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果 第5章 五

兰封一个恍惚，傅晏一句话仿佛把他带回了小时候。

他的脑海闪回了两个画面，一个是小时候放学时，傅晏能跟他聊一路的场景，一个是不久前毕业典礼时，两人约好聚一块最后再走走学校操场的事。

兰封以为毕业典礼就是他俩的句号了。

“……有是有，”兰封想的是他们家离挺远的，因为他其实又搬家了，还是没跟傅晏提起，这次是跨区搬的，两个区之间相隔还挺远，让傅晏跑过来有点不太好，不如他去傅晏那，或者找个折中点的地方，“那……”

“兰封，你好像也不是很高兴。”傅晏忽道，“明明考得那么好呢。”

兰封不是很想提这档事，他捻了捻额前的碎发，说：“你想去哪玩？玩什么？我请你。”

他知道自己是有些矫情了，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甚至说难听点，他有自我毁灭的资本，但他瞥一眼深渊悬崖，又深知跌落也不会解决任何事情。

可他身在悬崖边又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想去喝奶茶。你还记得我们小学回家那条靠菜市场的路不，那里不是有一家‘三年二班’嘛，卖奶茶的。”

兰封一时被年代记忆的子弹击中，不知为何感觉有点尬。

“记得啊，那家奶茶难喝到爆，后来再也没去过了。”但兰封每次回家都得走那条路，就算搬家了也得路过，一路过就是六年，“你硬要去喝。”

“可是它还开着，你知道吗。”傅晏说，“我前天回那附近，发现它还在营业呢。”

“那么难喝都能开这么久。换老板还是换配方了？”

“不知道诶，我没去喝。”傅晏说，“难喝也无所谓啦，我们去喝吧。”

兰封说：“换点别的娱乐项目行不，我真请你，你就算说要把头发染成绿的都行。”那是他俩以前没啥娱乐项目才找机会吃吃喝喝。

“那也行。”傅晏说，“但我想不出要去哪。逛商场？”

兰封觉得自己是有点马后炮了，他又问：“你真想去那奶茶店啊？”

“也不是特别想，”傅晏道，“我也不是说想和你拿以前那些事‘再续前缘’什么的。我就是偶然有这么一种念头，我想和你再见一面。以后咱俩各自上大学，估计都没机会见面了。”

兰封感觉他话里有话似的，轻轻“嗯”了一声，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我啊，有点怀念小时候那个我，不是说怀念以前的环境很无忧无虑什么的，也不是怀念那时和你一起玩。”傅晏说，“我发现，我小时候会去主动选择快乐，其实我如今也是这样，我猛然意识到，我一直都有在这么做，但很多时候，我都被告诉不该这么做。”

“数学月考和周考我不是总垫底嘛，你还夸我傻乐来着，但我甚至没觉得自己这是乐观，我就是处在很平和的状态里，不好的结果摆在我面前，按理来说我应该要反省吧，但反省本身不就是抓着这个过去的结果不放吗？越死抓不放不是越难受吗？”

“然后下次考试又在同一个坑里栽。”兰封说，“我教你教得我无语，按理来说我也是该心累的，但我慢慢地就‘脱敏’了，你觉得我这叫主动选择心宽，还是说我麻了呢？”

兰封确实那样说过他，但他当时没在夸他。

隔着手机，兰封都能想象出傅晏的狗狗耳朵垂下来了。

“那次是我大意了……我一看，完全是你讲过的题，一个激动，一做就错。”傅晏嘟哝，“反省果然是必要的，但没必要抓着过去不放。嗯。”

兰封一时无言。

那些人是从没反省过的，而他反而是那个抓着不放的。

抓着心中那些怨怼，抓着过去的记忆，抓着那些人践踏了他的原则这个事实不放。

不肯放过他的是他自己。

兰封顿时转念，不对。

与其说是他不肯放过自己，不如说，是他纵容着自己，纵容着自己去执着。

他头一次将“纵容”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他原以为他已经足够自律、足够懂约束自己了。

的确，在取得想要的结果这件事上，他有得是心力要求自己按部就班，却在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并且无力改变的时候，他纵容着自己的各种负面情绪蚕食他的心。

他暂时无法逃离悬崖，也不想跌落悬崖，没有人会推他下悬崖，但深渊在凝视他。

但他可以选择坐在悬崖边闭目养神，他可以主动选择。

不知为何，此刻他竟有了一种轻松感，是一种从前没察觉到的、他完全可以拥有的轻松。

不是用手举着水杯，举了几小时总算得以放下的轻松。是猛地发现手上本就没有东西的轻松。

“不好意思啊兰封，我得先挂了，”傅晏的语速突然加快，“我爸在喊我，我得出去挨骂了。”

“傅晏，”兰封怕他挂电话，“我们走吧。”

