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高书林感到一阵晕眩,刚起身又跌回了床上,她重重揉了揉眉心,才想起昨天自己喝醉了。
酒量是越来越不行了。
家里已经没有人了,还是准备好的清粥小菜,又到了该离开的日子,自己再没有理由待下去。
高书林收拾好私人物品就打车回朔月公寓了,茶几上留了字条和一条深灰色羊毛围巾,算是感谢路尘这段时间的关照。
刚到朔月公寓,就看见霍山在楼下,也就是前几天那个不请自来的“前男友”。
“书林,你好些了吗?”霍山拉着高书林的手臂,俯身查看高书林还带着护具的脚。
“关你什么事,别动手动脚的。”高书林用力把霍山推开,但男女的力量还是悬殊,加上自己是个病号,这个力度就跟挠痒痒差不多。
“书林,我跟瑶瑶打听过了,知道你在做拣货员,但是你一个名牌大学生,跟着师父好好干,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何必来做这种底层工作呢,还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的。”霍山眼里闪着泪光,满是痛苦地看着高书林。
“什么叫底层?这个世界少你一个照样转,你的小区没有清洁工,马上臭翻天,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有多高级?”高书林还在做实习律师时是出了名的嘴毒,小嘴叭叭儿的。
高书林想起了之前有一次她去一个派出法庭交上诉状,那时候的她已经被工作折磨得没有一点力气,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
那个派出法庭是在一个城中村里,只能走路进去,整个法庭古色古香,方方正正,像一个四合院。
庭院中央种的竹子,院子边缘种的石榴树,正好是收获的季节,红红的石榴坠在枝头,进入法院的地方有一个走廊,保安叔叔就坐在门口的皮椅上眯着眼打盹儿,阳光正好。
在门口等法官的时候,保安叔叔和她搭话,说她真厉害,年轻有为,不像他们没读过书,只能做这种底层工作。
“人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哪有底层不底层的,我倒是羡慕你的工作。”高书林脱口而出,那时候,她对保安叔叔的工作是真的羡慕。
......
高书林懒得和他继续纠缠,拄着拐杖准备上楼。
但是被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拦着,要不是他愿意放手,自己是逃不掉的。
高书林叹了口气,转正身子面对着他,准备和他好好掰扯清楚,“你到底想怎么样?今天是工作日吧,你不用上班的吗?”
“你走之后,我一直很愧疚,当时是我不对,我不该把责任全部推到你头上。”霍山懊悔地低着头,泪光闪烁。
半年前,一个势在必得的案子,霍山已经执业一年,主办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案子了,经验丰富。高书林则一直是他主要带的实习律师。
临近开庭的时候,客户把证据原件闪送到机场,高书林忙着处理顾问单位的合同,所以是霍山本人去签收的。
等到了法院,却发现证据原件不见了,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庭,两人疯狂联系航空公司,寻找那份文件的下落,可是没有奇迹发生,就是不见了。
团队老大问责,霍山咬定是高书林弄丢的,好在这个案子标的额不大,只有十万,老板只扣了高书林一万元意思了一下,但是与此同时,高书林也失去了这份工作。
“老板都开除我了,我还去缠着他干嘛?”高书林呛道。
“你知道,师父只是嘴硬,心很软的,你道个歉这件事就掀过去了。”
确实,他们的老板虽然骂起人来毫不客气,在所上出了名的易燃易爆炸,但是执业二十多年,从来没有主动开除过人,只要收入麾下,就当是自己人,那次还是高书林挺着脖子,不肯认错,老板才开除的。
但是,错的明明不是她。
“霍山,你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好吗?我现在过得很好。”高书林语气软了一点,毕竟是曾经的恋人。
霍山跪在高书林面前,哭得不能自已,大抵被愧疚折磨的人都是这样。
曾经的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老板会毫无理由地骂人,他甚至还会帮高书林暗戳戳地争辩两句,也会在标书做不完的时候,陪她加班到凌晨两点。
但是,为什么,他渐渐就变得唯老板马首是瞻了呢?
“你得主动一点,老板才会多分案子给你。”
“按老板说的去做就行了,别想东想西的。”
“老板不喜欢别人给他纠错。”
......
她甚至是因为霍山才来到这个城市。
一年前,她刚毕业,霍山此时刚刚执业,她被内推进了霍山所在的团队,不过大家都以为他们是师兄妹,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情侣关系。霍山作为团队里唯一的低年级律师,自然带实习律师的工作就分到了他头上。
两人在律所的半年时间,一起经办了无数个令人头秃的案件、度过了无数个难熬的夜晚,老板阴晴不定的脾气、极低的薪水也让高书林格外痛苦。
但是,她一想着有个人在和自己一起熬着,一切好像都变得可以忍受,辞职的话也一直没说出口。
所以,那件事情好像也是给了她一个契机,让她下定决心离开的契机。
在那之前的一个月她就已经很少笑了,对于老板的骂语,心里也再无任何波澜,每天仍然穿戴得金光闪闪进出饶城最高档的写字楼,可是她知道,她的心正在悄悄腐烂。
她想停下来。
……
霍山的情绪平复了很多,起身牵起高书林的手,他以前也是这样,惹高书林生气了,总爱亲亲她的手,说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手。她的手是修长的,白嫩的,未经过任何风雨的。
可是这双手,因为这半年的劳作,已经变得粗糙、布满了细密的伤口,骨节也变得粗大了不少。
一切都变了。
高书林缓缓抽回,决绝地看着他。
“师兄,我们就这样吧。”高书林转过身,走进了朔月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