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午后,京城巍峨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怀昭透过车窗望去,只见灰蒙蒙的天空下,高耸的城墙向两侧延伸,一眼望不到头。城门口车水马龙,行人商贩络绎不绝,一派繁华景象。
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笼罩着一层阴郁的皇城不同,眼前的京城显得生机勃勃。
“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她轻声说。
徐景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你想象中的京城是什么样子?”
“更...压抑一些。”怀昭实话实说。
徐景延轻笑一声,“表面上的繁华罢了。”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讽刺,“底下藏着多少肮脏,你不会想知道。”
怀昭没有接话。她能感觉到,越接近京城,徐景延身上的气息就越冷峻,仿佛重新戴上了那副九千岁的面具。
车队没有在城门口停留,直接驶入了京城。守城士兵见到马车上的标志,立刻恭敬地让开道路,连检查都省了。
京城的街道比江南宽敞许多,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见到这队马车,纷纷避让,脸上带着敬畏的神色。
怀昭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忽然感到一阵陌生与不安。这里不是她的江南,不是她熟悉的世界。
徐景延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忽然开口:“不必害怕,有我在。”
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怀昭转头看他,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眼神复杂。
“我没有害怕。”她轻声说,“只是有些不习惯。”
马车最终在一座气派的府邸前停下。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李府”两个鎏金大字,门前两座石狮威武庄严,守卫森严。
早有下人等候在门口,见马车停下,立刻上前摆好脚凳,恭敬地垂首而立。
徐景延率先下车,然后转身,向怀昭伸出手。
怀昭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手放在他掌心。他的手温暖而稳定,轻轻一握便松开,举止得体,却在她心中激起一丝涟漪。
“恭迎督主回府。”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行礼,目光在怀昭身上短暂停留,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好奇或惊讶。
徐景延微微颔首,“这位是苏姑娘,府中一切规矩,都以她为重。”
这话说得平淡,却在众人心中激起千层浪。管家立刻向怀昭躬身行礼,“老奴李福,见过苏姑娘。姑娘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怀昭勉强维持着镇定,“有劳李管家了。”
徐景延领着她走进府门,穿过几重院落,最终来到一处僻静的院子。院门上书“梅苑”二字,院内果然种着数十株梅树,枝头点缀着含苞待放的花蕾。
“这里离我的主院最近,也最安静。”徐景延推开正房的门,“你看看可还满意?若不喜欢,可以换别处。”
房间布置得雅致舒适,既有北方的宽敞大气,又不失江南的精致婉约。窗前的书案上甚至摆放着几本酿酒相关的书籍,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怀昭心中微动,“这里很好,不必换了。”
徐景延点点头,“你先休息,晚些时候我让丫鬟送来晚膳。”他顿了顿,“若有任何需要,直接告诉李福,或者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欲走,怀昭却叫住了他。
“景延。”
他回头看她。
“谢谢你。”怀昭轻声说。
徐景延眼神微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他走后不久,两个丫鬟前来拜见。一个叫春兰,一个叫秋月,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举止得体,眼神清澈。
“督主吩咐,往后就由奴婢二人伺候姑娘。”春兰恭敬地说。
怀昭打量着她们,“你们在府中多久了?”
“奴婢二人自幼在府中长大。”秋月回答,“原是负责书房洒扫的,今日才被调来伺候姑娘。”
怀昭心下明了。徐景延特意选了两个与后院无关的丫鬟,是为了避免她被卷入府中的是非。
这份细心,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晚膳时分,徐景延没有出现,只有春兰秋月伺候她用饭。饭菜很精致,都是江南口味,显然是特意安排的。
“督主吩咐,姑娘初来乍到,恐不适应北方饮食,特意从江南请了厨子。”春兰一边布菜一边解释。
怀昭默默吃着饭,心中越发困惑。徐景延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完全不像是要报复的样子。
用过晚膳,她在院中散步。北方的夜晚比江南寒冷许多,呼出的气息都凝成了白雾。
梅苑的位置确实僻静,听不到前院的任何动静。月光洒在梅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别有一番意境。
“姑娘,外面冷,还是回屋吧。”秋月拿着披风走出来,为她披上。
怀昭拢了拢披风,“你们督主...平日都在府中吗?”
