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流过,萝贝蹲在岸边,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的棉袄和下裳,满是鲜血,还破了个大洞。
这可是他很喜欢的衣裳,白绿白绿的,很像他的真身!
萝贝刨开雪,将自己的衣裳埋进去,念叨了一会儿,从自己的小褡裢里拿出新的一套穿上。
他虽然不觉裸露身体有何羞耻,但他依稀记得不可如此,穿衣照镜,自整衣装,应是做人首要之事。
他穿好衣裳,借着水中倒影查看容装,水面有一张年纪大约十**岁少年的脸庞,眉眼乌黑,面白似雪,墨发随意用藤条扎缠着垂下,落入水面,而水中的少年满脸愁容。
许多人都觊觎他灵体之身,祁青烨也不例外……
萝贝捂着胸口,肩背一抖一抖的,泪珠全都落入这河流里。
雪停下了,触目皆是白茫茫一片的雪。
萝贝眼角都冻出寒霜,他吸吸鼻子,戴上幂离,摸了摸脖子,那里的灼热已经消失,金环也已不见。
他褡裢中法宝无数,唯独这个金环倒从没见过,也许也是那未曾见面的爹娘留给他的吧,萝贝精疲力竭地回到自己的小木屋,直接上了床榻钻进被窝。
他的床帘很特殊,挂满大小不一的萝卜叶子,点缀着在这冬日里很难生长的鲜花。
萝卜缨对其他人有用,于他自己却无甚用处,他就是觉得今日落下的这片长得好看,昨日扯下的那片也生得规整,看来看去就不舍得卖了,就这样挂在床头床架,偶尔还要取下来自己欣赏一下。
今日一番恶战令萝贝疲倦不已,让他也无心欣赏自己萝缨,他捏了一张符咒,拇指一弹,张贴门上,便就倒头沉睡过去。
他睡容平和,仅仅是呼吸,他周身的稀薄灵气就往他身体里钻,而后又被他沉沉呼出来,缓缓流淌到床帘的萝卜缨。
外面下着细雪,窸窸窣窣,可叶子愈发鲜嫩青翠,能掐得出水。日夜交替,几朝几夕,叶片缓缓生长,渐渐长得能碰到萝贝的脸。
萝贝就这样睡了七天,醒来后已是饥肠辘辘,他看了看萝卜叶,感觉好像这几片又长大了一点,欣慰地摸了摸。
他小心取下床帘上的萝卜叶,一片片放进自己的褡裢里。
整理好后,萝贝背上褡裢,昂首出门。
在离开黎州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黎州西角处是苦寒之地,此处山脉绵延,山顶常年积雪,山脚下几乎没有灵气,是一片死地。
在极端的条件下,半山腰处倒生出一种很奇怪的花,名叫刺闻,花如其名,它不喜灵气,厌恶阳光,在腐臭的污泥当中生长,成熟后奇臭无比。
修为越高的人,五感越敏锐,对刺闻花的反应也越剧烈,一闻满鼻满口都是气味,轻则一时晃神,重则昏迷,采摘此物需自封五感,而普通人根本闻不到刺闻花。
黎州西角便长此花,于是住在这里的几乎全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采摘换物。
此物对于修士来说虽臭,但却是修炼丹药的好物,对于如今躲避高阶修士追杀的祁青烨和练升来说,用灵力或法宝封之,将其储存在戒环内,这将是一个护身法宝。
可他们在要走过这座山时,听闻此地有妖邪作祟,不仅霸占半山腰上全部的刺闻花,让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失去可赚取银珠的机会,还欺男霸女,抢夺人子,搅得附近几十余村户不得安宁,已经有几家村户不堪其扰,搬离西角村。
练升怒道:“真是嚣张!”
村民大倒苦水,嚷嚷道:“不仅如此,他每月便来一回,挨家挨户地找吃食和刺闻花,还掳走人家中妻儿!更有些人被他蛊惑或是恐吓,嚷嚷着要离开,跟着他走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啊!”
练升听得心痛,怒容愈发明显,他看向祁青烨,“师叔,我要除妖换刺闻。”
他们如今没多少银珠,还有一大段路要赶。
这里群山环绕,采摘刺闻对练升来说较为麻烦,他不放心留祁青烨一人太久,更不可能带着祁青烨一起去涉险,所以他想以帮村民除妖为交换,让村民去给他采摘更多的刺闻,给他更多的银珠。
祁青烨明白他的意思,但没立马点头,他眼上系着一条灰色的布条,遮掩他凹陷可怖的眼眶,也因此挡住了他眉眼,看不清情绪。
祁青烨问:“附近没有修士替你们除妖?”
村民讪讪道:“我们这里出过几个有根骨的,这些年都没回来喽……”
“你们采摘刺闻,都是交给谁?是常人还是修士?他们可曾派人来过?”
村民们没说话。
一旁的村长道:“摘花过后便全都交给我,因为黎州要这东西的人少得很,都是其他州的人每年来也就来几回收收刺闻花,他们有人来了,没打过那个妖,都不来这里收刺闻花了,我们都没……没钱赚了。”
刺闻花虽然是个好东西,但又不是只有西角村有,这里有个妖邪霸占着,其他人自然不想多惹麻烦,去了其他地方收花。
“来的人是何修为?”
“我不懂,也不敢问啊……”
总之不仅打不过,还死了,被扔进了冰河里,他们没说死了人,担心祁青烨练升两人不敢除妖。
练升听了,心中愤怒,不仅抢人东西,还断人财路!
祁青烨问:“此妖物可有人形?”
