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些,你自己收好……”
啰啰嗦嗦交代了半天,客室半晌没了动静,连理方才反应过来,温朝暮坐在一旁,托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的模样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句。
“……你干嘛一声不吭的。”连理莫名的觉得别扭,大约是这客室窗子都关着,总叫人觉得憋闷,心下有些慌。
“好了,辛苦娘子了”,他的声音如常,连理察觉不出什么不同,但就是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你想来这儿住吗?”还是那样的语气,满是笑意的眼神,柔软的叫连理浑身不适……
“这儿?书院吗?”连理反应过来,见温朝暮肯定的点点头。
“想不想的,倒也不是,只能说无所谓吧,你考上举人我就来这儿住,没考上我就还在连家村住呗。”
她是真觉着没什么,该怎么说呢?她在意居住的舒适感,显然这儿跟连家村与她而言区别不大,但温朝暮大约是误会了……
他笑了,笑的格外清澈,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是小双最喜欢的,也是她失明时格外好奇的笑容。
那种只有孩童脸上才会出现的无比干净的笑,没曾想到在这个大反派身上看见了……
“那一切听娘子的”,说着,温朝暮倾身过来,伸手抱住了连理。
“听我什么?”
搬不搬家明明取决于温朝暮能不能考上举人啊?什么叫听她的?
连理正纳闷,便觉埋身在一片冷香之中,她下意识埋头,一如以前与小双、与孤儿院孩子们的每一个拥抱。
熟悉的冷香中,连理听到他说了什么,“……那人是周丹的什么亲戚吧,我不认识她。”
连理眨眨眼,反应过来他在说方才出现在这里的女子,感觉脸有些热,“……哦。”
“噗~”那人似乎笑了,大约是气氛太暧昧了,连理感觉耳朵热热的,索性无理取闹到底了。
他是我相公,只要一日没和离,一日就别想给我带绿帽!连理愤愤的想。
“笑屁,以后少穿这些素了吧唧的衣服,少跟人说笑,整日里招蜂引蝶的。”连理嘟囔着。
这气氛太叫人脸热,连理连忙把人推开换了个话题,把最近温尔晚和家里的情况跟温朝暮说了说。
原文里的温朝暮是个姐控,连理丝毫不想挑战这个设定,所以有关温尔晚的事,连理总是会尽数告知温朝暮的。
“郁结于心实在不利于养胎,要不让她回娘家养养?”连理试探道。
她也不过是加一双筷子,饭又不用她做,碗也不用她洗,温尔晚虽是过于好心了些,对连理却也有几分真心,再加上那与小双神似的声音,连理对她总是有种莫名的好感,让她回娘家养胎这话,连理说着没什么压力。
却没想到,温朝暮竟然拒绝了,连理眨眨眼,没有说话。
“这事娘子不必操心,我来处理就好,姐姐要做郭家的好媳妇,怎么会在这种关头恃宠而骄回娘家呢?”
不知是不是连理的错觉,总觉得温朝暮此时笑的很是讽刺,不过连理自觉该做的做了,这二人如何她是无所谓的。
书院藏书阁往里是建制错落的学堂,多以四合院的形制为主,却也有亭台楼阁交相辉映,连理看到几名书生正在亭中抚琴,应着潺潺的溪流,很是文雅诗意,最后面是几排的住所,住着几名求学的求生。
温朝暮住的是个小院,这院子里有五间房,住着书院每次考试的前十名,两人一间,温朝暮与周丹同住,连理得幸,见到了苏莉心心念念的周公子,以及原文中反派最大的狗腿。
之事原文中这人她记得分明是孤家寡人的一辈子啊,下意识朝苏莉看去,只见那姑娘脸蛋通红,垂着头就是不肯抬起来。
连理反应过来,她好像无形之中给温朝暮的得力下属找了个媳妇儿。
连理笑了下,没戳穿一旁羞涩的苏莉小姐,觉着来了一趟,怎么也得尝尝书院的伙食。
一旁的苏莉主仆二人脸色蜡黄,欲言又止,温朝暮挑挑眉,果断多交了一人份的钱,领回来两份饭。
两碗米,两份菌菇炒青菜,一份腌菜,两份辣子炒腊肉,两份鱼汤。
温朝暮和周丹吃的面不改色,一旁的连理、苏莉对视一眼,如同嚼蜡,这菜……怎么说呢?
