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所以你要带我去哪,小将军?”安然坐在被铺陈地十分精细的马车里,周围缭绕着温暖的熏香,支着头有些犯困。
沈如雁说是今日辰时来接她,可实际上掐着卯时的尾巴就在安然的窗户前冒了颗脑袋,和里面一双兔子对了眼。
她眼力颇好,一眼便看见了兔子上分别写上的两个小字,眼睛里顿时漫开笑意,伸出手指戳着其中一只的脑袋。
她的动静极轻微,在窗外呆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发现。
先是更换桌案花瓶里插花的奉琴被吓了一跳。她反应过来后并没有大呼小叫,而是趴在窗边小小声地问:“小将军,怎的这么早就来了?我们小姐还需两刻才起呢。”
沈如雁点点头,眼中笑意收束几分:“不着急,等你们小姐起了再说。”
奉画跟在奉琴后面冒了脑袋:“外面有些冷呢,小将军进来坐坐吧。”
沈如雁摇头:“你们小姐没起,我怎好进去?”
奉琴道:“小姐早就吩咐过了,不可怠慢了您,小将军进来吧,不然小姐起了要责怪我们呢。”
不可怠慢……在好姐姐心里她也是很重要的么?
沈如雁心中暖意熨帖,从奉琴给她打开的房间正门进去了。
本想坐在外间喝茶等人,谁知进门就看见奉画从里屋探出头来,对着她招手道:“小将军,小姐请您进去。”
沈如雁连忙起身,走了进去。
里屋比外面更温暖几分,安然已经站在镜子前梳洗,身上披了件宽大的罩袍,乌黑如墨的发丝倾散至腰际。
沈如雁走到她旁边,替她拢了一把发丝,便于梳洗,声音轻缓:“好姐姐,怎的这么早起了?是我扰了你安稳?”
安然将手浸在热水中,呼出一口气,嗓音带着点儿晨起的温哑:“本就要到时候了,这会儿觉浅,听着有些动静便醒了。”
小将军说那么几句话的功夫,声音便传到了她的梦里,在一片混沌无章的梦中格外清晰。
安然又问:“不是说辰时来?”
沈如雁让开了点,奉琴便要替小姐梳头。
“我想着,上次字条里说得不大清楚,今日姐姐随我出门,能否穿轻便些的衣服?”
安然正伸手拿寻常穿的衣裙,闻言停住了:“为何?”
沈如雁嘴巴张合几次,没说出理由,只去拉着安然的一点儿袖角:“有用的。”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安然由她去,对奉琴道:"将我骑马常穿的那件拿来吧。"
沈如雁惊讶:“姐姐会骑马?”
据她所知,京城里会骑马的小姐不多,就算会骑,马术也只是堪堪过得去。
安然神色平常:“这是我身为嫡女理应会的。”
奉琴拿了衣服过来,安然要更衣,沈如雁便转身出去:“在外面等你。”
安然应了一声。
沈如雁坐在外间,送来的茶水晾了半刻,温度正好。
她的目光停留在离间垂拢的帘子,仿佛被那一面寻常的帘子吸住了,怎么都挪不开,便开始描摹帘上精细的绣纹。
看着看着,她的思绪就开始飘忽……她还没见到过穿劲装、扎马尾的姐姐。
没等太久,帘子便从里掀开来。
一抹晴山蓝映入沈如雁的眼中。
修长柔韧的身线被一袭裁剪不凡的劲装勾勒出来,难得束成的马尾把肩颈衬得孤拔挺直。
“怎么呆住了?”安然走到沈如雁跟前:“怎么样?有一阵子没穿了。”
沈如雁眼睛一眨不眨地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突然回神:“好看,真好看,这个颜色衬你。”
安然发觉沈小将军浑身上下有趣的地方很多。
比如此时,挪不开的明亮的眼神、和从脖颈处泛开的浅红。
安然没有戳穿小将军的故作镇定,让这点小小的有趣多保持一会儿也无妨呢。
沈如雁这一来,安然没能睡足那两刻钟,加上用过早食,在马车上不自觉泛起困意。
沈如雁放轻了声音,不愿惊扰安然这点稀薄的睡意:“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些远,困了便小睡一会儿。”
安然本是靠在软垫上,马车不知行进到哪,平坦的道路渐渐有些颠簸,安然在这种稍稍有些恼人的颠簸中陷入浅眠。
意识模糊间,她觉得身下靠着的东西似乎变了,马车行进时也平稳很多。安然觉着舒适,便下意识用脑袋蹭了蹭枕着的东西,睡得更沉了点。
梦里似乎传来压低了的轻哼,而后是一声哑着声的笑叹。
睡梦中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等安然再醒过来,马车已经停了,四周隐隐有许多人说话交谈的声音。
安然撑起身体,沈如雁依然坐在她的对面。
“到了怎的不叫我?”
