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下时,江淮鱼正蹲在客厅的地毯上,和一团米白色的毛线较劲。指尖缠着的毛线团滚到沙发底,露出半截银闪闪的钩针,钩针尾端还缠着几根松散的线头,像没睡醒的绒毛。她猫着腰去够,膝盖顶得地毯陷下去一小块,额前碎发蹭过地毯细密的绒毛,鼻尖先嗅到窗外飘进来的冷意——不是冬日惯有的干冷,是裹着雪粒子的、潮润的凉,混着楼下香樟树叶被雪打湿的清苦气。
抬头时,正撞见玻璃上凝起的白雾,她无意识地抬手抹了抹,指尖蹭出一片清晰的印子。窗外灰蒙蒙的天里,细碎的雪沫子正慢悠悠往下落,像被风揉碎的棉絮,又像揉散的云团,沾在光秃秃的梧桐枝上,刚落下就融成一小片湿痕,把深褐色的枝干洇得发亮。她盯着那点湿痕发愣,手里的毛线又滑了半截,针脚歪歪扭扭的半成品杯垫“啪嗒”掉在地毯上,米白色的线团顺着她屈起的膝盖滚了一圈,沾了两根浅棕色的猫毛——准是青柚刚才蜷在这儿时蹭上的。
暖气片在脚边嗡嗡响着,暖风吹得毛线纤维轻轻飘起,像细小的蒲公英。她伸手把线团按在膝头,指尖捏着钩针戳进线圈里,针尖却总挑不准那根要勾的线,反而把好好的线圈戳得歪歪扭扭。雪下得密了些,窗外的世界渐渐蒙了层柔光,连对面楼晾晒的深色外套,都落上了薄薄一层白,像撒了把细盐,连衣摆的褶皱都变得柔和。江淮鱼忽然停了手,看着毛线团上沾着的两粒雪粒子——不知何时从窗缝飘进来的,在暖空气里慢慢化了,洇出一小圈浅淡的湿印,像米白的绒团上落了颗透明的泪,又像谁不小心碰洒的牛奶。
竹制的棒针在她手里不听使唤,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刚织好的几行针脚歪歪扭扭,有的地方松垮得能塞进手指,有的地方又紧得勒出了纹路,活像条被踩过的毛毛虫。她噘着嘴,把毛线团往旁边一推,有点泄气地用指尖戳了戳绒乎乎的线团:“怎么这么难啊……明明视频里看着挺简单的。”线团被戳得滚了两圈,撞在沙发腿上,又弹回来蹭了蹭她的脚踝。
季昭宁从实验室出来时,手里还攥着半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推开门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江淮鱼穿着件毛茸茸的珊瑚色家居服,领口的绒球歪在一边,头发上沾了根调皮的米白色毛线,正皱着眉跟毛线团“对峙”,腮帮子鼓得像含了颗糖。脚边的青柚蹲在另一团灰色毛线里,尾巴被毛线缠成了蓬松的毛球,还傻乎乎地用爪子扒拉,把毛线搅得更乱,连耳朵尖都沾了两根灰线。
“又在跟谁置气?”他走过去,顺手把草稿纸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弯腰捡起那根沾在她发顶的毛线,指尖不经意间蹭过她的耳廓——她的耳朵尖总是温温的,像刚晒过太阳的猫耳朵。温热的触感让江淮鱼缩了缩脖子,像被羽毛搔了下。
“跟它。”江淮鱼抬手指着那团米白色毛线,语气带着点小委屈,眼眶都有点红,“我想给你织条围巾,结果织了一下午,针脚歪得像蚯蚓,你看……”她举起棒针,上面挂着的半成品晃晃悠悠,松垮的地方能透光,紧的地方又把棒针勒出了印子,确实算不上好看。
季昭宁忍不住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传到她耳边,他在她身边坐下,地毯陷下去一块,两人的膝盖轻轻碰在一起。他拿过棒针仔细看了看,指尖顺着歪扭的针脚摸了摸:“第一次织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我妈以前说,织围巾跟做实验一样,得讲究手法和耐心,急不来。”
“你还笑话我。”江淮鱼伸手捶了他一下,力道轻得像挠痒,却被他顺势握住手腕。他的指尖带着实验室的凉意——大概是刚从空调房出来,触到她温热的皮肤时,江淮鱼像被烫到一样想缩回手,却被他牢牢按住,掌心的温度慢慢透过皮肤传过来,把凉意都捂热了。
“我教你。”季昭宁拿起另一根棒针,把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他的手比她大一圈,能把她的手完全罩住,指腹带着点薄茧,是常年握试管磨出来的。他教她如何挑针、绕线,声音放得很低:“你看,手腕要放松,力度均匀一点,就像给蝴蝶展翅时调整角度一样,太用力会伤着它,太轻又固定不住。”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呼吸落在她的耳畔,像羽毛轻轻搔着心尖。江淮鱼的注意力有点涣散,鼻尖蹭到他毛衣上淡淡的雪松味——是他常用的洗衣液味道,混着点实验室特有的、淡淡的消毒水味,意外地让人安心。心跳莫名快了半拍,连带着手里的棒针都晃了晃,刚挑起来的线圈又掉了。
“专心点。”季昭宁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她瞬间回过神,脸颊却有点发烫。
有了他的指导,针脚果然整齐了许多。米白色的毛线在棒针间游走,渐渐织出平整的纹路,像初雪覆盖的田野,干净而温柔,连阳光落在上面都变得软乎乎的。青柚大概是觉得被冷落了,从灰色毛线团里钻出来,身上还缠着几根灰线,像披了件破披风,用头蹭了蹭江淮鱼的膝盖,喉咙里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尾巴尖轻轻扫着她的手背,像是在求关注。
