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众人抵达京郊。
城外长亭,长公主齐南笙已经到了,她带着侍女,坐在长亭中避风。长亭外小路两侧,具是半人高的杂草,深秋已至,杂草呈现霜白色,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齐南歌沿着霜草间的小路,快步走过去,笑嘻嘻叫了一声,“皇姐。”
齐南笙这才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眸打量他,半晌,绯色的唇一勾,齐南笙笑道:“瘦了。”
齐南歌伸手摸腰,圈了圈,“我也觉得。”
两人说话的功夫,其他人也过来了,张书臣和沈清玦向齐南笙问安,齐南笙颔首。长亭中备了点心茶水等物,齐南笙示意大家坐下来。
“你们离京两年,不知道京中发生了一件事。”齐南笙抿了口茶水,“顺平侯府的千金丢了,据说跟哪个野小子私奔了……”
“咳咳咳……”齐南歌一口茶水呛到,险些咽不下去。
正说话的齐南笙疑惑,回头问:“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喝水都能呛到,你是三岁小孩?”
沈清玦在齐南歌身边,默默帮他拍了拍后背。
“李尚书家的公子,相中了一个少年郎,说是定了终生,李尚书气的卧病在床,半个月都没上朝了,父皇亲自派人去问……”喝茶吃点心的时间,齐南笙粗粗略略把京中情况说了一遍,都是些小事。
点心吃完,茶喝完,齐南笙道:“走吧,我就不送你们了,京中见。”
他们没有直接入京,先去京郊泷山军营,该安排的事情安排下去,休整后,这才进京。城门口,太子领着文臣武将已经到了。场面话该说还是要说,太子对沈清玦夸赞,沈清玦表忠心,随行史官把这君贤臣善的一幕记录下来,众人往城中走。
齐南歌走着走着,蹭到了他哥身边,问:“你都来接我了,怎么皇姐还要在长亭等,不麻烦吗?”
齐南安的性格和沈清玦相似,也是一个闷葫芦。
齐南安用办公务的语气道:“为了表示对三军将士的看重,朝廷不会亏待你们。”
齐南歌哦了一声,不过还是觉得怪怪的。
“噗嗤——”有人没忍住,笑了。
齐南歌目光和笑的那个人对到一起,顿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崔映竹!”
崔映竹是礼部尚书之子,选做伴读入宫。他和齐南歌意气相投,喜好性格也差不多。这两年崔映竹不在齐南歌身边,齐南歌觉得和他一起作的人没了,倍感惋惜。现在见到,当然倍感亲切。
别人对齐南安畏大于敬,崔映竹不怕。在其他官员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崔映竹道:“因为咱们太子有件事没办好,在君上那挨训呢,所以拜托长公主过去和你们说会儿话,我们这才先于你们之前到。不然你们先到,接的人没来,像什么样子。”
齐南歌:“哈哈哈哈。”
齐南安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少说两句吧,状元郎。”
崔映竹立刻一笑,立刻闭了嘴。
之后是嘉奖,宴会。齐南歌以将领的身份参加,不过他的位置还是在齐南安旁边。桌子上的菜,一看就是皇后专门吩咐人做的,全都是齐南歌爱吃的。
奔波了一天,此时坐下来,丝竹管弦在后歌舞表演在前,按理齐南歌应该胃口很好。可是他看着醉虾九制鸡陷入了沉思——为什么,他一点都不饿,居然还有一点恶心。
殿内欢声笑语,君臣相敬。齐南歌提着筷子,愣是夹不下去,这个冰糖雪梨膏太甜,鲜肉丸子又太腻。齐南歌不禁反思,只是在边关呆了两年,自己的口味就这么刁了吗?
作为庆功宴的重要人物,沈清玦一直在被敬酒,有个大胆又漂亮的舞女,跳舞用的丝带从沈清玦眼前滑过。
武帝调侃,“清玦也二十有三了,还没有成家,不知道可有喜欢的人?若是没有,可要朕给你寻一姻缘?”
沈清玦垂眸,声音也低,“君上,臣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武帝惊讶,“哦?不知是哪家姑娘。”
“他还不知我的心意。”言罢,沈清玦抿唇,看起来似乎为此略有苦恼。
武帝嘿呀一声,“沈爱卿,你莫要苦恼,朕给你赐婚,她不嫁也得嫁。”
所有人都知道武帝这是玩笑。
武帝虽然是帝王,但他的性子温厚,强行赐婚,绝对不是武帝做的事情。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逗沈清玦开心罢了,其余大臣官员、王侯勋爵都善意地笑了。
谁知沈清玦抬眸,问:“当真?”
武帝:“……”
其他人:“……”
帝王一言,一诺千金。
武帝这话说出去了,实在不好收回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好面子的武帝梗着脖子,一点头,“那自然……嘶——”
大家都看到武帝的脸色一变,有些扭曲,看起来很疼。皇后不动声色收回手,关切问:“君上怎么了?”