一个咸一个辣,一个寡淡一个发苦。
……这是给人吃的吗?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怎么样?这地方饭菜可够难吃的吧?”门外,熟悉的女声响起。
“漂亮姨姨,我来了。”
只见一个小胖墩迈步跑了进来,见到一旁的温朝暮,小胖子审慎的鞠躬作揖,叫他身后的葛氏一阵好笑。
“纳了闷了,若说你人小鬼大分得清美丑吧,你怕这个神仙似的温朝暮怕的紧,若说你分不清个美丑吧,我也没见过你叫谁作漂亮姨姨的。”
“葛大姐?”连理讶异。
来人可不是之前给连理引路的女子吗?她手里提着饭盒走了进来。
“哎呦,后山走过来可真是要不少时候,我呀,就猜到你吃不下这学堂的饭食,炒了几个小菜,味儿好不好的不一定,起码不至于跟那东西一样难以下咽。”
葛氏嫌弃的撇撇嘴。
闻言,连理拽了拽温朝暮衣袖,温朝暮上前接过了饭盒道。
“麻烦嫂子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我看你顺眼,又跟你媳妇儿投缘,让她尝尝我的手艺。”
饭盒里面是一碗土豆烧肉,一碗烧豆腐,一碗辣椒炒鸡蛋,红扑扑的,扑面而来的辣味儿叫人食欲大开。
“闻着就过瘾,嫂子手艺真好啊,有机会我得跟嫂子学两招。”连理笑道。
“好说好说,你们先吃着,我先回了,我家那口子,我不把饭给他端到手里,他能坐在书房把自己活活饿死咧。”葛氏又跟温朝暮二人道。
“这饭盒回头你给了我家那口子就是了,后山那么远,这天儿冷的,省的你们再往后山跑了。”
葛大姐手艺不错,可四个人分三个菜也实在有些不够,好在还有连理带的腌菜。
吃完饭天色也不早了,天空黑压压的,乌云沉沉翻滚着,好似要压在人心上,温朝暮见状,嘱咐连理早些回去,又解下脖子上的红绳。
白生生,红艳艳的,相互印衬之下,堪称惊艳,叫连理愈发移不开眼。
红绳的一端,是一枚玉佩,莹润的光悠悠流转,玉佩成两指大小的方形,上是展翅欲飞的凤凰,下是齐放的芙蓉香兰,很漂亮的玉佩,只可惜断掉了……凤凰断翅,总觉得有几分凄凉。
温朝暮抓着连理的手,将玉佩放在了她的手心。
“若是在家里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尽管来找我,若是来不及,便去后山你第一次见到我的地方,找姓曹的猎户,他见了这玉佩便会帮你的。”
“……”
连理呆呆的看着手里的玉佩,满脑子空白。
他记得大反派就是靠这块玉佩认祖归宗的啊,现在给了她算怎么回事?而且原文里没有这个猎户的存在吧?
没有……吧?
连理看着手里的玉佩深觉烫手。
她记得原文中大反派虽然变态,可变态的缘由亦是有迹可循。
一为女主温尔晚,惹了温尔晚肯定是没可能好好活着的。
二为就是着此时连理手里的这块玉佩,来历不知,但是见过的人好像都没啥好下场……连理依稀记得,小双曾吐槽这东西跟贞子的录影带似的。
……连理莫名的觉得拿了这东西,下半辈子好坏都要跟温朝暮绑到一块了,她只是尽职尽责的来履行妻子的职责,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我真诚待你,你竟然拿出这种可怕的东西吓我!连理闹心的紧,脑子疯狂转动想对策。
“不,不用了,我在村子里能有什么……”
连理话都没说完,就察觉到了温朝暮有些错乱的呼吸,很熟悉的阴森森的感觉,就像……初遇他那天,在河边血流滴答不止的时候。
连理下意识改了口,她胆小如鼠、见风使舵!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
讲什么骨气啊讲,跟反派交流,是能讲有付出就应该有收获的时候吗?先稳住反派啊!她可不想明天变成花坛里的肥料!连理内牛满面。
“……当,当然你要是坚持的话我就不推辞了,这玉佩还挺好看的,我一定好好保存,你什么时候要用一定要跟我说,我一定”……物归原主,看着温朝暮再次眯起来的眼睛,连理怂哒哒咽下后面的几个字。
表了表忠心,却无可奈何的收到“诅咒”玉佩,走在下山的路上,连理摸索着手里的玉佩,百思不得其解。
大约是盘的多了,玉佩断面并不尖锐,凉凉的触感渐渐同连理的体温融在一起。
包浅浅走在最前面一言不发,眼下已经甩下他们一段路。
“打死我都想不到,你和温秀才竟然是一对呢,还这般恩爱。”
连理眨眨眼,回了神,随意接话,“怎么说?”
