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钦点,玉面郎君。
元鼎十八年。
距苏月登上皇后之位,与李梁共治天下已有两年之久。
朝中局势翻云覆雨,一**世家被打压,可朝中依旧有根系繁茂粗壮的大姓残留。
例如,藤川王家,不仅自身在朝堂自立一派,同时还与边疆大将宋家结亲攀交。
苏月投鼠忌器,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掀翻这些硕鼠,只能暂时按下不表。
殿堂上,老皇帝越发病弱,多是苏月发号施令,他偶尔附和几句。
三年是春闱。
三年又殿试。
今载,又是一批新鲜血液涌入这急需冲洗的朝堂。
策问考题由苏月拟定。
“制曰:今二皇司天下,欲求安邦之策。忧官吏恩庇过剩,考课不实,子大夫通古今之得失,毋隐毋讳,悉陈见解,二皇将亲览焉。”
试题下放后,角落一青衫布衣少男见卷上题目,蹙起黑眉,思索片刻,沉稳落笔,洋洋洒洒,字字不错。
一炷炷香燃尽。
辰时至酉时,日光东照又西斜,堂内书生笔耕不辍,陆陆续续交卷。
糊名后,各位学子的对策卷被送到各位宰相手中。
“这篇……”
一大臣才看了几行,便忍不住惊叹,吸引了周遭的注意力。
众臣围成一圈,纷纷聚在那卷旁。
“文采恣逸,策略详尽,这是哪家的少男郎?”
王选凝神静气,仔细看了一番,理所当然地认为,此卷必出自世家子之手,于是笑着开口。
“这行文用词的风格……倒是新奇肆意,未曾听过哪家有这等人杰。”
某臣瞥了一眼王选的表情,尽量折中地暗示。
而,张恒泰前年刚从苏月手中的集贤院调出来,破格提拔到宰相之位,背靠皇权,平素便与同为宰相的王选争锋相对,此时毫不客气地接腔。
“你们该不会不知道,这批人里有十几位寒门书生吧?”
“此般才华,怎可能是……”
王选下意识反驳,思至当今紧张局势,但还是压住了真实想法。
即使他家与军权有联,但仍需如履薄冰,步步谨慎。
刚才没说完的话若是闯到二皇耳边……
张恒泰本人就是草根出身的权臣,听到王选轻蔑之言,冷不丁地哼一声,随即说道。
“王宰相还是谨慎开口为好!”
“既然诸位都认可此人的才华,那便将其划入优等,明日供二皇览选吧。”
王选本想掀开糊名,再暗箱操作一番,谁料策卷被张恒泰一把抢过,放在优等之列。
“王宰相,刚才你不也是称赞此文采与谋略齐全,实为不可多得的佳作吗?”
张恒泰笑里藏刀。
此事只能作罢。
接下来,也没有比这更灵气逼人的出现。
星光褪变。
白昼流彩。
李梁卧病在床。
苏月更衣洗漱,从寝宫赶到文渊堂,处理政务的同时,还抽出点时间,大致浏览了一遍昨夜大臣们优中择特的十份对策。
张恒泰跪在桌前,等候询问。
“这份不错。”
掌权多年,苏月已经习惯于不把话说满,而是留有手下人猜的余地。
“回皇后娘娘,此是江奕所作。江奕祖籍怀州,为农户子,幼时有神童之名,三岁念诗,五岁作章,又寒窗苦读十载,美誉在外,现已连中三元。”
朱衣臣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了一眼桌面,后低头回答。
是剧情里的小受啊。
“农户子?”
苏月放下毛笔,问他。
“是,皇后娘娘。江奕家中贫寒,务农为生。”
“还有吗?”
张恒泰背后被冷汗浸透,想破脑袋都猜不到苏月究竟想要什么。
苏月笑起来。
“你那么紧张作甚?
“我听闻,你昨日与王选争吵了,可是如此?”
男人重重叩拜,浑身鸡皮疙瘩冒起,只觉命悬一线,脖颈凉意飕飕。
“微臣知错!”
华服女人从座椅走下,居高临下地说道。
“这王选虽是个蠢的,但关键时期,你莫要打草惊蛇,坏了大局。”
“荐良材,有功当赏。”
“气焰高,有罪当罚。”
“待会儿自己去领吧。”
“是!”
张恒泰全身上下的皮都一松,心中只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皇后娘娘手腕硬,对待手下人向来是铁面无私,奖罚分明。自己却仗势飘飘然,不顾局势……
甚至,刚才差点沦落到少数同门的下场。
钦点结束,张恒泰一边退出文渊堂,一边腿直打颤。
长街放榜,旅人如织,热闹非凡。
“中了!”
“真中了真中了!状元!”