“什么？”

“我说我们一起走吧。”

电话挂掉了。

兰封看着屏幕，默然良久。

聊天记录里还记着他俩的通话时长。

他跟傅晏小时候也鲜少打电话。现在想来当时都记不清当时是怎么玩到一块的了。

散的理由倒是记得清楚。

如今重识的事情也一样记忆明晰。

兰封放下手机，起身去洗澡。

他以后会和傅晏经常打电话的，除非他俩又该走散了。

但起码在走散之前，他在这个暑假能稍微关照一下傅晏。

兰封醒得早，撞见正好回来的傅晏。他让傅晏上楼去睡他的床，毕竟熬了个晚班，睡床舒服些，他在一层学习就行。

“谢谢你，兰封，”傅晏打了个哈欠，“我去洗个澡再睡。”

“我做早餐，煮面，你要吃点东西垫肚再睡吗？”

“那我吃一点，一个小碗的量就好。爱你。”

兰封都习惯了他冷不丁会冒出来的晏式话语了：“给我好好说谢谢，别乱替换。”

“谢谢你，我的男神。”

兰封不由得“啧”了一声，这回他是纯纯被恶心到了。看在傅晏眼皮都要黏一块的份上，兰封免了这顿计较。

兰封平时基本都待在公寓里，偶尔在附近散步，学累了就读会儿书，剩下的就是做饭吃饭，做家务睡觉。

不知哪天忽然被傅晏问起：“你不出门玩吗？”

“上次陪你在江边散步不算？”兰封合上书，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那都多久前的事了。”傅晏急着出门，没跟兰封多讲话，他有早班。跟兰封急急忙忙道个别，傅晏就合上门走了。

兰封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听见洗衣机响了，起身去晾衣服。

晾个衣服就差不多出门。

谁说他不出门玩的，他这就出门。

说实话，按理来说兰封早该设想到的，但亲眼撞见傅晏穿工作服，兰封还是忍俊不禁。

“？”负责他这一桌的傅晏有些愣了，他压低声音说，“不是，你拿我当游玩打卡点了？”

“不可以吗？”兰封说，“我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上哪玩去。”

傅晏：“探我班呢？”

兰封：“不行？”

算了，傅晏该做正事了，由着兰封去：“我大概率没法陪你一直聊天。”

“没关系。”兰封接过点菜屏，“你忙去吧。”

然后傅晏真去忙了，忙了有一段时间，转回兰封的桌前帮他撇汤浮沫。

“……等一下，”傅晏有个猜想，“你是来接我的吗？”

他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因为见到兰封着实震惊了一下，震惊之余，他在脑海里走流程：快下班了，好饿，兰封那家伙吃好香，等会他也要吃饭了，吃完了和兰封一起回去吧，顺便逛逛这里的商场也行，兰封什么时候吃完，别吃那么快，一会儿叫兰封等一等他好了。

傅晏思考到最后：？不对啊。

“对，怎么了。”兰封面不改色。

他面不改色，心一跳的是傅晏。

“好感动。”傅晏是真心的，“我也会给你惊喜的。”

等会儿休息吃饭的时间，先偷摸去商场买个小礼物给兰封。

兰封目送着他去别的地方忙了。

这种感觉挺新奇的。他不介意尝试更多新奇的事情。和傅晏一起。

或者说，哪怕只能阶段性地和傅晏一起，也没问题。

之前约好的那家奶茶店没去成。他与傅晏详谈过后，当即敲定了走得再远些。他俩一聊都意外发现，彼此报的大学城市离得很近，是一个方向的。

“不是，”傅晏忍不住笑了，“你这么笃定我俩肯定都能被各自报的第一志愿学校录取吗？”明明录取结果都还没出。

兰封没带一丝犹豫：“肯定啊。”

“你说的？”

“我说的。”

“那要是……”傅晏止住了话头。算了，想暂时离开这里而已，非得找出个理由不可吗？

最后定了傅晏报的大学所在城市，兰封报的大学所在地更远些。兰封说到时候开学了他自己再过去，这样顺路。

敲定就出发。傅晏当晚就偷偷收拾东西。

兰封只跟明苏商量了这事。第二天他就坐在高铁站的等候椅上。

要是说心里没点怕，怕等不来那个人，那是假的。但兰封可以等他。兰封随时都能为他改签或者退票重买。

兰封看着人来人往的候车厅，不自觉攥紧了手机。

他不是很饿，不知道傅晏来之前吃东西了没，有没有带水。

兰封顿了顿，先起身逛了圈便利店，他没什么东西要买的，本来都打算走出店铺了，又折回去拿了两瓶水。

他也是才想起来自己也没带水。他的手机一直被他抓在手里，付款时才拿起来，一拿起便看见傅晏发来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