“你不觉得吗?”苏莉一副你居然看不出来的模样,满眼钦佩,“他那张脸上**裸的写了六个大字,‘存天理,灭人欲’!”
“……”连理想想自己新婚第二日酸疼的腰,尴尬的笑笑没有说话。
“不过,温公子可算是有人惦记了!”苏莉叹了一声。
惦记他?惦记他的可不少呢,连理翻了个白眼。
“之前周丹总跟我说,旁人四季更替总有家里人操心,温公子却跟个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都怀疑他是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了,连做衣服的裁缝铺子都是周公子推荐的。”
连理愣了下,这个惦记啊……
她觉得温尔晚旁的不说,照顾人方面总是妥帖的,怎么……许是成婚后,顾及不到弟弟这边了……只能说温朝暮这家伙自理能力太差。
“如今有了你,温秀才可总算是有人惦记着吃食衣裳了……”
被夸奖了……连理心道自己第一次给人做媳妇儿也是做的极不错的,略有些自豪的挺了挺胸脯。
“……还有你那个酱菜啊,味儿真不错,我瞧周公子挺喜欢的,回头你一定得教教我。”
“……嗯?”连理转过头,正滔滔不绝的苏莉反应过来,讪讪闭上了嘴,“什么时候成亲啊?”
“还要些时日呢,爹娘他们还在看日子,到时候我一定告诉你。”苏莉笑的一脸幸福。
苏莉开心的紧,“天儿不早了,冯叔在山下等着呢,等会儿我叫他送你回去,改日我们再一起上山去玩。”
“我听葛大姐说,书院不叫随意进去的,总是进去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不便吧?”连理讶异,这姑娘把书院当串门的地儿了。
苏莉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叔叔在书院教书……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
“……好吧”,连理哭笑不得,感情这儿是个关系户,“知道你是好意,可我租了车就在山下等我呢,租金都付了。”
说完,正瞧着两辆马车等着,见状,苏莉也没有再说,毕竟包浅浅已经坐到马车上了,两人算是心照不宣的,若是又闹腾起来,只怕不好看。
回到连家村又是晚上了,静悄悄的,时不时几声狗叫,点点滴滴的小雨落下,砸在脸上凉丝丝的,连理跑跳着回到了家。
第二日,连理抽空去寻了连秀,把打听到的消息尽数说了。
连秀脸色有些难看,毕竟听起来那家仿佛只是想寻一个伺候自己、伺候儿女的丫头,风华正茂的小女孩,谁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呢?
过了七八日,盘好的炕总算能睡人了,连理高兴的紧,拉着小喜吃了顿锅子,热腾腾的菌菇锅底很是鲜美,两人还喝了杯酒,两张红扑扑的脸蛋,静悄悄懒洋洋的醉倒在了炕上。
后半夜下起了雪,洋洋洒洒的白了地皮,榻上的小喜迷迷糊糊被门口的猫叫声给叫醒了。
开门一瞧,是只极漂亮的黄色小猫,就是瘦骨嶙峋的,正蹲在门口瑟瑟发抖的躲雪,小喜不敢把它往屋里带,这么放着又不忍心,小猫叫的很是可怜,迷迷糊糊睡梦中,连理也被吵醒了。
“……小喜,门外是不是有猫在叫?”
“主人,门口有只黄猫,瞧着还是只奶猫,正躲雪呢。”小喜听到连理的声音,连忙跑了进来。
“下雪了?”
