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徐景延来梅苑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他不再总是穿着威严的朝服,有时会着一身简单的青衫,像个寻常书生。他会在傍晚时分过来,与怀昭一同用晚膳,偶尔还会带些京城的小玩意给她。
这日,他带来一坛宫里的御酒。
“尝尝这个。”他将酒坛放在桌上,“比你酿的如何?”
怀昭斟了一杯,细细品尝,然后笑了,“酒是好酒,但太过精致,反倒失了真味。”
徐景延挑眉,“哦?”
“酿酒如同做人,太过雕琢,就失了本性。”怀昭又斟了一杯,推到他面前,“你尝尝看,是不是少了点鲜活气?”
徐景延接过酒杯,抿了一口,若有所思。
“你说得对。”他放下酒杯,“这酒就像宫里的人,表面光鲜,内里却早已僵化。”
怀昭看着他,“那你呢?你可还保有鲜活气?”
徐景延怔住了,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沉默良久,才苦笑道:“我早已不知鲜活气是何物了。”
怀昭心中微酸,没有再追问。
又一日,徐景延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支玉笛。
“记得你在宫里时,常吹笛子。”他将玉笛递给她,“看看可还顺手?”
怀昭接过玉笛,触手温润,是上好的和田玉所制。她轻轻摩挲着笛身,心中感慨万千。
“我早已不吹了。”她说。
“为何?”
怀昭摇摇头,“离了宫,就再没那份心境了。”
徐景延看着她,“现在呢?可有心境吹一曲?”
怀昭犹豫片刻,将笛子凑到唇边。起初几个音有些生涩,但很快,悠扬的笛声便流淌出来,是一首江南小调。
徐景延静静听着,眼神渐渐柔和。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小太监偷偷躲在假山后,听那个小宫女吹笛子的午后。
一曲终了,怀昭放下笛子,有些不好意思,“生疏了。”
“很好听。”徐景延轻声说,“比从前更好听。”
两人之间的气氛,在这一次次的相处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当晚,徐景延在梅苑用的晚膳。饭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站在院中,看着天上的月亮。
怀昭拿了一件披风走出去,为他披上。
“北方的春天,还是这么冷。”她轻声说。
徐景延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凉。“在宫里的那些年,每到春天,我都想起你曾说,江南的春天是暖的。”
怀昭任由他握着,“是啊,江南的春天,桃花开的时候,连风都是暖的。”
“跟我说说江南吧。”徐景延轻声说,“说说我错过的那些年。”
怀昭于是说起她在江南的生活。说起她如何学着酿酒,如何经营酒铺,如何在那座小城里过着平静的日子。
徐景延静静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那些年,你可曾想过我?”他突然问。
怀昭沉默了。她该说实话吗?说她确实想过他,但不是他期待的那种想念?
“想过。”她最终选择诚实,“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想念。我只是偶尔会想,那个小太监如今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
徐景延苦笑一声,“我以为你早已把我忘了。”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怀昭轻声说,“你是我在宫里,唯一真心对待过的人。”
这话说得平淡,却在徐景延心中激起千层浪。他转身面对她,眼中情绪翻涌。
“那为什么还要走?”他问,声音沙哑。
怀昭看着他的眼睛,“因为宫里没有自由。而自由,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那现在呢?”徐景延逼近一步,“现在你在我身边,可觉得自由?”
怀昭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如果我说不,你会放我走吗?”
徐景延的眼神暗了暗,“不会。”
“那又何须问?”怀昭轻轻挣开他的手,“景延,你把我带回京城,给我最好的照顾,却从不问我真正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徐景延急切地问,“只要你说,我都可以给你。”
怀昭摇摇头,“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是什么?”
“平等的相爱。”怀昭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是占有,不是执念,而是两个自由的人,真心相待。”
徐景延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只要怀昭在他身边就好,从未考虑过什么是平等的相爱。
“我不懂。”他诚实地说。
怀昭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懂。所以我说,我们重新开始。不是回到过去,而是学着以新的方式相处。”
徐景延沉默良久,最终轻声问:“你愿意教我吗?”
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完全不像那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怀昭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我愿意试试。”她说。
徐景延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再次握住她的手,这次的动作轻柔了许多。
“好。”他郑重地说,“我们试试。”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仿佛预示着他们即将开始的新篇章。前路或许依然坎坷,但至少,他们都在尝试走向彼此,而不是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这一刻,怀昭忽然觉得,京城寒冷的春天,似乎也有了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