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国公府门前,素白幡旗在料峭春寒中翻卷,猎猎作响,似无数冤魂恸哭。府内哀乐低徊,如丝如缕,缠绕着每位吊唁权贵的心头。他们面容悲戚,步履沉重,可眼底深处暗流汹涌——在这权力场中,生死从来不只是生死。
长街百姓步履匆匆,无人敢驻足,更无人敢抬眼窥探那朱漆大门后的森严。唯有巷尾坊间,压抑的私语在暗处流淌:
“听说了么?国公府的嫡子…殁了。”
“天爷不开眼!那可是三岁能诗、十岁三元及第的文曲星啊!”
“何止文采?听闻刺客来袭时,他为护母亲,硬是用身子挡了致命一剑…”
灵堂内,沉香袅袅。那个曾惊艳了整个京华的少年,如今只余一块冷木牌位。民间自发组成的送葬队伍蜿蜒十里,悲声动天,如丧考妣。
而真正的风暴,在边关帅帐中悄然凝聚。镇国公萧明握着那份八百里加急的丧报,指节泛白。几乎同时,安插宫中的心腹送来了密信——皇帝意欲借刺杀震慑国公府的谋划,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萧明晦暗不明的脸。那纸密报,非但未让他震怒,反在心底最深处,点燃了一簇幽暗的火焰。这“误杀”嫡子的血案,正是他苦等已久的……东风。
三年,足够让隐忍的野心淬炼成锋,足够将丧子之痛编织成问鼎九重的天罗地网。
他以悲愤丈夫与父亲的身份,赢得了世人无限的同情与拥戴。文臣之首的定国公府,为惨死的外孙与备受煎熬的女儿,倾全族之力在朝堂奔走。大半朝臣倒戈,龙椅上的哀帝终成孤家寡人,政令不出宫闱。
而萧明,亲率麾下百战铁骑,挥师京城。宫变之夜,血月当空,昔日皇族与参与刺杀的“功臣”被屠戮殆尽,皇城御阶为赤色浸染。
踏着旧主的尸骨与亲子淋漓的鲜血,萧明黄袍加身,登基为帝,史称太祖。他追封枉死的次子为“昭明永慧承德皇太子”——这史无前例的冗长封号,既是对英才早夭的痛惜,更是向天下昭示:父慈子孝,皇位来得名正言顺。一个完美继承人的陨落,恰好反衬他夺取江山的“无奈”与“正义”。
新朝既立,后宫佳丽渐次为太祖开枝散叶。然而,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仍是那个文武双全的早夭嫡子。对那位因痛失独子而形销骨立的皇后,他更是恩宠有加,赏赐如流水般送入坤宁宫,试图弥补,亦试图掩盖那噬心的愧疚。
皇后的悲伤却早已蚀骨入髓。她如同一盏熬干了心血的残灯,在思念的狂风中飘摇。
在她四十一岁这年,竟意外有孕。五十五岁的太祖闻讯,龙颜大悦,大封六宫。但这迟来的生机,却成了悬于皇后性命的铡刀。深宫之中,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纵使太祖加意防护,皇后仍数次险遭毒手,胎象几度垂危。
无数珍稀药材熬成墨汁般的苦汤,一碗碗强灌入皇后喉中。坤宁宫内,药气与死气交织弥漫。定国公夫人入宫探视,见女儿瘦得只剩一把枯骨,唯独自腹间骇人地隆起,面色灰败如纸,忍不住老泪纵横。
太医院院判跪地陈情,直言皇后凤体亏空,年岁已高,此胎能保至今实属侥幸。临盆之日,必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
太祖紧握皇后枯瘦如柴的手,语带沉痛:“放弃吧,绾绾。朕……不能再失去你了。”他眼底的痛色真切,或许,这其中也夹杂着对发妻最后的不忍。
皇后却猛地摇头,深陷的眼窝里燃着两簇执拗的幽火,气息微弱却斩钉截铁:“陛下……这是臣妾……唯一的念想了。”
为了腹中这个孩子,本已油尽灯枯的皇后,一次次挣出鬼门关。所有人都明白,她是在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喂养这个未降世的孩子,完成一场绝望的献祭。
(男主父亲视角补充)
龙案之后,太祖萧明静听着暗卫关于后宫倾轧与皇后危境的密报,眸中深不见底。
当初他统领前朝近半兵马,早已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然而,极速膨胀的野心,岂是“权臣”二字可以满足?那九五至尊的宝座,才是他最终的猎物。
只是,他萧明一生,极度爱惜羽毛,绝不能在后世史书中,留下“谋朝篡位”的污名。当初,宫中内线传来皇帝欲刺杀其妻儿以作震慑的消息时,他非但没有全力阻止,反而在暗地里巧妙推波助澜。嫡子的死,成了最完美的棋子——既点燃了定国公府滔天的怒火,让身为定国公独女的妻子及其家族,心甘情愿为他笼络文官清流;更给了他一个“为子复仇、顺天应人”的起兵借口,将这谋逆之路,粉饰成了一场悲壮的正义之师。
如今,大业已成。而皇后腹中那艰难孕育的胎儿,是他萧明的骨血,亦是稳定后族、维系与定国公府联盟的关键。这孩子,必须活着。至于这活着的代价是否需要耗尽发妻的生命……在江山社稷面前,似乎也成了可以计算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