连理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屋子里烧着炕,又燃着炉子,热腾腾的,风雪夜里也半点不觉得冷,只是蒸腾着难免口渴。
“嗯,好像是刚下开,雪下的不小呢,已经把地皮下白了。”
说着,小喜倒了杯水递给连理,这水一直温在铁皮炉子上,还是温热的。
“喵喵喵喵~”门口的猫叫声不断。
“叫的这么可怜,把它带进来吧,让它在炉子旁休息。”
“好咧。”小喜把卧室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出去把小猫抱了进来,给它喝了些水后安置在了炉子旁。
其后的几日,这小猫白日里神出鬼没的,却像是认准了连理家,一到晚上喵喵喵的叫门,告诉小喜它回来了,还时不时的带些猎物回来。
在被惊吓三四次后,连理总算能对这份报恩的礼物,能面不改色的接受然后,悄无声息的丢出去了,同时给这只小黄猫取名连黄……真难听,还是黄连吧。
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下的格外大,好些人家茅屋的屋顶被压塌的,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小孩们被大人拘在家里,免得老是跑出去着了凉,年轻的满脸的不高兴,老人们却是高兴的紧,瑞雪兆丰年,今年冬天雪水越是充沛,来年便能收更多粮食。
第一场雪过了将近半月才慢慢消融,村子里渐渐有小孩儿出来玩儿了,许久不见的连秀再次登门了。
连理正拿着话本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连秀进来很是讶异。
“你这日子过得实在舒坦呢,村子里听说你买了个仆人,都快酸死了。”
连秀还是挎着个装了针线的篮子过来的,她瞧着倒似豁然开朗了,不似以往的丧气模样,整个人瞧着都豁达了。
“这大雪的天,门都出不了都阻挡不了咱们村子里的大嘴巴。”
连理见状,大约知道这人的选择了。
她做着针线,东拉西扯的同连理聊了许久,果然在临走之时,拿了张喜帖递给了连理。
“我娘说,都是一个书院的,温秀才大约也有,哪有一家子的偏给人家两张喜帖的,但想了想,还是想给你,这个是我给你的”
“……是连秀给连理的。”她再次强调。
“祝贺你。”连理接过来,衷心祝福,倒不为旁的,能想通便很好了。
连秀捂嘴笑着,眼圈有些红。
“旁人都说我为了荣华富贵,上赶着给人当后娘,可我觉着,与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亦或是嫁给同年之人作小妾,都是一辈子望到头的日子,倒不如让自己好过些,管他们怎么说呢。”
她羡慕连理的生活,她想,嫁给林举人,举案齐眉怕是不能的,但像连理这般,不必担心相公苦役,不必担心明日下不下雨,不必担心存粮还够不够……
这便足够了。
“婚期就在一月后,成了亲我就去书院后山了,听说要出来一趟也不容易,你有空多去看看我。”
当晚,连理心下总觉得有些难受,刚躺下不久,便半夜被砸响了院门,连理下意识转身把头埋进了被窝里,扰人清梦的家伙活该被雷劈。
“主人,主人出事了!”小喜进来叫她,连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主人”,小喜递了杯温水过来,连理喝了口水,总算清醒了些。
“说吧,什么时辰了。”
“主人,刚过了丑时,连三婶和连秀一块过来了,说是郭家吵着,把温家姐姐刚生下的儿子丢到后山了。”
“咳咳咳咳咳,什么?”连理拿开手,把杯子递给小喜,“赶紧把衣服给我拿过来,快请他们进来。”
小喜把炉子旁边烤的热腾腾的衣服拿了过来,又开门把门外二人迎了进来,黄连被吵醒了,喵喵叫了两声,挪到一旁又沉沉睡去了。
连三婶和连秀二人东一言西一语的,把事情经过告知了连理。
半个时辰前,温尔晚拼尽全力生下了次子。
这一胎她生的艰难,生下来便昏睡了过去,却不晓得郭家的老太太从哪儿听说了这孩子生下的时辰不对,克老克少克亲克友,这老太太当下差点晕了过去,硬是闹腾着让郭家老大把那孩子连夜扔到后山。
闻言,连理只觉得荒谬,“就……就扔了?温尔晚昏过去了,她丈夫呢?那孩子爹呢?”
“……扔了,郭老大已经出去了,郭策还在郭家跪着呢,那老太太要死要活的,说是郭家有她就没那孩子,闹着要上吊,她辈分高,族里也没人敢拦她呀……你姐大的两个孩子嚷嚷着要去后山找,也被郭家人关起来了”
“那孩子眼下都要被扔到后山了,却没人管?”连理觉得有些缺氧,差点眼前一黑栽下去,小喜连忙扶住。
“去……快去,赶紧去找。”
“大冷天,雪还未融透,新生的小孩要怎么熬?晚一会儿那孩子得丢命!”
她只是希望那孩子能健健康康出生,怎么又闹出这些幺蛾子!还有,这才七个月啊,怎么就生了呢?