村长眼珠一转,忙说:“没有……没有!”
祁青烨没再说话,但也没同意,面上似是一片淡然,仿佛只是问一问。
村长见两人迟迟不应下,都要跪下来了,哀声恳求:“两位道君行行好,除妖不就是你们该做的嘛,只要你们能除掉,我们立马就去摘刺闻花!要多少有多少,自从这妖物出现,我们都没再过过好日子了!”
村长发话,周围集个村民也慌忙你一句我一句地求着。
练升自小在苍衡学的除魔卫道,安定世人之正道,他也一直以行侠仗义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村民恳求的模样让他也走不动道,一时被架住,心里有种奇异的飘飘然,左右自己除过不少妖魔,也有不少经验,他见祁青烨不出声,就自己应下了。
祁青烨没有反对,但也没有很赞成,只是塞给练升丹药和法宝,甚至将自己的本命剑都给了他,叮嘱若是有异,立刻用上幻影步逃走,不必管他。
练升没放在心上,他布好法阵陷阱,守在村口等待妖物,可一连几个日夜都夜深人静,无任何妖邪迹象。
连只鸟都没有,这里是死地,还真是如此。
村长尴尬道:“它平日里都是这时候来的,不知怎地这个月倒迟了。”
祁青烨说:“再等等吧,如果三日后再不来,那就走吧。”
这法阵虽是练升设的,但由祁青烨一字一句地教,反复磨练,差不到哪里去,捉个寻常妖物不是问题。
练升担心祁青烨的伤势,还有追杀的情况,确实觉得不宜留在此地过久,便点头应下。
村长脸色为难,刚要张嘴说话,便见不远处的山头浓烟四起,顷刻间便大火燃烧!短短几瞬,就蔓延山腰,还隐隐往有村庄烧来的趋势。
村民四处逃窜,惊恐喊道:“火!着火了!刺闻花不能遇火的啊——”
刺闻花连一点阳光的热都不能沾,更何况灼热的火焰,这样一烧,怕是浓臭熏天,往后至少三四十年都不会生刺闻花了。
山里还有积雪,如今天寒地冻,只可能是妖物驱引的大火。
祁青烨道:“练升,去看看。”
练升踩于剑上,竖起一指:“赤明,走!”
练升勉强驾驭着祁青烨的赤明剑,飞身环山,眯眼探看,飞近了,依稀见一小白点在密林和火焰当中穿行。
还未等他细看是妖物还是人,他脚下的赤明剑便就像发了疯一样,掉转一头,以剑柄冲向那烈火滚烟之处。
练升险些跌落,纵然他有修为,掉下去也不会死,但也被惊出一身冷汗,低声斥道:“赤明!”
赤明剑不管不顾,带着练升冲进浓烟之中,练升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断,眼睛火辣,不得已吃下祁青烨给的清心丹,维持半刻钟的清明。
离那白点越近,练升便越看清是个人,两手大展,正一手放火,一手用法术化去周边雪堆水迹。
练升正要摸出缠花鞭,那人却听到动静,机敏转身,小脸白皙,瞳孔乌沉,脸颊染着一团灰黑。
练升看清脸后,神情也一变,“萝贝?!”
西角村里,村民们见火势未有消去之势,嘴里骂骂咧咧地收拾家里值钱东西,一个老妇人埋怨道:“来的这几个都是什么没用的,还说什么修行,要是大娃能修炼……”
“爹……奶奶,我娘啥时候回来——”小孩高声嚷着。
男人恶狠狠道:“那死婆娘被妖怪吃了!”
老妇人拖着孩子,跟着男人出门,经过祁青烨。
祁青烨仍面朝着大火燃烧的那座山,他一身褴褛破布,脑后的布带随风飘逸,难闻黑烟都掩盖不了他气质出尘。
正是因为气度非凡,村民才觉得这这两个连衣裳都破破烂烂的人是修仙者。
可在小孩眼里,这不过是个陌生的瞎子,可以随意欺负,小孩大叫:“瞎子!瞎子——”
男人捂住小孩的嘴,刚要离开,便听祁青烨问道:“你们这里好像都是男人,我没听见女子出来说话。”
男人看看旁边的村长,村长说:“哦,女人嘛,都不露面的,那妖怪每回来都要女人,她们都害怕,不出来,而且也不是没女人,这不大初的娘就是女人嘛。”
祁青烨“嗯”了声,小孩趁着没人注意,捡起块石头往祁青烨身上砸。
祁青烨正好转身,躲避了那块石头,小孩不甘心,瞪着眼又试一次,祁青烨面色不变,脚步微移,衣角飘动,又是“巧合”地躲开了那块尖利的石头。
小孩龇牙咧嘴,捡起个更大的石块,悄摸走到近处抬手欲砸祁青烨的脚——
就在此时,练升回来了,“你做甚么!”他满脸怒容,从上空俯冲而下,灵力威压震翻小孩几个跟头,撞得满身泥巴雪。
小孩嚎啕大哭,小孩奶奶立即拉起孙子,“哎你怎么打小孩——”她嚷嚷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练升旁边的萝贝,面色煞白。
小孩也看见萝贝的样子了,哭得更大声:“妖怪!吃人的妖怪!还我娘!”
练升无暇顾及那烦人的哭闹,他一拉手上的捆灵索,要将萝贝扯到祁青烨面前。
可萝贝动都没动,就直直看着祁青烨,怔愣着。
练升见扯不动萝贝,放弃了,怒气冲冲道:“师叔、是萝贝害人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