“你看它,越来越黏人了。”江淮鱼笑着摸了摸小猫的头,指尖顺着它柔软的毛滑下去,手里的棒针却没停,“等围巾织好了,给你也织个小围脖好不好?就用这团灰线,跟你毛色一样。”
青柚像是听懂了,尾巴欢快地摇了摇,蹭了蹭她的手心,又蜷回灰色毛线团里,安安静静地当起了“监工”,偶尔抬眼看看两人手里的棒针,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簌簌地落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给世界蒙上了一层柔软的白。客厅里开着暖气,暖烘烘的,只有织针碰撞的轻响、青柚偶尔的“喵”声,还有两人偶尔的低语。季昭宁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呼吸拂过她的发丝,带着让人安心的气息,他的手指偶尔会帮她理一理跑偏的毛线,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标本。
“累了吗?”他看她织了半个多小时,指尖微微发红,指节也有点酸,主动接过棒针,“我来织会儿,你歇着,给我当个‘技术指导’。”
江淮鱼靠在他肩上,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有点惊讶地睁大眼:“你怎么也会织?我还以为你只会做实验。”
“以前在研究所加班,冬天暖气不太足,手冻得握不住笔,我妈就寄了毛线和棒针过来,说织围巾能打发时间,还能暖手。”季昭宁的动作不快,却很稳,针脚比她织的还要整齐,像用尺子量过一样,“不过我织的都是最简单的平针,没你这花样好看——你这歪歪扭扭的,倒挺有特色。”
他说的轻描淡写,江淮鱼却能想象出他独自一人在冷清的实验室,就着台灯的暖光,慢慢织围巾的样子——窗外大概也下着雪,桌上放着凉掉的咖啡,只有织针的声音陪着他。心里忽然有点发酸,她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软乎乎的:“以后我陪你织,我们一起织好多好多,给青柚织小围脖,给爸妈织厚围巾,给孟云栖和夏楠也织,让他们冬天都暖暖的。”
“好。”季昭宁笑着答应,手里的棒针却没停,指尖绕着毛线,动作流畅,“不过先把这条给我织完,我等着冬天戴出去,跟同事说‘这是我女朋友织的’。”
天黑时,围巾已经织了小半米。江淮鱼把它摊开在沙发上,米白色的毛线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上面还留着两人指尖的温度,松松软软的,像块小毯子。季昭宁从厨房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姜汤,姜香混着红糖的甜香飘过来,他递给她一杯,指尖碰了碰她的手:“喝点暖暖身子,刚才织围巾手都冻红了,别明天疼。”
江淮鱼捧着杯子,掌心被烫得暖暖的,她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此刻已经变成了大片的雪片,落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把路灯的光都染成了暖白色。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一点都不冷,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有暖烘烘的姜汤,有慢慢变长的围巾,连空气里都飘着毛线团的甜香,还有青柚蜷在脚边发出的轻轻的呼噜声。
她忽然想起季昭宁去年冬天送她的那条灰色羊绒围巾,此刻正搭在沙发扶手上,柔软的纤维吸饱了暖气,摸上去温温的。原来爱就是这样,你为我笨拙地织一条围巾,我为你默默留一份温暖,在彼此看不见的时光里,悄悄把对方放在心尖上疼着,像守护一件最珍贵的宝贝。
“季昭宁,”江淮鱼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光,连睫毛上都像沾了细碎的光,“等围巾织好了,我们戴着它去堆雪人好不好?就去楼下的小花园,堆个跟青柚一样胖的雪人。”
“好。”季昭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像盛着一汪温水,“还要给青柚也戴个小围脖,让它站在雪人旁边,当我们的‘雪人模特’,拍张照片存着。”
青柚像是听懂了,从毛线团里抬起头,“喵”了一声,尾巴尖轻轻扫过地上的毛线,像是在表示赞同,又像是在催促他们快点织好。
窗外的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的,把世界盖得越来越白;屋内的暖意却越来越浓,暖光、姜香、毛线的软,还有身边人的温度,把冬天的冷都挡在了窗外。米白色的毛线团在地毯上滚出小小的弧度,织了一半的围巾搭在沙发上,像条蜿蜒的河,一头连着她,一头连着他,每一针每一线,都藏着说不尽的温柔。
原来最温暖的冬天,从来不是暖气开得有多足,而是有人愿意牵着你的手,一起把漫长的时光织进柔软的毛线里,让那些笨拙的、细碎的、温柔的瞬间,都变成往后日子里,想起就会觉得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