不行,后山那么大,这么找短时间根本找不到的。
连理把项上的玉佩拿了出来递给小喜,告知上山的路线,嘱咐她到山上寻一个姓曹的猎户。
“若是迷了路找不着,就高喊……就喊曹猎户,温朝暮寻你有事有玉佩在此为证,同时一定要仔细听有没有小孩哭声,若是有,赶紧把小孩抱回来。”
“我,我跟小喜一……一起去,天黑,不安全。”连三婶边比划着,边急道。
“后山那么大,这么找怕是找不着啊。”连秀也是着急。
“我找他郭家问去”,连理冷着脸,抓起一把镰刀往郭家去。
“啊?”连秀愣愣的回头,连忙追了上去,“不是,你拿镰刀干啥嘛?你等等我啊!连理!”
院子里随即安静了下来,温贞淑钻到被子里,捂紧了耳朵,堂屋,温氏敲着木鱼,在灵位面前碎碎念念的说着什么,嘴角是如愿的欣慰与开怀。
郭家,尖叫声、哭闹声、吵嚷声交杂,喧闹异常,温尔晚从昏睡中悠悠转醒。
“娘,儿子求你把孩子领回来,那道士是骗人的混账,可那孩子是您的孙子啊!”
“三弟你别闹了,那孩子命硬克亲你是听到的嘛,你又不止一个孩子,总不至于为了一个搭上剩下的吧,若是实在喜欢孩子的紧,再生就是了嘛。”
“说起来也是,花了那么多银子娇养,整日里躺在炕上,这个不能干那个不能做的跟个娇小姐似的养着,结果生出这么个东西。”
“你小点声吧,三弟难免难受。”
“我可去你的吧,就你会做好人,那你赶紧叫人去找大哥,去把那克亲的找回来啊!”
“……”
温尔晚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嗓子干哑的好像出声就要被撕裂一般,耳边尖锐的吵闹声应和着剧烈的心跳,一阵耳鸣后,她终于想起来。
“孩子……我的孩子呢?”
“快快快,弟妹醒了,可怜见儿的瞧这嘴巴干的。”
“尔晚”,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温尔晚总算平静了些,她笑着道,“相公,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对着旁人能尖锐的争吵,可对一个刚在血泊中醒来的产妇,这产妇一张脸还白的跟纸一样,一帮人喃喃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温尔晚疑惑的看着自己的相公,正要发问,却听得院子里一阵吵嚷,她隐约听到了连理的声音。
“三弟呀”,平日里最是能挑拨的二嫂子慈眉善目的,只嘴角的笑似乎有些勉强,“三弟呀,那……那个有亲戚来了,你快去招待一下。”
郭策闻言,连忙去瞧,只见连理正冷着一张脸站在院子里,周围好像成了一片无人敢靠近的真空,隐隐的仿佛和这院子的人置身在两个世界。
郭策的母亲在唤他过去,端庄严肃一如往常,可他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步都迈不动。
“温娘子,这寒天冻地的,路并不好走,这是我郭家的家事,还请温娘子回吧,二郎,送温娘子回去。”
连理不曾搭理一旁过来隐隐相威胁的郭家老二,盯着面前稳稳坐在堂屋的老头,冷笑着没开口。
“温娘子,这孩子姓郭,是我郭家的人,是死是活的同你有什么关系?”郭家顽固老太婆终于忍不住了。
旁边的村民不忍,但这话不能说不对,这孩子姓郭,他们也看不过去但最多斥责,管闲事却实在是轮不到的。
“我还想问问亲家母呢,就是夫妻吵架,都得亲娘舅来从中调和,我就是想问问,你都要生生害死我外甥了,怎的还不通知他舅舅到场呢?”
顿了顿,连理扫了一眼身后的村民,“温尔晚就是嫁给你郭家,也是我温家的种,她的孩子身上也留着一半我温家的血,她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从无半点怨言,更是连脸都不曾与你红过,你问问这满村里,从哪儿再寻这样妥帖的儿媳妇,谁允的你屁都不放一个便私自丢我外甥?”
连理跟机关枪似的不停,“怎么着,我请个道士给他几两银子,让他指着连家村的小孩道一声克亲,村人难道话都不说就把孩子往后山集体埋了不成?日后十里八乡的,谁还敢把姑娘嫁到连家村!”
“那孩子……”眼瞧着村民脸色不太对,郭家婆婆暗恨连理不通人事,那孩子克亲,把他丢了,他舅舅一家不是也省心吗?
