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四周,聚集的村民渐渐散了,见她过来,几个与温贞淑交好的女子本想上前说什么,却被家里的人拉了回去。
“别招惹他们家……太不留情面……”
温贞淑隐隐听到几句,院子里,郭家安静了下来,只隐隐传来几声痛骂和哭泣。
见状,温贞淑悄悄溜到了常去的温尔晚房间,天冷了,门关的紧,推开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混杂着不知名的味道,温贞淑不由得捂了捂鼻子。
温尔晚正躺在炕上,听到声音艰难的爬了起来,见温贞淑过来,皱了皱眉,“孩子呢?妹妹,我的孩子呢?找到了吗?”
一头缎子似的长发披散着,脸色苍白如纸,黑漆漆的眼睛隐隐泛着红,她紧紧的盯着门口的人。
相似的五官和神情,这幅像极了幼时温朝暮的样子,叫温贞淑心下一软。
“还在找……人还没回来……”
她吞吞吐吐的,不由得想起了村口付钱的温氏和道士,总觉得这事和温氏脱不了干系,心下有些不安。
初生的婴孩一晚未归,几乎是上天在宣判着死亡。
温尔晚自然明白,她精致的脸上忽然没了表情,空洞的模样叫人不寒而栗。
温贞淑愣了下,“也……也不一定就……”
“不许欺负我娘”,门口传来碗碟碎裂的声音,长相像极了温朝暮的郭以泽跑了进来,挡在温尔晚身前。
一如当年,每每她与温尔晚说些什么的时候,这人总是一副提心吊胆、可怜兮兮的模样,然后温朝暮就会跑过来,像面前这个小孩儿一样护着她。
……盯着她的模样,却像是看着仇人……
温贞淑突然感觉没意思,她和温尔晚关系并不好,这事八成还和温氏有关,她干嘛猫哭耗子假慈悲呐?
“……我先回了。”
翻了个白眼,一番好意的温贞淑深觉不解气,多年积攒下,心下的恶意淬了毒一般,剧烈的翻滚着。
……继续可怜去吧,温朝暮不在这儿,谁会帮你!
“娘……”见女人走了,郭以泽才松了口气回头,女人的模样让他很是不安。
“……回家……”温尔晚喃喃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舅舅回来了吗?快去看看你舅舅回来了没?”
“娘且安心,舅母已经去找小弟弟了,她一定能找回来的。”郭以泽说话有些慢,言语中是稚嫩但坚定的信任。
“……”温尔晚摸摸小孩的头,没有说话,满脸的绝望。
郭以泽再次皱了眉,显然并不赞同母亲的消沉,大约是曾在濒危之时被救下,对于连理,他似乎有种莫名的信任,“舅母说话一定算话的。”
“好”,温尔晚强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转了话题,“你姐姐呢?”
“姐姐在厨房给娘亲炖汤……但是汤被端去奶奶那儿了,姐姐想重新熬一点”,小孩儿抿抿唇,厌恶的眼神更甚。
“你爹端的,是吗?”温尔晚白着脸,珍珠似的泪滴滑落在脸颊。
泽儿的性格像极了温朝暮,像只睚眦必报的小兽,她平日里烦扰,但此刻有泽儿在,她只觉得无比安心,因为她知道,这孩子会和弟弟一样,坚决的顾着自己。
她的汤被端走,泽儿却没有闹起来,想也知道,这事只能是郭策干的。
温尔晚抬起手擦去脸颊的泪,强行振作,“你带姐姐先去……去温家,找你舅母,娘晚些时候去找你们,告诉舅母,那孩子若是找回来,先带回去温家吧,不论是生是死,这份恩娘记下了,你也要记下,知道了吗?”
“……”郭以泽点点头,再次和温尔晚确认,“娘找我们?”