一小侍从乌压压人群中艰难钻出,一身汗水,小跑到青衣少男身边,气喘吁吁。
江奕面容清隽,气质温润,听到这话,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眼底闪过略微的喜意。
“连中四元!江兄厉害厉害!”
“恭喜恭喜!”
周旁奉承之语接连不断,此起彼伏。
少男心中喜悦,却尽力稳住心神,挥挥衣袖,抿了一口茶水,嘴上谦逊极了。
“各位谬赞,侥幸而已。”
刚说完,他差点咳嗽起来,惹得众人欢笑。
高头大马,红衣簪花。
玉面状元,游街而行。
路边的百姓群众夹道欢迎,一个个都拿着香囊手帕水果鲜花之类,笑容满面地向其投掷。
江奕长年在室中读书,甚少见日光,皮肤白皙如玉,双颊因金榜题名之喜而红润,眉飞目秀,气色饱满。
耳畔一朵大红牡丹,耀得他光彩明艳。赤衣流锦,金线绣襟,华贵不可方物。
他小腿内侧轻蹭马腹,身体向前倾,手微松缰绳。
胯下马儿嘶鸣一声,头高昂着,鬃毛扬起弧度,大步迈开马蹄,向前冲去,踏遍京城。
“哒哒”巨声,摇落春花。马蹄碾上,溅出汁液。
少男在马背上笑得肆意,终于难得显露出些内心快感。
此时的书生意气。
这番的少男豪情。
说不完。
道不尽。
绕遍长街,来到皇宫前,少男利落翻身下马。
门前内侍上前,领着这些新中进士入宫参加传胪大典。
李梁端坐于龙椅上。
苏月正坐于凤椅上。
朝中臣子均在,垂首站立,只等新士。
江奕踏进门槛,进来的第一眼,便被苏月摄住。
女人久浸权力场,魅意眉眼带笑,却又锋利如刃般的尖锐。
华服丽冠,均夺不走她脸上的光辉。
月灵日昭,她就像一个漩涡,吸收着周围的所有光线和视线。
对上目光。
少男瞳孔微微放大,慢慢轻颤。
苏月轻笑,暗想这小男儿真是莽撞,居然敢抬头看她。
江奕自知殿前失仪,连忙低头咬唇。
他知道当今是二皇共治,但没想到自己会被未曾料想的艳色震住。
“本科殿试一甲状元——江奕!赐进士及第!”
宫人双手持榜,念出。
音乐奏响,恢宏气派。
赤衣少男上前两步,叩首跪拜于苏月脚下,面容严肃,接过官服。
苏月作为高位者,自然不用避讳,于是把下方的少男端详了个遍。
面容清丽,书生气十足,又壮心凌云,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他因刚才的差错,耳尖微红,幸有牡丹遮掩,不认真看不出来。
这般人物,怎么会沦落成为宦官呢?
苏月心中思索,想法在脑海里转了几圈,便已明白为何了。
他,将会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甚至是一个打翻王家的切入点。
她对此人越发满意。
礼毕。
众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御花园,参加琼杰宴。
中心圆台舞蹈翩翩,吹拉弹唱。
江奕本是正襟危坐,等身旁人灌他几杯酒后,便半卧在软垫上。
他酒量似乎不行,满脸潮红,挺直小巧的鼻尖开始泌出晶亮汗珠。
围着他的人见此不敢再劝酒,他反而闷不出声地一杯接着一杯下肚。
苏月坐主位,扫视了场中一圈后,把注意力放在了江奕身上。
红衣少男浑身一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低头饮酒。
而她身侧,李珩今日打扮得引人注目,水蓝莺黄在他身上交相辉映,头戴刺绣抹额。
十二岁的小少男出落水灵,对苏月的依赖越发深重,见母后的视线久久落在一个臭男人身上,只想把她的心拉到自己这里,于是伶牙俐齿地问。
“母后,你在看什么?”
苏月望向李珩,又看了看李梁,温柔地笑了笑,端得是贤妻良母的作派。
“今年的状元才气盎然,你也要向他学习,勤恳温书,不要让你父皇失望。”
“既然母后这样说,那请这位状元作诗一首吧!”
李珩不知道是不是装的,还是没有改掉持宠而骄的毛病,站起身来,对场中所有人道。
苏月从不轻敌,她怀疑这是李珩新的伪装。
骄纵废材,也挺……让人放松警惕的。
江奕微愣,见苏月点头应允,醉眼朦胧,唇珠殷红,高声答,“还请皇后娘娘,赐臣笔墨纸砚!”
她差使人送到他身边。
红衣少男登台,步伐踉踉跄跄,挥墨却豪迈,边写边吟——
字字句句是对二皇当政,海清河晏,世态和顺的赞美。
拍得一手好马屁。
李珩不服输,扯着苏月的衣袖,小声说,“他也不怎样。母后,你不要再看他了。”
本小作者学习了排版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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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