“亲家母,等我把话说完”,连理制止了女人的话,她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父母抛弃孩子的事她听过太多了,千奇百怪的缘由甚至是院里的孩子们一生都抹不掉的痛,她没兴趣继续听这些人留着鳄鱼泪,昧着良心编造的东西。
连理看向郭策,见他红着眼睛再次跪下,“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是讲一个礼字。”
连理转头看向一旁郭老大两口子,走到二人身边,盯着二人低声道。
“当然,他们也可以把事情都栽在你们两口子身上,谁让那孩子是大哥亲自丢的呢?告诉我把孩子丢到哪儿了,否则,你孩子读书一事再无可能。”
女人颤着,下意识的拉拉男人的衣袖,“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这天下又不止温秀才一个读书人。”
连理笑了,笑的像个疯子,郭家老大瞪大了眼惊恐的看着她,听着对方像是诅咒的话温柔的说了出来。
“因为我一定会让大哥弃婴一事在书院广为流传,每一个读书人,都会知道这家里发生了什么丑事,大伯也不用跟我说旁的,只一件,大伯亲自动的手,与旁人有什么关系,旁人自然能一推四五六。”
“只是您猜,连血脉亲人都下如此狠手的人,谁敢教他的孩子?白白害死一条性命,大家不如都跟那孩子一起下地狱陪葬吧!”
“哈哈哈哈,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你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跟我一样一起下地狱吧!”
“把我的孩子怎么了?他们把我的孩子怎么了?还我的孩子!”屋子里,温尔晚终于清楚了开龙去耐,偏身体虚弱,只能坐在炕上哭喊。
脑海中仿佛响起火光中的女声,精致的面容与眼前的女人似乎一般,在火光的印衬下,仿佛厉鬼,张扬的、狂妄的,丝毫没有恐慌,只有深深的怨毒和执拗,瞧的人心惊。
“住口,住口!”郭家老大好像魔怔了,捂着头痛苦的叫着,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
“……后山,后山……粉色……”郭家大嫂连忙趴在男人身旁细听。
“老大媳妇,你给我住口!”郭家婆婆用手里的拐杖使劲捶打着地面,却没来得及制止。
“后山……后山有粉色衣服的地方,相公把孩子放在衣服下面了,温……温娘子快些去找吧,再晚,再晚怕是来不及了。”郭家大嫂六神无主,崩溃的哭了。
连理呼吸顿了下,“但愿郭家没有骗我。”
“放我出去!舅母,我们也去救弟弟,放我们出去。”院角柴房处,嘶哑的孩童声响起。
郭策从产房里出来,又去柴房把孩子放了出来,产房里的哭喊声已经停了,“我也一起去。”
“老三你……”坐在堂屋的老头急促的呼吸几声,晕了过去,郭策赶忙冲过去半点顾不上旁的了,连理见状,冷嗤一声,转头往后山去。
身后,郭家老太太坐在地上哭喊着,“杀人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呦,这群不孝顺的东西!给我关上门绝对不许那孽种再回来,谁要是敢放他进来,就是跟我老太太过不去!我一根带子吊死在这堂屋!”
郭策在一旁,面带苦涩,难发一言。
“舅母,我们一起去找小弟弟。”身后,妍儿花着一张脸,眼圈红红的,眼睛有些肿,一旁的泽儿眼圈也是红红的,黑亮亮的眼珠紧紧盯着连理,眼眸深处莫名有些脆弱。
看着与温朝暮神似的小孩儿,连理叹了口气,“舅母得去找他,你们先看好你们娘亲,我找到了就抱他回来,好吗?”
