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小禾是镇子上第一个通过浸水审判的人,那时我年纪也小,大人们对这件事的经过都闭口不谈……
我只依稀记得有多事的人要检查小禾的衣服,被护树人森爷爷厉声喝止了。”
云槐
盛花季37年
不等二人反应过来,小禾拉了个凳子坐下,娓娓道来事情的原委。
“这几天一直失眠,昨天晚上又睡不着,我就打算找爸爸聊聊。”
说到这里,小禾攥紧了衣角,无比认真的看着白之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陈叔,绝对不是垢民。”
“爸爸跟陈叔关系一直很好,经常一块喝酒聊天,他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陈叔接受浸水审判的。”
“那天已经很晚了,但是爸爸的房间还在亮着,我挺好奇他在干什么,就躲在窗户外面偷偷看。”
“他手里正拿着一个玻璃瓶,嘴里念叨着什么。”
“大部分我没听清,但是我听到他说这个滴在衣服上就能顺利通过浸水审判!”
“傍晚的时候我趁爸爸出门,偷偷把玻璃瓶翻出来了。”
小禾顿了顿,抬眸看了眼白之和风谨,眼神中是未经世事的单纯和坚定。
“你们明天就要进行浸水审判了,先救你们。”
听完小禾的陈述,白之还是难以相信。
仅仅相处了几天,她就愿意救我们这种“外乡人”?
白之久久没有回应,安静地注视着小禾,那双眼睛像手术刀细细解剖少女的每一个表情动作,妄图剖出谎言。
小禾眼神没有丝毫逃避,坚定地与白之的怀疑对峙。
“爱要不要!”小禾冷哼一声,作势要走。
“别啊小禾,你知道这家伙就一死脑筋,活该单身到现在。他不要我还要呢!”
风谨赶忙笑着拉住小禾。
少年温暖的手掌瞬间融化了小禾手腕的冰凉,小禾感觉心脏突然变热,从胸膛热到脸上。
“好了好了,赶快准备吧。”
小禾依旧没好气,但是嘴角止不住的笑意全然暴露在白之眼里。
白之抱着胳膊,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
是应该给风子留点私人空间了。
……
一大早,小镇的居民就照惯例聚集在圣树公园。
每个人都换上了一身最整洁的衣服。
白胡子老头作为守净人,早早就站在静心湖旁,风谨刚看到他就感觉头顶一阵凉意。
“每次都是这老头给我泼凉水。”
注意到圣树下面的小禾,风谨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逗得小禾直笑。
护树人森一依旧笑着,手持藤杖,身披棕绿色斗篷,斗篷边缘绣着繁复的花纹。
“二位不要紧张,审判程序很简单,很快就结束了。”
白之也笑着回应,前几个字咬得格外重:
“多谢您这几天的的照顾,但愿木兮卡会眷顾我们。”
森一又把目光移到风谨身上。
风谨赶忙把头转回来,看到森一似乎是在等自己的回答,迅速给出回应:
“俺也一样。“
森一:“……”
审判开始了。
守净人面向木兮圣树,张开双臂,声音庄严而肃穆:
“草木有灵,泉水有愈
叶脉络连,根系守基
……
守律者净,木兮予福
生死由天,唯正不私”
听到最后一句”唯正不私“的时候,白之忍不住在心里发笑。
以木兮卡为命的浸水审判,不过是以“神判”实行“人罚”,本身就是在执行死刑。
人们不在乎事实,只捍卫信仰;
规则不追求服务,只践踏生命。
“木兮卡——明察之眼!”
守净人手持柏树枝,蘸取湖水,将水滴洒向圣树的方向。
“开始浸水——”
两个结实的壮汉手持粗麻绳,缓缓向白之风谨走来。
“相信小禾。”风谨捏了捏白之紧绷的小臂,轻声在他耳边咐道。
“嗯。”
壮汉把两人捆得结实,绳子一端挂在粗壮的树枝上,树下的人一拉绳子,两人就被吊在湖面上。
白之双脚悬空,绳子勒得手腕生疼。
“小白,我好像有点恐高……”
风谨朝下面瞥了眼,迅速把眼睛闭上。
“放——”
树下的人猛地一松绳子,两人直直朝湖水扎去。
白之还没来得及闭气,就感觉到冰冷的水猛地砸向喉咙深处,紧紧缠住气管。
尖锐的,撕裂的窒息感很快扼住喉咙,在胸腔里抽搐,烧灼。
时间慢得像捉弄人。
白之双眼紧闭,身体本能挣扎,却又被绳子紧紧禁锢。
“起——”
刚被拉起来,白之就不受控制的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水汽和颤抖。
喉咙依旧刺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们身上。
守净人走向白之,将一张干燥的纸张贴到他背上。
白之头发滴着水,感受到守净人的动作时身体一僵。
“木兮卡接纳他!”