“督主公务繁忙,时常在宫中值宿,回府的时间不多。”秋月谨慎地回答,“便是回府,也多在书房处理公务,很少到后院来。”
怀昭点点头,不再多问。
接下来的几日,徐景延果然没有出现。怀昭在梅苑过着平静的生活,每日看看书,在院中散步,偶尔向春兰秋月打听一些京城的风土人情。
两个丫鬟口风很紧,从不多言府中之事,但对怀昭的问题都尽可能回答。
这日午后,怀昭正在翻看那几本酿酒书籍,李福前来拜见。
“姑娘,督主吩咐,姑娘若觉得闷,可以在府中随意走动。”李福恭敬地说,“只是前院时常有官员往来,为避免麻烦,还请姑娘尽量不要前往。”
怀昭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管家告知。”
李福迟疑了一下,又道:“府中后花园有一处温房,里面种着些南方的花草,姑娘若思念家乡,可以去那里走走。”
这显然是徐景延的特意安排。怀昭心中微暖,“替我谢谢你们督主。”
李福躬身退下后,怀昭决定去后花园看看。
李府比她想象中更大,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彰显着主人的权势与地位。她按照李福指的方向,很快找到了那处温房。
推门而入,一股湿润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房里果然种着不少江南常见的花草,甚至还有几株桂花树。
怀昭漫步其间,忽然听到温房深处传来对话声。
“...督主已经多日未上朝,皇上昨日问起,都被咱家搪塞过去了。”一个尖细的嗓音说道。
“有劳张公公周旋。”这是徐景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只是这几日实在不便入宫。”
“咱家明白,督主新得佳人,自是留恋温柔乡。”那尖细的嗓音带着几分谄媚,“只是朝中那些老顽固,已经开始说三道四了。尤其是刘阁老一党,正抓着这个机会弹劾督主呢。”
怀昭心中一紧,下意识地躲到了一丛茂密的茉莉花后。
“让他们说去。”徐景延语气冷淡,“本督倒要看看,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
“督主自是无需畏惧那些酸儒,只是...”张公公压低声音,“皇上那边,终究是要给个交代的。听说那女子是江南来的平民,这身份...实在不妥啊。”
徐景延沉默片刻,“本督自有分寸。”
“督主明白就好。”张公公顿了顿,“说起来,太后娘娘前日还问起,说督主年岁不小,也该成家了。礼部侍郎家的千金...”
“不必了。”徐景延打断他,“本督的私事,不劳太后操心。”
张公公干笑两声,“是是是,咱家多嘴了。只是提醒督主,这女子若无名无分地住在府中,终究会惹人非议。”
“本督知道了。”徐景延语气转冷,“你先回宫吧,明日我自会入宫面圣。”
脚步声渐渐远去,温房内恢复了安静。
怀昭从花丛后走出,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想到自己的存在,竟给徐景延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当晚,徐景延终于出现在梅苑。
他穿着一身朝服,显然是刚从宫中回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住得可还习惯?”他问,语气如常。
怀昭点点头,“很好。你...今日入宫了?”
徐景延看了她一眼,“李福告诉你的?”
“不是。”怀昭犹豫了一下,“今日在温房,我不小心听到了你和张公公的对话。”
徐景延神色一凝,“你听到了多少?”
“足够知道我给你带来了麻烦。”怀昭直视着他,“朝中有人在弹劾你,因为我住在府中,是吗?”
徐景延走到窗前,背对着她,“这些事你不必操心,我自会处理。”
“怎么处理?”怀昭走到他身边,“给我一个名分?还是把我送走?”
徐景延转身看她,眼中情绪翻涌,“你想让我怎么处理?”
怀昭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缘故,陷入困境。”
这话说得真诚,徐景延的眼神柔和了些许。“怀昭,我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经历的困境远比你想象的要多。这点小事,还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可是...”
“没有可是。”徐景延打断她,“我既然带你回来,就会护你周全。至于朝中那些闲言碎语...”他冷笑一声,“他们还没那个本事动我。”
这一刻,他又是那个权倾朝野的九千岁,自信而强大。
怀昭看着他,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有更简单的方式处理这个问题。”
徐景延与她对视,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脸上,映出一种复杂的神情。
“因为你说要重新开始。”他轻声说,“而我...想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