沈如雁坐得端正:“又不着急,姐姐睡醒再说。”
安然便整理一下衣衫,一边笑问:“小将军这是将我拐到哪了啦?”
沈如雁挑起一边眉梢:“若我真要将姐姐拐走了,姐姐愿意随我走吗?”
安然轻推她一把:“去!莫闹。”
沈如雁随着那点儿玩闹般的力道倒向一边。
安然去掀马车帘:“藏藏掖掖半天,究竟带我到哪来了?”
沈如雁不语,只跟着安然下了马车。
京郊有平原,青草连天,长风万里分草而过。
远处碧草掩映之地,传来中气十足的、整齐的呼声。
安然呼出一口气,觉得身体中有什么混浊的东西随着这口气一并呼出,身体前所未有地轻盈起来。
“如何?”沈如雁站在安然身后。
她想要安然看到的,也就是亲自站在这里,看到这般景象。不是在别人的描述中,也不是在高阁的书卷记载里。
“我想了一整天,都没想好带你去哪儿。京城你比我熟悉多了,哪还需要我带你去。”
安然没说话,静静地听着沈如雁的声音。
“那天我舞枪的时候,你说没怎么见过这些,我便想到带你来这里。这里够平坦,也够广阔,骑马也好,射箭也罢,只要你想,都可以。”
安然凝望着远处,远处有兵甲的冷光映着日光:“那是你的兵马?”
沈如雁回道:“是随我爹回京述职的亲卫,我和阿兄只能调动其中两队。”
在那样声势威严的齐呼里,安然隐隐看到了沈如雁的另一面。
两人走进后,不少眼尖的亲卫发现了她们。
其中一人没在集中训练,迅速朝着沈如雁小跑过来:“沈副将!今日得空过来?”
他应当是归沈如雁管的,对沈如雁规规矩矩行了个军礼。
沈如雁神色端肃,站定后询问:“近日训练结果如何?新阵要实施推广,亲卫首先要熟练。”
士兵:“回副将,您与大将军商讨出的阵列布阵精当,容易落实,在这平坦之地列阵完全没有问题!等回了大本营,我们再去险要山地训练!”
沈如雁点头:“甚好。训练不可懈怠,但也不可急功近利。将军近日事物繁忙,遇到疑难之事,一定要来寻我。”
“切忌囫囵。”
士兵一跺脚:“是!”
安然站在一边,隔着点距离看完了全程。
待人走远了,她才抿着笑意站到沈如雁身边,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不愧是沈小将军。”
沈如雁听到安然的声音,通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吭哧"一下就漏了点儿气。
她用手指贴上自己脖颈,感受到异常的热度,眼睛垂下看着地面:“好姐姐,莫打趣我。”
安然似乎又看到了小将军头上支起的耳朵。
“好了,”她不再逗人:“现在我们去做什么?”
沈如雁就带着安然走进了一片临时围起来的场地。今日大多数亲卫都在排演新阵列,空旷的场地上整齐排列着十几二十个靶子。
沈如雁从架上选了一把轻弓,递到安然面前:“试试?”
安然愣了一下,用手覆上这把弓。弓身缠绕的绑带接触到皮肤的那一瞬,略微粗糙的触觉唤起了点不属于安府嫡女的野望。
像风一般驰骋于天地之间的野望。
安然抬起手臂,试着拉开这把弓。
阻力让这个过程并不轻松,沈如雁从后面把住安然有些颤抖的手臂,长指覆盖安然的手背。
“肩背不要绷着,放松。”
安然在拢过来的温热里,感受到沈如雁手心上细小的伤痕。
还没来得及彻底结痂,新鲜的伤痕。
咱们安然其实非常仰慕,也非常渴望自由[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安然心底的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