见温尔晚点头后,男孩转身跑了出去。
另一边,温家。
温贞淑站在小溪旁,踌躇不前,她不敢回家,莫名的有些害怕……
走到大门时,温贞淑隐隐听到了院子里的交谈声,她推开门偷偷看去。
平日里总是痴迷于念经,万事不理的温氏,此时几乎怨毒的盯着温尔晚怀里的婴孩。
温贞淑隐约听到了几声孩童的啼哭。
天晓得那几声啼哭对她而言是多大的救赎!她娘没杀人,太好了她娘没杀人!
巨大的庆幸充斥着内心,方才的沉重渐渐消失。
温贞淑冷静下来,她终于听清了二人的对峙。
“……她郭家不要的,要连累祖宗的东西,你带回我温家,我平日里是不是待你太过和善了,没规矩的东西!”温氏一板一眼道。
“……娘,这孩子身上总是留着温家一半血脉的,怎么能因为道士那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就丢掉一条命呢?”
连理温温柔柔的解释,反正此时这孩子在她怀里,吃饱穿暖,无忧无虑的,她有的是时间和温氏慢慢磨。
而且温氏这个婆婆,平日里没叫她站规矩,也不要她操持家里,对她视若无物的,总体来说待她实在不错,她不太想跟这人起正面冲突。
温氏看着连理,又看向那孩子,神情中的厌恶清晰可见。
“一个外姓之人,我不会拿温家祖祖辈辈去赌,哪里接回来的给我扔到哪里去,你不去,我亲自去……”
说着,温氏便要上前抢人,小喜见状,挡到了连理身前。
“娘……”
门口,温贞淑赶忙冲了进来,她心下狂跳,这孩子若是叫郭家扔的,温朝暮自然恨郭家,可若是她娘去扔,温朝暮怕是得恨死这个家了。
而且……她不能让娘亲真的变成杀人犯。
“你一大早又去哪里疯了?滚回去屋子里。”
看着眼前的女孩,温氏心中满是不耐,她为什么就不能跟她亲哥哥亲姐姐一样,乖乖的呢?明明都是她生的,为什么呢?
对,他们恨我……他们恨我,自然不会肯投胎到我肚子里了。
此时,恰好连理怀里的婴孩不知为何哭了起来。
都是因为她!
温氏厌恶极了,怨毒的看着连理怀里的那块肉,只觉得那块肉碍眼极了,“听不到吗?丢出去!”
连理心下莫名,她清晰的感觉到,这人对这孩子,好似有种怨恨……
若是因为这孩儿的命格,不妨去道观卜一卜,那算命的道士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只穿了一身道袍,他的话便就能深信不疑了吗?
连理正欲反驳,却不想被温贞淑截了话头。
“……娘我早上去村口了。”温贞淑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了,因为院子里的人同时看向了她。
连理莫名,但瞧一旁温氏紧绷森然的神色,温贞淑的话显然有用。
“……娘,那你们先说事情,我先回去了,娘若担心这孩子的命格,改日咱们一起去道观给这孩子卜一卜。”
连理松了口气,带着小喜和怀里的孩子回了屋。
屋子里有些乱,炉子温度低了许多,连理抱着孩子到了炕上,一旁的小喜忙活着填柴看炉子。
不多时,连三婶和秀儿带着饭盒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尾巴,见连理把孩子抱了回来,皆松了口气。
“舅母,小弟弟有没有冻坏?”妍儿趴在炕沿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小大人一般摸了摸小孩儿的手脚。
泽儿已经把郭家的情况和温尔晚的嘱咐尽数告诉了连理,他人小,有些说不清的,一旁的连三婶和连秀帮着补充。