两姐弟对视一眼乖乖的点头,又跑了回去。
连理寻着记忆中的方向去,粉色衣服,她没记错的话,就是上次被她葬下的原主的墓葬处……只是那些衣服怎么会跑出来呢?她明明记得都埋了的。
月亮挂在天上,霜白落在地上,将连家村变成了一片银白的世界,夜晚的山路实在不好走,不过好在连理习惯了摸索着前进。
急促的呼吸声响彻耳边,连理靠在树上,血腥味在嗓子里、鼻腔中漫延。
她甚至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插手,才将这孩子的命运变成今天这样。
这孩子或许本来体弱多病,寿数不长,但好在这孩子是在父母亲人的期盼和喜爱中成长的。
连理憋着一口气近乎疯狂的往山上去,歉疚像蚂蚁一样在她心间啃噬,她害得一个本来应该在众人疼爱中长大的孩子,一出生就被抛弃了……
她知道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她太清楚了,每一个被丢弃到孤儿院的孩子都是再清楚不过的,连理快步走着。
……牵牛籽,在她采摘牵牛籽的土地附近。
微弱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银白的月光下,粉色的衣裙随着风一起一起的摇晃,一端却始终盖在一个孩童身上。
连理慌忙跑过去,大脑一片空白,轻轻的把地上的孩子抱了起来藏到了怀里,他的小手有些凉,声音有些沙哑了,脸色有些泛青,身上还有些没有洗净的粘液。
小小的一团静静地窝在她的胸前,时不时哼唧一声,孩子没死,脑海里得到这个讯息的一秒,连理终于松了一口气,仿佛得到了莫大的救赎。
地上的粉色衣裙迎着风,绕着跪在地上的连理转了一圈,好似在说,叫你嘴硬,最后还不是看我的。
“谢谢,真的谢谢你救了我两次!”
那一抹粉骄矜的再次转了一圈,随着风缠绕到了枝头不动了。
“主人,主人。”不远处,小喜的声音响起,其后有些沉重的脚步声跟随着走了过来。
连理心下乱的很,无心关注曹猎户的长相,见小喜拿了个小棉被过来,便将孩子包好交给了小喜,她手脚发软,此刻一直颤着,没法儿抱孩子。
“温娘子不如先把孩子抱到我那儿吧,这山上更深露重,这孩子瞧着也有些虚弱,先喂着水和热奶,娘子放心,羊奶这孩子是能喝的,等到天亮再下山为好。”
连理点点头,嘱咐小喜先跟着,到猎户家里安顿好小孩儿。
自己独自在原主墓前坐了一会儿,感觉手脚恢复了知觉,起身走到上次埋东西的地方挖了起来。
不出所料,埋在这儿的一百多两银子,都不见了。
原本打算一部分给原主陪葬,一部分买成纸元宝,却不想遇到了温朝暮溺水的外甥,不欲因这笔钱再横生枝节,连理便暂时尽数埋了进去,此刻,全部不见了。
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连理脑子突突的疼,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着一旁的枯草,抬头莹润的月光下,枝头一件粉色的衣袍飘舞着。
“……给点提示呗,谁盗的墓?”连理说完又无语的紧,心道自己真是疯了,捏了捏额角,“失窃的银子我尽量找,今儿这事谢谢你了。”
空荡荡的山上,连理仿佛在自言自语,半晌,连理起身拍拍衣服,往西边蓝色花海的方向去了。
猎户的家在山洞,位置很是隐蔽,就在那片蓝色花海不远处,若非温朝暮特意嘱咐连理,只怕连理便是再来几次也是找不到的。
连理过来的时候,小喜已经给他喂过了羊奶和水,小孩已经甜甜的睡去了,见连理进来,小喜连忙拿了件披风给她,又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唉,说吧说吧,我今儿晚上听见的事也够多了,不差一桩的。”连理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
“还有你,今儿晚上的事麻烦一字不落的告诉温朝……我相公,有劳了。”
小喜没有说话,把小孩抱了过来,在包袱上摸了摸,拉出了小孩儿的右脚。
小孩儿身上已经被擦干净了,小脚纤细柔嫩,原本发青的皮肤已经渐渐暖了回来,如今看着嫩呼呼的很是可爱,如果……没有第六个指头的话。
连理甚至以为自己跑了一晚上,眼花了,再三数了数,沉默了下来。
……
温家,天还没亮,温贞淑穿上衣服坐在床上发呆,她起身往门口去,又犹犹豫豫的坐了回去,如此来回往复,寂静之中,大门“吱”的一声格外明显。
温贞淑偷偷站在门后,看到了大清早出门去的温氏,见状,温贞淑犹豫片刻,悄悄跟在了温氏身后。
太阳还没出来,泛着潮气的冷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村口,一个男人站在那儿正四下张望,手腕处搭着一件外袍,像是八卦图的纹样,温贞淑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心下不好的预感更甚。
“……一晚上没回来,肯定没找到……放心……死定了……”
隐隐约约听到两人的对话,温贞淑脸色发白,温氏声音很低,温贞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只见她递给了男人一个钱袋,男人颠了颠,满意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温贞淑躲了起来,她心下有些乱,等到温氏离开后,走走停停的,回过神时已经站到郭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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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