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屠夫的呼噜声中,交杂着耳朵王长生那断续的哭声,历烊着实不明白,他哪来的那么多眼泪可以留。
“你可以安静一点吗?”历烊被逼无奈。
“……”
“大人不懂,我那时年纪尚小,不完全记得事,他让我全当只有他这个爹在,他不让我读文识字,怕我翅膀硬了就再也不回来,以前我还不懂,我一旦功成名就,不就连带着他都过上好日子?”
王长生抽抽搭搭道:“后来我才清楚他是怕我知道身世,一去不回——”
历烊也不清楚该怎么安慰人:“他要真拿你当亲儿子,心中自然有愧,自会想办法弥补,可真到了真相大白之时,他想着的只有杀你灭口。”
王长生早就认清事实:“穷山恶水出刁民,以前我还不懂得这话,也许我娘也希望我能逃出去,替她争个公道,可我没本事,落得现今这般模样。”
历烊想了想说:“你要真没本事,就不会考取成功,得到功名,有错的是这王家乡里的人,你若继续这般萎靡,如何能救剩下的人脱离苦海?”
据近来历烊的观察,王家乡里被拐来的女人不少,有些已经生了孩子的,已经消了逃跑的念头。
世道对女子向来不公,被拐来的大多都是受了骗,姿容好些的被卖进青楼内,稍微差点,或者像王长生娘一样有缺的,就会被人牙子卖给鳏夫当个生养妻。
王家乡人多势众,硬碰硬下,他们讨不到什么好骨头吃,一翻商讨,历烊决定酌情处理,单就王屠夫,是不可能就那么轻易算了。
“你对你娘都没个印象,怎会想着——”
王长生接过话茬:“大人是想问我为何会想替她讨个公道?她不止是母亲,也是别人家里的姑娘,我考取功名不为衣食无忧,荣华富贵,我只想让她们有朝一日都能回家。”
“如此我死也瞑目!”王长生面容清秀文质彬彬,同这的世俗格格不入,他本就不适合这里。
话说这王长生,他要是出生在寻常人家,父母琴瑟和鸣,自己又上进好学,大把前途光明依然在,人生美满幸福。
只可惜啊,遇人不淑。
“拐子是这个世上最该死的人!”
王长生咬紧牙,愤恨道:“他们以自己的利益为主,肆意破坏他人幸福,此举不亚于谋财害命的穷凶歹徒。”
“……”
“大山里头出金凤凰,要不怎么说王哥会养孩子呢。”对方连哄带骗的几句话,哄得王屠夫直接会意。
酒过三巡后,两个人是彻底称兄道弟上,一推开屋门,就能听见划拳声。
“这么晚哪去了?”王屠夫叫住他,油腻地敞开肚皮,撩拨起身上的上衣。
历烊低着个头,学着王长生的样子怯懦道:“王婶叫我要是得空,上她家里巡视巡视,幺儿闲不住我帮着看会。”
探究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显然对方正打量着历烊话里有几句真假。
“这么晚待人家里头像什么话,王婶带个孩子总归不容易,但回头让人传出去,街坊四邻会怎么看!”
喝酒的那个打含糊,趁机摆起长辈的谱说道他:“长生啊,你爹他也是为了你好,还不快去帮你爹,把灶上那凉菜端过来。”
说着转头借机夸起了王屠夫。
“长生有你这个爹在,也不知道休了几辈子福,他要是个没出息的,多少还能留这给你养老,哎呦只可惜金凤凰要飞,王哥也要跟着去享福喽。”
王屠夫眼瞅历烊还隔里头,听不见他们说话,顿时歇了气。
“那兔崽子你别说,跟他娘长得那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真要让去外头,被人瞧出端倪来,我可不敢冒这个风险,回头搭上父老乡亲们了可不好。”
那人的表情有些怀疑:“我瞅着长生,你说东他都不敢往西,他哪可能有那胆子在。”
“他是我养大的,我能不知道是啥性子?”王屠夫夹个花生米就往嘴里扔,开始倒苦水。
“那会子不让他读,他倒好去捡人家不要的闷灶子前学,不让他去考,他小子是学精了,我经手的那是碰也不碰,防我跟防贼一样。”
“那哪成!”说着两颗头凑到一块。
经王屠夫这么一说,那人也有些急了,王长生要真干出那种六亲不认的事来,乡里十有**的都要遭殃。
“急啥,你哥我早想好了!”王屠夫笑得淫邪,肚上肥油跟着颤,两人哥俩好,窸窸窣窣盘算着计划。
外头的声音,屋里头听得那叫一个清楚,历烊琢磨着时机,凭空从袖子里变出东西,就直接往凉菜里头加。
王长生提醒他:“这里的人祖上多少都有些关系,同脉相传,同藤而生,有人错事就伙同包庇,没几个是清白的。”
状元在临上任期间无辜丧命,上面不是没派人来查过,只是这里的人一致将枪口指对外面,胡搅蛮缠下,竟还将责任推到死去的王长生身上。
……王长生不是没有没想等过公道,只是他等了太久,遥遥无期。
人生不过那些年,好不容易有条出路,临近自由时却又被打回原形。
王长生控制不住魂魄自身的怨念,强大的怨气操控身体,使得那手控制不住,足足往凉菜里加大剂量。
“这药下多了会死人吗?”