连理叹了口气,捏了捏鼻梁,知道自己算是彻底招了麻烦。
偏这孩子因她没有早产,又因着出生的时辰得了道士那么句批语,她怎么都不能若无其事的撒开手。
“小弟弟没事,不用担心,吃点东西然后洗洗手脚去炕上睡一觉,等娘亲来找你们,好不好?”连理蹲下,看着泽儿熟悉的眉眼。
妍儿是个天真大方的性子,泽儿这孩子却是心思重,他此刻抿着唇,看起来格外紧绷,连理只能暂时按下不表。
连三婶带来了小米粥和包子,连秀儿带来了鸡蛋饼。
“三婶、秀儿,劳烦你们了,跟着我闹了一夜。”昨晚这事但凡两人来迟一步,这孩子都不一定能等到连理相救。
“你快吃些东西吧,这一晚上闹得,实在是……”连秀叹了口气,看着坐在桌边的两个小孩,“我家离郭家近,一会儿我去告诉她孩子找回来了,这几日那边我也帮你留意着。”
两个小孩吃了点东西,妍儿洗洗手脚,躺在襁褓旁睡着了,泽儿却是抿着唇不肯睡,连理见状,把一旁正酣睡的黄连抱给了他,小猫咕噜噜的,郭以泽摸着小猫的头,总算渐渐放松了些。
“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我瞧着郭老太太是铁了心的,有她一日,这孩子怕是没法儿安安稳稳在郭家过活儿。”连秀忧心忡忡的。
“……”连理没说话,道理她知道,可那老太太是直接活到了大结局的,她总不能寄希望于那老太太早死吧……
“我想着到正经道观请个道士来,给这孩子批命……说起来,秀儿,你家离郭家近,你看见出现在郭家的那个道士了吗?”连理突然想起来始作俑者。
连秀皱着眉想了想,摇摇头,“只听到一直嚷嚷着道士批命,他们口中的道士我却是连影子也没瞧见,那道士据说还不是郭家请的,是游方至此恰巧敲了郭家的门。”
“……那便是生面孔了,这孩子生出来都子时多了,深更半夜的怎么就碰巧有道士进村,还敲了郭家的门?可曾听闻道士名姓?”连理觉得奇怪。
虽说无巧不成书,这却有些不合逻辑了。
“不曾。”连秀摇摇头。
“我早上……好像看到一个生人。”
见屋里的人都扭头看了过来,连三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胆子小,历来在旁人跟前都是不敢说话的。
连三婶说的吞吞吐吐,断断续续的,今天一大早她确实看见了一个面生的男子,只身上穿的并不是道袍……
莫名其妙的地方太多,连理叫小喜尽数记下,回头都告诉山上的曹猎户,借他的口传到温朝暮耳朵里,断案找凶手这种事,她没兴趣。
另一边,猎户尽数将事情告诉了书院的温朝暮。
流水潺潺,鸟鸣阵阵,山谷中的微风携带着浓重的凉意,正午时分,阳光却没有温度一般。
“那孩子呢?”温朝暮眺望着满目苍松,脸上没什么表情,深蓝的绿意丝毫没有生机勃勃的味道,充斥着浓烈败落的气息。
“已经带回温家了。”
“那孩子的父母呢?”
“郭家老太爷据说病倒了,郭策正在照顾,主子的姐姐,刚生产完身子虚弱,正卧床休息,应是亏损的厉害,不过……将孩子托付给了温家,应该会有所动作。”
“呵”,温朝暮笑道,“那个道士找到了吗?”
“已经找到了,可要把他带到郭家?”
“……不必,想办法让郭策夫妇知道,后面就不用管了,至于温氏……”温朝暮笑的讽刺,交代给了一旁的男人。
“……还有……曹嘉”,温朝暮垂眸,灰黑色的眸子闪了闪,“连理那儿有出问题吗?”
“……她又在那座坟前自言自语了许久……但听着与主子无碍。”
温朝暮皱了皱眉,灰黑色的眸子流转着,凝到了男人身上,“……你看到连理手中的那枚玉佩了吗?”
