”
听得这话,大皇子想想自己捏着鼻子路过的几家军户房子,想着那些猪圈鸡圈臭烘烘的画面,气得声音都大了两分:“道理是说得通。可是朝廷军饷都不能准时发到士兵手里,那凭什么还得花钱提升罪犯的待遇?牛轸,咱们现在是小兵啊,你怜香惜玉之前能不能看看自己都粗糙起来的手?”
“搁我还没顿顿三菜一汤的情况下,你想改善罪犯伙食,我非得撺掇同营兄弟哗、变的!”
最后一句,大皇子说得字正腔圆,声音洪亮。
迎着牛重望过来的眼神,他更是声音都洪亮两分:“本来就是!我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猪晚训练巡逻守卫砍树种地,一年到头歇不得。军饷还半年发一次,还该死的延误。”
“辛辛苦苦的血汗钱都不能准时拿到手。”
“拿到手才几两银子,才堪堪养家糊口。甚至一生病,那钱都不够花!”
“再这样的情况下,我凭什么要在意其他人如何?”
听得这也算真心实意的话,牛重没忍住好奇:“上书房不是教你们这些皇子体恤百姓吗?”
“那上书房这些夫子待遇不一样,不也是斗鸡眼一样酸溜溜吗?”大皇子说的理直气壮:“别以为我不知道了。母后还有其他皇妃给夫子们私下送的礼,他们暗戳戳比较的。所以母后说了明面上慈悲做好就行了,行动上要琢磨着利益工惠,方可行事顺遂。”
闻言,牛重噗嗤笑了一下:“司徒承衍,你今天这话说得倒是中听,还有好好听你母后的话。”
说完,他语重心长:“牛轸,这世上纯粹的大善人少,多的是俗人。”
“借着这一回的调查,稍微惠及一下……”牛轸想诉说自己的行动,却被牛重直接打断:“你叔我是个俗人,甚至我可以说牛家,包括你爹你祖父都是俗人。因此你想忧国忧民之前,先把自己以及自家人顾好。”
“你自己都没顾好的情况下,就别琢磨着慷慨慈悲了。”
“你没任何功绩,你的眼下对军妓营的慈悲就是建立在牛家列祖列宗数十年如一日血汗上。”
“哪怕你今天是太子妃,”牛重端坐的稳稳当当,抬眸看着唇畔紧紧抿着,竭力维持住一丝冷静的大侄女,冷声道:“你没功绩,光凭一句话命令不了我,更没法命令北疆上下将领干这有损利益的事情,给他们添麻烦的事。我知道你想着所谓的顺便来个一举两得,但你想要昙花一现吗?你打算这回办事了自己善心好受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再——”
话语一顿,牛重听得门外急奔过来的声音,止住了自己的劝说,还斜睨了眼大皇子。
大皇子立马表示有数,琢磨着外头的脚步声他都能听得见了,干脆揽着牛轸,一副低声宽慰的模样:“没事的,孩子的事情……”
急急入内的尉迟翎脚步一顿。
“咱们都熟,有事说事就行。小夫妇担心娃呢,让他们走我等会还得转述,麻烦。”牛重道。
牛轸压下心中翻涌的苦涩,努力冲尉迟翎和善一笑:“去而复返有何要事?”
大皇子依依不舍的放下自己的手,但眼却一眨不眨的看着相比从前,显得无比脆弱的牛轸。
见两人强撑着精神,尉迟翎抱拳行礼,诉说自己收到最新的命令:“乱葬岗翻到了一具女尸疑似疫病。”
“疑似疫病?”牛轸追问道。
“卑职等没见过鼠疫什么模样,随行的女卫只会些妇科,”尉迟翎禀告着都有些汗颜。他们这队带了女卫,那是挑选着照顾大皇子妃的,对其他医科只略通皮毛。
而医科大方脉、伤寒、妇人、小方脉、疮疡、眼科、口齿咽喉、针灸、正骨九科,科科得学上个十来年。
“只能确认不是脏病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