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一场选拔在城南大院之中展开。
安然写在纸上的一些构思,在两日内被完整为一场综合选拔。
参加选拔的是安然自留的那一批绣娘。
上百名绣娘站在一起,有人低眉顺眼,有人自信地昂起头颅。
旁边几间屋子房门大开,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桌子、各类针线、绸缎。
“从现在开始,诸位有一天的时间,除却统一的午食、晚食、休息,绣出一幅简单的绣品。”
“题目为——”
安然环视一周,慢慢说道:“花香。”
“花香,这又看不见,是怎样的绣法?”不少绣娘疑惑出声。
“是啊,这花朵好绣,花香却是难绣。”
安然拍拍手,奉琴奉画各领着五人走出来,平均站到每个房间前。
“从第一排第一个人开始,依次进入房中,每个房间二十人。”
“注意,此次刺绣不可与旁人交谈想法,不可抄袭、借鉴旁人作品,每个房间会有二人随时巡视,如发现弄虚作假之行,即刻遣返江南。”
品行不好的人,安然不会要。
不少人面露难色,也有绣娘摩拳擦掌,心中已有想法。
无人喧哗,时间在安静之中流逝。
午食和晚食,按照安然授意,尽可能丰盛地送进去,茶水更是不间断,被拿出来的餐碟上,食物却大都没动几口。
只有一份餐食除外。
“吃完了?”安然讶然。
“是,”奉琴回道:“这位绣娘瞧着神色如常,全然不似旁人面色紧张,食欲不振,反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还小声夸了一句绮绣楼的伙食开得比江南还要好。”
安然眉目舒展:“倒是有趣,且看她绣得如何吧。”
倘若当真心性淡定,哪怕绣工不佳,或许也能往其他方面培养。
正说着话,一间房中声音徒然大了起来。
“是你站起来看我的!”
“我没有,我那是腰疼得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分明是你抄我的!”
“胡说八道!”
安然领着奉琴走过去:“怎么回事?”
安然还没走到放门口,这间恰好是奉画监视,与另一个家仆带着两位姑娘走出来:“你们出来说,莫要打扰其他人考核!”
安然对奉画点头,示意她做得好。
小丫头得了小姐赞赏,一下子高兴起来,领着两个绣娘走到院子中央,脆生生道:“说罢,这里小姐也在,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然颔首,示意奉画把二人绣了一半的作品拿出来,奉画立即照办,没一会儿,两幅绣品都到了安然手中。
安然的目光轻轻一扫,合上其中一幅绣品放到一旁,另一幅绣品展开:“这是谁的?”
左侧的绣娘面色一紧,站出来:“回小姐,这是民女的。”
正是叫嚷着"胡说八道"那个绣娘。
她头发微微凌乱,几缕汗湿的发丝黏在额头上,眉眼浮躁。
安然看着她,却不说话。
绣娘不知所措,在一片安静中煎熬着站了一会儿,几次张口,思量着说了一句话:“小姐,民女的绣品可是有哪里绣得不够好?”
安然没回答她的问题,先让另一位绣娘回去继续选拔。
等院中只剩两人,安然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绣娘:"回小姐,民女舒月。"
“舒月……好名字,”安然叹道:“舒月,为何要抄别人的绣品?”
绣娘猛地抬头,不可置信似的,嗫嚅着嘴唇半晌,却没有说出半个字。
“你的绣技比她要好,技法转换也很灵活。但刺绣并非只看绣技。一幅好的绣品,绣娘完整的布局思考才是关键。贸然截取旁人的一部分精彩之处放在自己的绣品当中,会很违和的。”
倘若能自己独立完成选拔,哪怕没绣完、哪怕没能诠释出"花香"这个主题,这样的绣技也绝对出彩,值得好好培养。
但是她现在只能止步于此了。
安然没说后面的话,点到即止。
绣娘却读懂了安然的未尽之语。她蓦地红了眼眶,咬牙心一横,双膝跪地:“求小姐原谅民女这一次!实在是民女完全想不出'花香'该怎么绣,才出此下策。”
“求小姐怜惜,民女家父早逝,家中母亲常年卧于病榻,小妹连……连一身新衣裳都没有。”
“民女实在需要钱,求小姐原谅民女。求……”
绣娘说完,便想对着安然磕头。
安然将人扶了起来,对着绣娘期待的眼神,还是说:“如果你只是需要钱,我可以给你一笔足够的银票,涵盖你的路费、母亲治病的费用、家中小妹也能置办新衣。”
“按照你的绣技,接一些寻常的订单并非难事,也足够维持生计。”
“但是,我不能让你进绣坊。”
规则不可废,否则便失了威信,日后绮绣楼会有更多的人用各种理由破坏规则。
绣娘颤抖着身体,手背捂住眼睛半晌,手放下时却只是红了眼眶:“民女知错,蒙小姐垂怜。”
绣娘退后一步,对安然行了一礼,安安静静的被带了下去。
发生了这样一件事,相当于一次震慑,在接下来的一天之中风平浪静。
戌时一刻,考核结束。
绣娘们如释重负,不少人额间汗湿,脱力一般瘫倒在椅上,一边活动酸痛的手指,用脂膏涂抹指间保养,一边扇着风说说笑笑走出来。
有人认识舒月,满脸惋惜:“舒月绣得很好的,没想到……”
“嗨,我们不说她了,就当是一次借鉴。”
姑娘们有的性子软和,不愿背后嚼人舌根,相约着出门逛一逛京城的市集。
金吾不禁夜,日夜承繁华。
这京中也有比江南更有趣的物件儿,姑娘们喜爱得很呢。
姑娘们悠闲下来,安然却还不得空闲。笑着看她们鸟儿一般四散开去,回到安府房中,奉琴奉画早就把整理好的绣稿送至一张大桌上,满满当当地码开来。
没绣完的放在外围,绣完的放在里侧。
奉琴奉画跟着小姐这么久,也熏陶出两分看绣品的眼力,便又酌情分了主次。
是以安然刚走近,便眼前一亮,拿起桌子正中间的那幅绣品:“你们也瞧着这幅最佳?”