名叫曹嘉的男人愣了下,扑通跪倒在地,“属下知罪,请主子责罚。”
温朝暮淡淡的站在那里没有言语。
“……夫人好似对那孩子很愧疚,也大约猜出来这件事背后有人弄鬼,但暂时还没想到温氏头上,如今夫人已经把孩子带回温家,属下会定时送去那孩子的吃用。”
“愧疚?”温朝暮愣住了。
半晌后,蝶羽般的睫毛忽闪着,“……去寻个靠谱的奶娘过去,告诉她不用担心,这事我会尽快解决。”
“是。”
“主子……道观那边带话过来,想见主子。”
“告诉她我今年不下场,去吧。”
“……是。”
山风吹过,树木摇曳,温朝暮站立许久。
连家村。
“哇哇哇呜呜呜……”炕上的孩子哭了起来。
小喜赶忙把孩子抱了起来哄着,但声响还是惊醒了睡梦中的连理。
“主人继续睡吧,这孩子饿了,我来喂。”
连理点点头,她一晚上没睡,实在太困了。
午睡起来,天已经暗下来了,屋里点了两盏油灯,看起来没有那么昏暗,耳边萦绕着清浅的呼吸声,郭以妍睡得正香。
炕桌旁,郭以泽趴着不动弹,连理正想把那小孩挪过来,让他睡的舒服些,却不想把人弄醒了。
揉揉眼睛,神似温朝暮的小脸四下瞧了瞧,玉白的小脸呆呆的,在烛火的映衬下很是可爱。
他垂着眸子,奶声奶气的,“娘骗了我。”
他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事,只是在简单的陈述着意料之中的样子,看起来并没有半分失落。
都说外甥像舅,相似的五官叫连理有些不忍,“你娘是善意的,她怕你们俩受委屈。”
“骗了我就是骗了我。”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男孩抬头看向连理,“舅母会骗我吗?”
连理眨眨眼,昏黄的烛光下,她甚至以为在和幼时的温朝暮对话……
“你要是跟你姐姐一样,我会骗你,但你跟你舅舅很像,所以我不会。”因为你舅母惜命。
男孩儿竟是笑了,“母亲也说我和舅舅很像,所以有时她也很怕我。”
……不知为何……连理忽然想起,被引到后山的虎子和妞妞。
她问过虎子,谁让他去后山的,她记得虎子的回答是……
“……郭以泽。”连理不自觉喃喃出声。
“舅母,怎么了?”昏黄的灯光下,天使般的小孩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大约刚睡醒的关系,他头顶毛绒绒的,看起来很是柔软。
“……没什么,去吃点东西,晚点我叫小喜过去瞧瞧你娘那边是什么情况。”
如果这孩子像温朝暮的话,好像……连理突然也没那么害怕了。
“舅母很信任舅舅呢……”他的言语似是叹息,其中有着浓浓的艳羡。
总有种小孩子强装大人的感觉……连理不由得伸手抓住了小盆友的腮帮子。
额……凉凉软软滑滑……真的是很好捏啊~
不顾小盆友疑惑的眼神,连理感觉整个人都被治愈了……怎么会是小恶魔呢?明明是个帅气的小男孩!
