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若华在出生后这惊心动魄的几个时辰里,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她应接不暇,结合前世的认知,现在有太多不可思议的地方。
其中的关窍,她还想不透。
身边的宋知聿已经声嘶力竭,可傅若华听出她在豁出性命想要这孩子平安诞生,傅若华佩服至极,这一路上需何等强大的忍耐力和心性才能促使她坚持到此,恐怕此前她心中就明白生此胎凶险万分,可她为了救大家生生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做赌。
洞内气氛焦灼紧张,洞外有些骚乱,许多脚步声逐渐接近。
“母亲,外面走来好多士兵!”
傅子墨抱着魏凌清在洞口喊着,还没得到洞里的回应,嘴便被一只大手突然捂住。
沈心怡焦急地帮宋知聿顺气,头也不抬地说道:“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等?我们可是等不及了!”
随着一道带着嘲笑声音,洞中已经进入了十几名士兵打扮的人。
为何有这种感觉,因为带头的士兵说话时五官扭曲,像是为了兜住他那颗义眼,张嘴时还能看到他的两颗大金牙。即使穿着魏家军的甲胄,仍掩盖不了一身匪气,身后跟着的人亦是如此,满眼充斥着**与贪婪。
遭了。
沈心怡顿时陷入绝望,他们不是援兵,而是敌军。
逃不掉了…
宋知聿也是心如冰窖,手本能地向怀中掏去,却想起来最后一颗丹药给了那杀手,今日怕是在劫难逃,那几个斥候估计也已惨遭毒手。
这些人更像是山匪,就只能再搏一回,他们是想要我们的命还是想拿我们换取什么。
宋知聿稳住情绪,轻抚小腹,心中无比愧疚,“孩子,现在不是好时候,你再等等阿母”,随后她穿好衣裳慢慢起身。
神奇的是,这孩子像是和母亲有感应,突然安静下来。
领头人看到沈心怡和孙嬷嬷恐惧的表情十分得意,直到他扫过宋知聿的脸,虽然她面无血色,但那犀利的眼神,让他感到一瞬的不安。
“不要动!想必我手中这小子是宸王世子,告诉我谁是宸王妃?不然我先拿他和这小娃娃开刀。”
说话的同时,领头人黢黑的手猛然一把扯出傅子墨怀中的魏凌清,然后高高举起。
对面的三人均是心口紧缩,孙嬷嬷紧紧抱住傅若华,生怕她也被抢走。
魏凌清的哭声再次响彻山洞,宋知聿有过一丝无助,从前她信人定胜天,这是她生涯中唯一想向上天祈求的一次。
可她不能退缩,不能把心怡交出去,也不能让女儿受伤,宋知聿暗自咬牙,刚要迈出脚步,就听到对面傅子墨大喊:“你这个坏人,放开我妹妹,放开我妹妹。”
眼见够不到魏凌清,暂时挣脱束缚的傅子墨发了狠向领头人的另一只手咬去,领头人一时吃痛,反手甩开傅子墨。
宋知聿趁机将摔倒在地的傅子墨拽向身后,抽出剑指向领头人:“放了我女儿!”
“哦?这么说,你就是宸王妃,我只要你和这小子,其他人我可以不管。”
远处的傅若华视线比之前清晰不少,听到这里胆战心惊想要转头看,可自己的脖子软得像糯米糕,半点由不得人,只能干着急。
阿兄唤魏凌清“妹妹”,宋知聿又说她是自己的女儿,领头人显然将宋知聿认成沈心怡,这不是将宋知聿推向两难的境地吗?
“她…”
“我是!”
沈心怡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刚要开口,就被宋知聿打断,她回头对着沈心怡轻轻摇头。
然后她扔掉手中的剑,忍着痛缓缓走向领头人,“我跟你们走,放过其他人。”
眼看宋知聿快要走到领头人面前,沈心怡泣不成声僵在原地,孙嬷嬷趁机将傅子墨拉到身边。
领头人看着她们如待宰的羔羊,面带嘲讽地轻笑,突然,宋知聿不知哪来的力道,手刀直劈领头人的门面,对方没有防备,以至于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本能地松开魏凌清的襁褓,遂而捂住脸。
宋知聿动作迅速,立即接住魏凌清旋即抛向沈心怡的怀中。
“接着!”
沈心怡从愣神中清醒过来,双手哆哆嗦嗦地接住,还好宋知聿扔得准。
“他娘的,你敢打老子!老子的这只眼可是天泉山下玉石所做,世间只此一颗!”
领头人震怒之余,用衣角小心翼翼擦拭着手中的玉石眼球,接着又轻轻放入空洞的右眼中,抬头时表情狠厉阴翳,“我与那宸王有旧仇,说了只要他的王妃和孩子,其他人可以不动,奈何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都给我抓起来!”
宋知聿捡起佩剑,卷入混战当中,傅若华随着孙嬷嬷躲闪的动作看到她犹如困兽,浑身鲜血,节节败退,直到手提不起剑,她仍站前面护着她们。
可最终,双拳难敌四手,宋知聿被轮番缠斗倒在血泊中,几人被贼匪擒住。
前世的傅若华虽贵为公主,也是就是因为太尊贵,得到的太轻易,所以平日追求吃喝玩乐,不问世事,没什么大志向,对生命也无敬畏之心,包括自己的,及时享乐,该活的时候好好活,该死的时候也没甚遗憾。
但是,看着这样的宋知聿,她才感受到活着的可贵,这强大的生命力直击自己的心灵,尽管宋知聿已不省人事。
也从未有人这般拼死保护过自己。
按照前世的结局,她们性命无虞,只是宋知聿怕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自己从未见过她。
不知道她们何时才得以解救,现在的她只是个婴儿,什么都做不了,着实无力,只能等了。
贼匪抓住几人后没有离开山洞,而是将宋知聿和傅子墨吊在洞外的树上,生起火堆,打开酒壶骂骂咧咧地喝起来。
“为了抓你们,我们可是不吃不喝连夜赶路,不如你告诉我,宸王的另一队人马如今在何处?”