王长生有些心虚。
历烊没忍住啜出声:“这药想当饭吃都没问题,只是身体会逐日虚弱,丧失男性功能,人啊……,则会慢慢变成一摊血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后句话明显就是历烊吓唬他的,历烊已经把王家乡的底都摸透得差不多,王屠夫视财如命,家里的银钱细软都跟防贼一样,藏了起来,历烊手里头的有的,他更是打着各种名义索要。
时刻提防着历烊有二心,又怕他临了收拾跑路。
“难得使唤你下,还要看你磨磨蹭蹭半天,读点子墨都学进肚子里了不成!”
巴掌直冲历烊脑壳干来,那张嘴酒气冲鼻,历烊一个侧身闪空,稳稳将菜放在桌上,反倒王屠夫肥胖的身躯被自己脚绊倒,脸朝下摔了个底朝天。
“谁准你躲开的!读了点书就成金疙瘩,打不得骂不得了还!”
那张被酒气熏染的脸上青紫交加,历烊这才把人从地上扶起来,只是手上没使劲,王屠夫还坐在地上不为所动。
“王哥没事吧!”
“爹你没事吧,怎么就摔了,我这不着急端菜都没注意到,哎呀都是我不小心。”
历烊说着手上又是佯装没拉动,一个松手连带着扶人的,又给摔了回去。
“小兔崽子——”
人好不容易起来,桌子被敲得震天响,见酒瓶子已经到底,王屠夫继续吆喝他出去买酒。
要去打酒又得走上老远,更别提历烊兜里压根没两钢镚,王屠夫就差把为难摆明面上。
出乎意料的是,“王长生”居然一反常态,上赶着帮忙:“好嘞爹,钱还是在老地方我自己拿了。”
“什么?”
王屠夫还没缓过酒劲,人已经出发,溜之大吉了。
“大人怎么知道他把钱藏哪了?”
历烊拿着钱直接找家客栈,自己先享受上:“就那屋屁大点的地方,他是能藏到别人家里不成,他最近刚接私,我拿的这点,也就他指甲缝里的一点大小。”
要不怎么说王长生为人老实,这好不容易搁上不老实的来了,历烊直接选择自己动手。
历烊这会要是着急忙慌回去,对方肯定会继续拿他当丫头俾子使,不用想,那间喝了酒的屋子能干净到哪去,又会催他上赶着打扫。
择日。
没等走到家门口,远远就看见围着一大堆人,叽叽喳喳的,着实让人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啥。
“哎呦……,兔崽子!你还敢给我回来!”
王屠夫原本拍着大腿哭嚎,在看见历烊顿时就不嚎了,顺手抄起边上的杀猪刀,就追着历烊喊打喊杀。
“看我不打死你,你个兔崽子把钱都拿哪去了!我的钱呢?”
“王大家的快把刀放下,有话跟孩子好好说!”
历烊四处逃窜,伺机躲到看戏的人身后,菜刀贴在脸上,人群堆里的人也都被这架势吓得乱叫,奈何身后的历烊死死抓着,那是躲也躲不来。
“不是我拿的!”历烊探出个头喊了句,菜刀一挥过来,他又赶紧将头缩了回去。
“昨夜头不是你拿了还会是谁!你老子都还没死呢,你就惦记着这点,我看你是钻钱眼里去了!”
王屠夫喊打喊杀也累了,叉个腰直喘气:“我说你怎么知道我钱放哪,感情是早就在这等着我呢,快把钱给我交出来!”
“我就拿了买酒的!”历烊指了指地上的碎片,——那是刚刚不小心摔碎的,当然里面装着的是水。
“昨夜儿又不止你跟我两个在,今儿我睡路头才被人发现,刚刚一直隔王婶家里头陪幺儿,不信爹可以去问,我哪有那时间啊。”
历烊说到情到浓时,眼里很合时宜挤出两滴眼泪,身上衣物要多脏有多脏,看着可怜兮兮,让人不忍继续责怪。
“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看这孩子都让吓哭了。”
“要你爹还打你不成,就来王婶家玩。”
有王婶作证,人心向着历烊,王屠夫还在想着他的银子,挠头苦想的时候,猛地揪住边上人的衣领。
“甘子,昨儿你也在,我喝多就不记事,我钱是不是让你给拿了。”
甘子眼神飘忽不定,正想着怎么替自己开脱,人群里马上就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刚我才见甘子,他去当铺还钱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有了人证在,王屠夫直接将甘子按倒在地,不由分说就直接开打:“好啊,我拿你当兄弟,你属耗子啊逮个粮袋就偷,叫你偷到老子头上来!给我还钱!”
“不是……,我!我没有……”
甘子也是有苦说不出,今早刚从王家出来,他就瞅见路边有个钱袋子,当铺还等着他还钱,里头银子不多,但也能解一时燃眉之急。
钱的数额和王家丢的对不上,但他又怕说出来的话,被失主听了过去,到时万一叫他还钱,可就遭了。
“报官!老子的钱不能全让这小子白花了不成!”
王屠夫将人打个半死,不顾劝阻拖着就要去衙门里找县太爷评理。
历烊从始至终躲在王婶后头,看着人群重心转移,也是跟着一块去衙门。
甘子捡到的钱袋子就是他特意丢路边的,甘子好赌成性,见了肯定走不动道,只要他拿了,那这锅就扣死在他头上。
“他若是不那么贪心,这事还真成不了。”王长生的心里没有半点报仇的快感,当初他的那对眼珠就是让甘子给亲手挖出,只可惜恶人有恶报这一幕,他没法亲眼看到。
历烊道:“当铺的倒是可以作证他还了多少,但他这钱哪来的,这来历谁又会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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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状元郎告“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