小喜大约听到了动静,端着两杯水走了进来。
“主人,想吃些什么?三婶还在厨房呢,说是主人想吃些什么,她可以现做。”
连理眨眨眼,她突然很想吃泡椒米粉……
“还有米粉吗?有的话我要泡椒米粉,要辣一点,他们俩的话……要清淡一点的,就鸡汤米粉吧。”
压力大的时候,连理只想哐哐炫辣椒,但显然不能带坏小盆友。
“一会儿去郭家看看情况,特别瞧瞧温家姐姐如今如何,还有,走的时候给三婶带只鸡,今儿实在辛苦她了。”
连理嘱咐道,温朝暮已经预先付了连三婶今年做饭的银钱,但这几日着实是麻烦人家了,连理有些过意不去。
“顺便再问问,最近有没有人家杀猪的,若是没有,改日得去趟镇上再买些肉回来腌上……你这几日顺便再帮我想想咱还缺什么,大雪封山,就出不了村子了。”
“哎”,小喜清脆应了一声,转头出去了,她走路还是有些跛……是了,还得备些常用药。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连理转头一瞧,三双相似的眼睛咕噜噜的……
这三个孩子黑色的眼睛倒是都与温朝暮不同。
连理摆摆头,把脑海中灰黑色的眸子甩出去,见几个小豆丁眼神疑惑,不由心下一软。
“我记得你们舅舅有书,等我找找,给你们讲故事。”
外面天已经黑了,温家院子静悄悄的,仔细听去只一个女声在温柔的讲述着,时而有几声孩童的欢笑……
堂屋黑漆漆的,耳边的欢笑声仿佛一把把毒刺,叫她心下怨恨,木鱼声渐渐急切。
圆月当空,繁星点点,银白的月华洒落大地,外面一片银白。
温尔晚不曾点灯,闭着眼静静半倚在炕上,她脸色惨白,身下的余温渐渐流走……
门口响了下,男人疲惫的走了进来,他依旧身影伟岸,面容英俊,叫人看着便觉得心下安宁。
昏暗冷凝的屋子里,男人愣了下,赶忙点起油灯,“晚儿?晚儿?”
炕上的女子慢慢睁开了眼,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只一双眼睛发红,黑暗中,看起来快要碎了。
郭策满眼心痛,将女人紧紧的抱在怀里,“我们……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的,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
温尔晚神情一滞,仿佛被人敲了一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那……那个孩子呢?”
男人沉默了一瞬,“……朝暮私下里同我说过,那个孩子先前大夫诊断便是先天不足,虽然调养了一段时间,但……只怕还是活不长久的。”
油灯下,郭策的神情明明灭灭,叫人看不清楚,“长痛不如短痛,这样也好,若是养不住,倒不如你开始就不曾见过他。”
“混蛋,你滚!你滚啊!”温尔晚泪流满面,再也绷不住面上的神情。
“我知道你恨我,若真有什么报应尽管都冲我来吧,我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家好,那孩子生下来就是个药罐子,他会把这个家拖垮的……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相信我。”
被紧紧的抱在男人怀里,温尔晚挣扎不脱,片刻后,渐渐安静下来,她木着脸,眼泪珠子似的接连不断的滑落。
“谁……扔……扔的?”她抽泣着,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面对孩子的结局。
“……大哥。”
“我要见他。”温尔晚声音冰冷。
“晚儿”,男人欲言又止。
温尔晚讽刺一笑,“放心吧,我不会埋怨你的家人的,那可是你的家人啊!”
比那个血脉相连的孩子都要重要的多!
这话她没说,但两个人都懂。
郭家大哥已经恢复过来,平时憨厚沉默的面容此时愈发没有存在感,他站在西屋门口踌躇不前,不敢进屋。
郭策安慰几句……
连秀和小喜过来的时候,便听到极惊恐的叫声和连滚带爬跑出来的郭家老大,堂屋里,那位病倒的老太爷说话中气十足。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鬼啊,鬼啊,救命啊……”
“老大,你在闹什么!”
郭家又闹腾起来了,心道这家里遭了报应,小喜拽了下连秀的袖子示意,转身往后山去。
连秀点点头,迈步走了进去,用帕子挡住嘴角的笑。
西屋里,温尔晚坐在炕上出神,神情漠然,听见门口的动静转头瞧了过来。
那个神情……怎么说呢?
冰冷、嘲讽、漠然……看的连秀心下一突。
“……连理叫我来的。”想着这可怜的产妇一日的遭遇,连秀心下同情。
闻言,温尔晚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她眼中泪光闪烁,闭了闭眼后,认命般绝望。
“不……不是,那个孩子找回来了,好好的呢,你不是让小泽带话吗?连理将孩子抱回温家了,我来是瞧瞧你的情况,顺便给你带句话。”
连秀刚忙把事情都说了,温尔晚闻言,颤着声,迫切的再次向她求证,“活着?真的……活着?”