宋知聿遭受钻心之痛,连手指都动弹不得,但还有意识,听到领头人这般问,心底一沉。
他怎知我们部署另外的兵马?可兵力部署乃是机密,知道的人不多。
那就是我军有奸细!
看宋知聿没有动静,领头人扔掉手中的酒壶站起身,拿出腰间的马鞭就抽了过去,“你若不说,我就要问问其他人了,比如旁边的小子。”
“别动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宋知聿披头散发,抬不起头,发出微弱的声音。
此时的沈心怡和孙嬷嬷抱着两个孩子在山洞里被看守着,因魏凌清再次哭闹不止,孙嬷嬷从沈心怡手中换过她,拿出一块乳酪给她舔食,洞里安静不少,她二人虽恐慌不定却努力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们这些土匪,坏人!我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我们傅家的儿郎要有骨气!”
傅子墨的喊叫中气十足,看来这一路的逃亡,没累到他半分,傅若华在里面都听清了他说的话,简直无语至极,前世觉得阿兄虽无大智慧,但有颗赤子之心,如今看来这颗赤子之心红得发黑,一点都不灵光。
“哦?你小子很有种嘛,我很欣赏,那就把里面的人给我带过来!”
领头人一声令下,手下之人就闹哄哄地把沈心怡她们拉出来扔在宋知聿脚下。
“给你们一个机会,告诉我那批人马现在何处?”
沉默无声。
领头人看没人肯开口,也不气恼,只是阴恻恻笑着说:“想必兄弟们都饿了,这山头荒凉的紧,也没什么野味,不如我们拿这小娃娃充饥,你们说怎么样?”
傅若华在低处,眼见领头人将魏凌清从孙嬷嬷怀中提起,听到他的这番话,傅若华头皮发麻,耳鸣声让她怀疑是否听错了。
“好!”
“好!”
“好!”
“不要!”
“天呐!不要!把她还给我,给我!”
沈心怡拼命嘶吼着,而宋知聿却是一动不动的,她知道这帮山匪做得出来这丧尽天良的事。
傅若华身体抖动得厉害,不知是她自己的身体反应还是沈心怡的。
几个匪徒已经接过领头人手中的魏凌清,沈心怡双目猩红,一手抱着傅若华一手抓住其中一人的脚,“我说!我说!你放开她,求求你!”
“不能说!”
那是宋知聿吼出的一句话,她还是没有抬头,散下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傅若华看不到她是何种表情,只觉得心中阵阵绞痛,悲从中来。
沈心怡悲痛欲绝,满脸泪痕看向宋知聿用力摇头,宋知聿好似透过眼前的黑发对着她说:“你知道后果的,不能功亏一篑,战场上是成千上万的性命。”
冰冷如霜的一句话,用尽宋知聿最后一丝生气,也将她们的心碾碎。
沈心怡最终还是松了手,她惊惧战栗像是失了神智,而此时的傅若华一点都不敢看宋知聿,原本被绑在树上的人应该是沈心怡,落在贼匪手中的人也该是她。
在持续的耳鸣中,傅若华断断续续听到丧心病狂的大笑,婴儿啼哭的戛然而止,宋知聿崩溃的惨叫。
还有沈心怡越说越没有力气的“对不起”。
傅若华被她勒得再次体会到窒息的感觉。
可这次为何如此悲凉,如此绝望。
傅若华从沈心怡眼中看到生命的败落,她自己的,还有那女婴的。
她们母女沉浸在荒芜的苟且之中,忽而有阵微风拂过,像是在傅若华心中种下了什么。
才发觉,援兵已至。
他们扫除贼匪的速度,快得令人觉得讽刺。
沈心怡与傅若华,还有被吓昏迷的傅子墨,被护送上马车。
沈心怡一直低着头,视线不敢偏斜半分,生怕看见别的什么。
而傅若华,在沈心怡倾身上车的间隙,瞥见了宋知聿。
她躺在煞气未消的魏将军怀中,身下一片血迹,双目无神,嘴唇皲裂,干呕声代替撕心裂肺的惨叫,嘴角还沾着……肉糜。
傅若华和她的母亲如丧家之犬般钻进马车中,可却无法隔绝车外的声音。
“啊,我的孩子,我的凌清啊!”
“我的孩子啊!”
“啊…”
伴着一声声哀嚎,一道婴儿的哭声闯入这凄惨的境地,如甘霖突然降临旱地。
“夫人,我们的凌清没事,她在这儿,在这儿呢!”
这是魏江行哽咽的声音。
这个迟迟没有生下的孩子,却是在这一刻降生。
也正是这句弥天大谎,要用一个人的人生去救赎另一个人的人生。
“咦?我的女儿原来在这儿,她对我笑呢!”
“夫君到底是男子,把她裹得太严实,小脸都涨红了呢!”
宋知聿,她疯了。
而这个孩子,一出生便不是他自己。
可傅若华知道,他就是魏凌清。
那个与她有十五年情谊的人。
那个自以为他喜欢她的人。
那个流着泪,杀了她的人。
此刻,傅若华原本的愤怒与恨意,已无法理直气壮。
甚至觉得可笑。
逃亡结束,下一章开始男女主正式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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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