守净人高举着依旧干燥的纸张向众人大声宣告。
守净人走向风谨。
白之紧张的看着瘫软在地的风谨,甚至比先前更紧张。
“木兮卡接纳他!”
听到最后的宣告,白之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身搀扶风谨。
“呦~小娇妻也恐高啊~”
“别提了,老东西呛死我了。”
风谨只觉得脚下发软,索性直接靠到白之肩上,将身体重量全都压上去。
“说你一句还真把自己当小娇妻了……”
白之突然感觉肩上变沉,笑骂着。
小禾藏在人群里偷偷看着两人,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
浸水审判刚结束,护树人森一就找到两人。
“恭喜啊,二位从此可以得到木兮卡的庇护了。”
森一牵着嘴角,慈眉善目的笑着。
风谨看到森一就气不打一处来,挣开白之站在森一正前方。
“你故意的吧,浸个水有必要那么长时间吗,差点给老子呛死!”
白之拽着风谨的胳膊,示意他冷静。
“我冷得快爆炸了。”
风谨冷冷的盯着森一。
森一一时有些惊讶——头一次有人这样跟他说话。
“年轻人火气不宜太旺,沐溪镇的水土养人,呆一段时间你就不会这么易躁了。”
森一笑着捋着胡子,皱纹从眼角漾开。
后面跟随森一的两人走上前,一人手里托着两个被子,一人拿着银质水壶。
“喝了净心湖的水,二位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说着,森一亲手倒了一杯递给白之:
“还望二位理解,在浸水审判前逃跑会引起木兮卡的怒火,给小镇带来灾难。
没有办法,只能在水中下药来约束二位的行动,只有离开小镇的范围药效才会发作,二位本来不用吃这种苦头的。”
见白之迟迟没有反应,森一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并将杯子倒置给白之看。
“谨慎是好事,但是过于谨慎就难以信任任何人,甚至你的至亲好友。”
森一看了风谨一眼,继续补充:
“也会让别人难以信任你。”
……
“我想起来了!”回去的路上,风谨突然一拍脑袋叫起来。
“我去找小禾的时候喝了她房间的水,跟那老头刚才给我们喝的一模一样!”
白之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多余反应。
“小白你怎么回事,别把那老头的话放心上。”
风谨停下脚步,站在白之面前,嘴角随着面部的牵扯自然扬起弧度,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看不出来,小白心思怪敏感的。长的白白净净的当男孩真是屈才了嘿嘿~”
白之忍住了想一拳挥过去的冲动。
两人继续向前走,风谨笑嘻嘻说了一路欠揍的话。
白之真有些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个忍者。
不过风谨这家伙,笑起来像是有魔力,像被暖烘烘的阳光晒着。
……
刚到门口,两人就看见小禾蹲靠在墙边。
“小禾,你怎么呆在这?”
见小禾眼圈红红的,风谨连忙从口袋掏出纸巾,却发现已经被水浸透。
“没事。”小禾摆摆手,用手心抹着眼泪。
“进屋说吧,有事可以帮你解决。”
听到白之竟然说出这样一席话,风谨一脸老父亲般的欣慰。
小禾止不住的哭,泪水顺着手心留到胳膊上。
风谨只是在旁边等着,一言不发,时不时递上纸巾。
白之识趣地走到角落地书桌旁,研究起初来时发现地日记。
“我被爸爸骂了……”小禾哽咽了许久,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挨个骂就哭成这样?
小姑娘心思都这么敏感吗?
白之翻书的动作逐渐变缓,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没关系的,挨骂很正常,我爸爸在的时候就经常骂我。”
风谨笑着挠头。
“那个……那个玻璃瓶……是爸爸……救陈叔的……没有第二瓶了……”
说到这里,小禾失声痛哭起来,脸颊涨得通红。
白之和风谨同时僵住。
风谨呆呆看着被他们丢在垃圾桶里的空瓶子,再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是我害死了陈叔……”
小禾哭得声音沙哑,鬓角的碎发被汗和泪糊在脸上,双手紧紧攥住黄色碎花裙的裙摆,泪水滴落,在裙摆上浸出花。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们……”风谨越说声音越低,头也低了下去。
白之彻底停止了翻书,像雕塑一样坐在原地。
房间里陷入令人煎熬的死寂。
“一定有办法,能做出来第一瓶,肯定就有第二瓶。”
白之的话就像砸破坚冰的石头,风谨赶忙接话:
“小白很靠谱的,相信他,一定有办法!"
小禾抬起湿漉漉的睫毛,被泪水浸透了的自责和悲伤在黑色的瞳孔里闪烁。
白之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
他头一次这么冲动的做出承诺。
他甚至不能像风谨那样毫无顾忌的信任自己。
“相信我。”
白之最后还是接住了少女的信任,决心去做一件毫无把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