得到连秀肯定的回答后,这人好似终于活了过来,木然的神情缓和了许多,面上终于有了些笑。
“太好了……太好了……”她喃喃着。
“还有,连理让我带话,让你先回温家住,你方才生产完,有什么事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还有泽儿妍儿也很担心你。”
温尔晚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想也是,大半夜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孩子,婆家要死要活非要丢了,甚至于看她怕是都不顺眼了……
“对了,方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郭家老大,叫嚷着跑到堂屋了……他没事吧?”
“谁知道呢?许是做贼心虚吧。”
温尔晚不在,那人丢了她的孩子却心安理得,她只想质问几句,却不想那人一见了她便就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叫嚷着跑了出去。
“我就不回去温家了,这郭家暂时不会消停,我也不能让他们消停。”温尔晚冷冷道。
“劳烦你帮我带句话给弟妹,麻烦她帮我照看几天几个孩子。”
说着,温尔晚转身,从身后炕桌处,拿出来一只玉簪,那簪子水生生、油润润,连理若在此,便能摩挲出来,这东西和温朝暮那块玉佩是从一块料子上打磨出来的。
“这簪子很适合弟妹,这份恩,温尔晚铭感五内。”
连秀愣了下,连忙摆摆手,“话我给你带到,东西太名贵了,过几日连理来瞧你,你给她吧。”
堂屋,连家老大缩在炕角不住地发抖,连家老两口对视一眼,把人都打发出去。
“老头子”,老太太下意识瞧了瞧四周,“不会真是那女人回来了吧。”
“……”坐在炕沿上的人白发苍苍,他深吸两口气没有说话。
“上次是温家那媳妇儿,这次又是老三媳妇儿……温家人这次真是……”老太太嘴里的埋怨没有说出口,有些心疼的看着缩在墙角的孩子。
她清晰的记得,十五年前也是这样,本该关在家里的孩子偷跑出去玩儿,等他们了却一桩心事回来的时候,却只见到吓得几乎丢了魂的孩子。
“……回头再去请道士来祛一祛……你这几日照顾好老三媳妇儿,大概是老大半夜出门冲撞了,都已经十五年了,不可能这时候出现。”
“哼,生下那种丧门的东西还要我照顾?没把他扫地出门已经是咱们家厚道了。”女人阴阳怪气的。
“说了你多少次,一碗水端平!你一天天的……”
郭家的争端连理自然不知,她只知道,这个只会吃和睡的小破孩严重拉低她的生活质量。
小喜被累的整日挂着黑眼圈,连理亦是一个又一个哈欠打着。
正当连理万分愁苦的时候,几日后的晌午,曹猎户带着个低眉顺眼的年轻女人来了温家。
“你是说,这是温朝暮给那孩子寻的奶娘?”连理哈欠正打到一半,强撑着精神问道。
“……主子是这个意思”,男人点头,随即把女人的身契交到连理手上,“去见过夫人。”
女人上前,柔顺的跪下,“见过夫人。”
连理打开身契一瞧,这人却是记在她名下的。
据曹嘉说,这女人是失了孩子被休弃回家,又被家里人卖了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带过来之前大夫已经检查过。
“……那这孩子是放在温家养还是送回郭家?”
“主子说,在辛苦夫人几天,夫人尽管放心,主子一定尽快了结此事。”
夫人?连理奇怪的看了看面前的人,“……累倒是还好,你老板……主子不是把奶娘都准备好了吗?他还交代什么了?”
“还说夫人尽可安心住着,倘不喜欢这儿,就搬到镇上住,亦或者明年去书院后山住,银钱之事不必担心。”
“……还请夫君认真读书,少去赚些来路不明的银子。”
连理翻了个白眼,等他哪天又成了国公府世子再说这话吧,原文是随女主视角走的,天晓得这个财大气粗的女主弟弟是怎么回事!
曹嘉愣了下,不知这话怎么跟主子回复,难得反思了一把主子哪儿有来路不明的生意……
主子分明是一门心思啃老的……那些银子哪里来路不正了,曹嘉冷漠脸。
“主人,这人安排去哪儿休息啊?”