奉琴奉画都点头。
“技法娴熟。”奉琴道。
“绣得别出心裁!”奉画接口。
安然笑道:“行啊,平日看你们都不耐烦呆在我身边看我刺绣,没想到也学成几分。”
小姐这便是调侃了,奉琴奉画不大好意思地挠挠脸颊。
安然拿着手里的绣品,便是连她,也忍不住赞叹。
基本功扎实,各种针法信手拈来,转换随心。
这个绣娘在别人的绣品花团锦簇时,只单单绣了一支牡丹。
可就是这支牡丹,颜色深浅浑然天成,花蕊极尽细致,整支花形态优雅,赏心悦目。甚至在花瓣上,还用银色的丝线绣出晨露上头的微光。
简直是对自己的技艺无比自信。
最妙的,是这个绣娘如何表达"花香"一题的。
其他人,要么没能完成这个飘渺的题目,要么,就是想到用蜜蜂蝴蝶相衬。
只有她,在花枝旁,绣上了一只涂着蔻丹,冰肌玉骨的美人手,作采撷状。
没有多余的修饰,画面也简洁。
但却是最准确,也最独到的。
这样的人才,当一个普通绣娘着实可惜。
安然问:“这是谁人的作品?你们可知道?"
奉琴只一瞧便想起来了:“是那个把饭菜全吃完了的绣娘,奴婢记得很清楚!好像叫……连晴!”
安然展眉:“名字也动听。”
“你们去看看,倘若她逛完集市回来了,让她来见一见我吧。”
连晴来见安然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一串没吃完的糖葫芦,眉毛浓密得抓人目光。
她走得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倒是看不出她能绣这么精细的绣品。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姐,听说你找民女!”声音也洪亮。
奉画离得近,捂着耳朵退后一步,惊奇地看过去,同姐姐小声道:“感觉她好健康啊。”
安然拿出那幅美人采花图,给她看:“这可是你绣的?”
连晴抱手:“正是。”
安然瞧她神色,眼珠子还黏在那串糖葫芦上呢,便笑:“把糖葫芦吃完,我们再说。”
“诶!”连晴高兴地应了一声,专心致志地把剩下两颗糖葫芦吃完,接过奉画递来的手帕,对小丫头道了一声谢。
安然开门见山。
“连晴,今夜寻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如果进了绮绣楼,愿意担任一些更重要的工作吗?”
连晴神色一肃,气势全然变了,完全看不出之前吃糖葫芦的"不靠谱"样子:“小姐可否说得详细一些。”
安然道:“你可知我创建绮绣楼的目的?”
连晴斟酌片刻:“绮绣楼在京城,便不可能只做寻常生意,少不得与世家打交道。”
安然欣然,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绮绣楼与世家做买卖久了,看到的、听到的、必然就不仅仅是生意上的事……”连晴说着说着,想通了一般,赞叹又佩服:“绮绣楼只是一个中介,小姐有更大的事情要做。”
“至于具体是什么,连晴看不明白。”
安然为她鼓掌。
“说得很好。”
连晴气势一松,又变回那个爱吃东西的姑娘。
安然觉得这趟考核很值,至少为她选出一个堪当大用的绣娘。
“你的技艺不该被浪费,我要你日后同我一起研究绣法、纹样上的创新。同时,你也要跟着秋棠学习更多的东西,至于是什么,待明天之后我再提。”
“往后你可能会比其他人忙得多,愿意吗?”
连晴退一步行礼:“多些小姐成全连晴。”
这是信任她,栽培她,连晴看得很明白,怎么会不愿意呢?
来啦[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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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绮绣楼选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