武帝疼地脸颊的肉都在抖,还是笑着说:“没,自然是不行,强抢民女的事不能干。沈爱卿,你带着姑娘来,朕给你赐婚,再给你添份丰厚的赏赐。”
“谢君上。”
沈清玦道,听不出悲喜。
刚才发生的事,前半段还有人看,后半段大臣勋贵抖低着头,想笑又不敢笑。在武帝想为了面子硬凹下来的时候,帝后在桌子下面,武帝的大腿上拧了一下。这个时候,还是当作没看见比较好,难免武帝找个由头折磨他们。
齐南歌听沈清玦说有喜欢的人,专注听着,一边听一边想。沈清玦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他都不知道,也没看出来。少时沈清玦在宫中给他当伴读,沈清玦总是沉默地跟在齐南歌身后。再后来通过太傅的考核,也算是完成了学业,也没在去学宫读书。不过齐南歌总约沈清玦出来玩,什么灯会商会全都去过。再后来,他们一起去了边关。
思索着,听到沈清玦得个恩赏,看来真的很喜欢那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一种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猝不及防。
齐南歌:“略——”
他忙手垫着帕子捂住,干呕。一天他没吃什么东西,刚才也没胃口,吐不出什么了,脸瞬间都白了。
齐南歌是武帝宠爱的小皇子,一举一动都在关注中,武帝自然也注意到了。
“南儿,怎么了,快找太医来。”
齐南歌本想告诉武帝,他没事,可是胃里很不舒服,话都说不出来,压在桌子上修白的手都在轻颤。
“君上,臣带二皇子下去。”沈清玦站起来禀告。
武帝也没觉得不妥,担忧地点头,“也好,你照顾他,朕放心。”
齐南歌身体难受,还听得见他们的对话。对自己爹这个决定,齐南歌也是佩服。他爹知道吗,一句话,庆功宴的主角都没了。
他被沈清玦揽着腰搀扶起来,带着往外走,硕大的大殿立刻在他们身后了。
这个时候,齐南歌发现,他的胃不难受了,反而有些饿。月影下,齐南歌的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齐南歌尴尬,推开沈清玦:“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我送你回府。”沈清玦抓着齐南歌的手腕没松。
齐南歌冠礼后,出宫开府,不在宫中,而是在他的王府。
齐南歌捂着肚子,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不过他还是笑嘻嘻的,道:“我爹让你照顾我,你还当真了,你可是庆功宴的主角,快回去,大家还等着你呢。”
“君上准许我离开。”沈清玦淡淡答,神色都未变,冷淡至极。
齐南歌一噎,也不知道回他什么。他回头看了眼,发现也没人追出来,道:“好吧,你送我回去。”
齐南歌是尊贵的小皇子,宫中也可是乘坐马车。平日沈清玦都是骑马跟随,今天也不例外。宫人将马车备好。齐南歌心中藏着事,他都在马车里坐好了,撩开帘子,招手,“你上来。”
沈清玦微愣,也没问原因,颔首。
马车缓缓行驶。
沈清玦上马车的时候,齐南歌打好了腹稿,他想问一问沈清玦,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是谁,他认不认识。
这些都计划好了,谁知道马车行驶起来,齐南歌脸色逐渐难看起来,袖袍下五指缓缓收拢——他居然又开始恶心了。
齐南歌深深蹙着眉头,不发一言。
“难受?”沈清玦发现齐南歌的异样。
齐南歌点点头。
沈清玦伸手,轻轻贴在齐南歌腹部,轻声问:“想吐?”
齐南歌再点点头。
“停车。”沈清玦道。
车夫立刻将马车停下来。
果然,马车停下来后齐南歌好多了,眩晕恶心的感觉减少了许多。沈清玦问他,“我们下车?”
齐南歌别无他法,同意了,沈清玦扶着他下车。
现在夜色不算太深,长街上还有些行人,坊市之间的灯笼都凉了,照亮街道和楼阁。
“走回去?”一想到要走很长的路,齐南歌语气都低了两份。
“骑马?”沈清玦问。
齐南歌看了一眼高大的马,摇头。虽然骑马快,但他不想在马上生生被颠吐,到时候他吐哪儿?
沉默半晌,齐南歌捂着肚子,生无可恋道:“走回去吧。”
两年来,数不清的时间在马背上度过,齐南歌没想到他有天娇气到不能骑马。
齐南歌思绪跑偏了一瞬。
也是因为走神,齐南歌没听清沈清玦说了什么,由着沈清玦给他系上披风,下一刻身体一轻,他讶然,但顺从地抱住对方的脖子。
齐南歌后知后觉,沈清玦说他抱他回去。
“生……生抱啊。”齐南歌憋出一句话来。
皇宫离他的王府真的太远了。当时他为了挑个风景好的地方,王府在城东,与皇宫不知道间隔多少条街。
“恩。”沈清玦应了一声。
齐南歌犹豫,“要不我们一起走吧,这样你轻松一些。”
其实齐南歌想说他拍沈清玦抱不动,毕竟他也成年了,清瘦是清瘦,可也不是少年的身量。
沈清玦多了解齐南歌,一眼看出他内心的想法,“你怕我抱不动?”
齐南歌干巴巴道:“那肯定不是。”
怎么能说是,齐南歌又不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