曹嘉走后,小喜悄声问着。
那女人倒是干净,头发、指甲都没什么脏东西,大约是带去清理过的。
“带上她一起把侧室收拾一下,那边有榻子,有火墙是能住人的,对了……名字就叫安娘吧。”连理下意识的看了看火炕上踢腿玩儿的小孩道。
这屋子旁边有个侧室,同连理卧房共用一面火墙,冬日里倒是也不太冷。
只出人意外的,找奶娘这事,最抵触的竟然是郭以泽,哪怕这事已经跟温尔晚说了,每次看到弟弟“吃饭”,那小孩都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
那安娘话很少,总是怯怯的,做活儿却很是麻利仔细,小孩儿在她的照顾下,哭声都少了。
有了照顾小孩儿的人,连理总算腾出了手,再加上温氏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没人给她找麻烦,连理终于得空去趟县里了。
天已经很冷了,路上没几个行人,偶尔经过几个女子穿着袄裙匆匆而过。
连理去药馆买了些常用的治疗风寒、胃疾等的丸药,又备了一份拜托林氏裁缝铺的人并着衣裳一并送到山上去,给了温朝暮。
到道观里,拜托了与村人相识的道士三日后前去连家村做法,给那孩子正名。
北方的冬日很是干燥,一阵风过来,感觉要把皮肤吹的裂开,画着精致妆容的女子,脸上的粉也都浮了起来,连理琢磨着,做些保湿嫩肤的东西用,许能在年前再赚一笔。
她记得杏仁膏效果不错。
杏仁倒是好说,若是要,村里好些人家必是卖的,瓜蒌也约是这个季节,去后山找找大约还是有的……
啊对了,连理赶忙又去了寿材店,买了一大包纸元宝、纸房子、纸轿子、纸仆人等东西,冥冥之中,算是原主帮她护住了外甥,于情于理她都该去祭拜一番。
大包小包的东西,小喜有些拿不住了,还得买些肉,连理打算去问问,能送货上门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寻着记忆中的路,连理七拐八拐的绕到了一间门面处。
店面依旧有些杂乱,上面用铁钩挂着几扇肉,买东西的人不少,连理排了会儿队。
一个大约四十左右的女人挥舞着大刀,虎虎生风的模样很有几分飒爽。
排到连理,连理指着铁钩上的排骨,示意全都要,又要了半扇肉,女人抬头看了看她,愣了下。
“老板,给我送货到连家村行吗?”连理笑了笑,问道。
女人眼神更古怪了,连理心下咯噔一声,心道不会这么巧吧,就听见一旁的院门开了,一股极浓郁又熟悉的香味飘了出来,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迈步走了出来。
连理不自觉的耸了耸鼻子……正宗的红烧肉。
“今儿的肉出锅了,昨儿订了货的,赶紧来取吧。”
女人与连理年岁相仿,边说着边褪下卷起的袖子,似是察觉有人在看她,凝眉看了过来。
连理眨眨眼,自打回门以后,她真是许久没见过这位堂姐了。
连凤瞧着圆润了些,穿着与这条巷子不很相符的粉色衣裙,耳间垂着两个金坠子,闻了闻自己的手,瞧着不是很高兴。
瞧见了铺子前的连理,连凤下意识皱了眉。
她们的境遇好似反过来了,原本整日里围裙不离身的,如今亭亭玉立,瞧着还有几分书卷气,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如今却整日与灶台、血肉为伴。
连凤抿抿唇,下意识理了理额间碎发,想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堂姐。”连理点点头打招呼,下意识的想从方才买下的一堆东西里找到几件合适的东西,做见面礼,毕竟第一次登门,空着手来着实不妙。
只可惜小喜手里的……连理看着一堆丧葬用品和药品……沉默了。
勉强找出几包补气血的药材,连理看了砧板后的女人一眼,笑道,“倒是第一次登门,这东西有些不成体统,您莫要嫌弃。”
连凤看这堂妹处处不顺眼,尤其看到连理讨好马氏,要知道上辈子,马氏和连理婆媳关系是极好的,连凤连忙解下围裙甜甜道,“……娘你先忙,我妹妹难得来一次呢,我带她回屋里坐坐。”
“成,你们姐妹去聊啊,有啥活儿的,你找安子和锦娘弄就是。”马氏爽朗一笑,摆摆手示意连凤回屋。
连凤拽着连理往屋里去,看着很是急切,外面的马氏瞧这两人似是关系不错,有些出神。
“马姐?那是谁家的漂亮媳妇?”一旁的邻居站在屋前嗑着瓜子问道。
“……啊,那是我儿媳妇的堂妹。”马氏笑道。
“哎呦呦,了不得了不得咧,这连家村是什么风水呦,能养出那样的美人,嫁的是哪家呀?我瞧着穿戴,不像是普通人家咧……”女人瞪大了眼,大惊小怪的,瓜子也不嗑了,挤在马氏身旁小声问道。
马氏下意识挪了挪步子,“只知道是个读书人,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就说,总觉得这小娘子一股子书卷气……”
女人在一旁滔滔不绝,马氏没有再回话,笑着招呼后面的客人。
王家的院子就在铺子后面,院子布局紧凑,收拾的干干净净,很是整洁。
连凤夫妻住在东屋,眼下王顺不在,这屋子便是连凤一人住,院子里站着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正在打水,纤细的胳膊好像要被拉断了,连理瞧着没有吭声。
“锦娘?怎么又是你在打水,安子那小子呢?让他打就是嘛。”连凤皱了皱眉问道。
“我没瞧见表弟,厨间水瓮里水不多了,我听见表嫂似是叫他填水来着,索性我打便打了,表嫂用着也方便。”名叫锦娘的女子笑道,声音听着有些虚弱。
“这个安子真是,整日里犯懒,你别做了,回头我说他。”连凤愤愤的,深觉在连理面前丢了面子。
连理瞧着那位锦娘,弱质纤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
难怪原文里,能给原主填一辈子堵……
连凤的房间里很明亮,客堂放着一张圆桌和一张美人榻,卧房则放着一张架子床,一面梳妆台,和一面立柜,针头线脑的东西不少,却也收拾的井井有条。
“妹妹远道而来喝杯茶吧”,马锦兰走了进来。
“好了锦娘,你大病初愈别忙活了,快回去歇着吧。”
连凤平日里还是很喜欢这个表妹的,毕竟任劳任怨,几乎帮她做了大多数的活儿,但现在连凤最不想的,就是连理和这个家的任何人有交集。
马锦兰有些委屈的看了眼连理,点点头,“那表嫂和妹妹有什么事只管唤我便是。”
“……”连理被那嗔怪的一眼,弄得浑身鸡皮疙瘩。
“堂姐,你这位表妹挺……自来熟的。”连理无语道。
“……她人好,素日里柔柔弱弱的,却还肯出力做活儿,比某些整日里坑人的强多了。”连凤意有所指,翻了个白眼。
“……”得,她枉做小人了。
“连理,我在你那屋子里丢了只镯子,还给我,那是我爹给我的嫁妆。”
连凤盯着连理,上上下下的看,越看越不顺眼,凭什么上辈子她嫁给温朝暮整日里伺候婆婆,这辈子连理倒是有时间穿金戴银的打扮!
连理眨眨眼,深觉此人无耻,微笑着把方才那点子想提醒她注意马锦兰的心狠狠压了下去。
“姐姐说笑了,我那屋子里哪儿来的镯子,即便是有”,连理意味深长道,“姐姐都进去找了两次了,没找见吗?”
“……别让我抓到!”
知道大约是找不回来了,连凤没有再问,打算等王顺回来再说,到时她便是将军夫人,不怕连理不还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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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