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民政局的那天,风有点大。清晨的风裹着初秋的凉意,从阳台的纱帘缝里钻进来,吹得米白色的纱帘像波浪似的轻轻晃,边角扫过窗台,带起一阵细碎的痒。窗台上那盆刚冒芽的薄荷,嫩绿色的小叶子被风拂得来回晃,悄悄散出淡淡的清香,混着空气里的凉意,吸一口都觉得清爽。小区里的银杏叶刚染了点浅黄,被风卷着在柏油路面上打了个滚,偶尔有几片贴在卧室的玻璃上,叶脉清晰可见,又被风轻轻吹走,在玻璃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像谁悄悄画了笔温柔的线。
江淮鱼站在卧室的穿衣镜前,对着那条淡紫色连衣裙转了两圈,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扬起,层层纱料叠在一起,像一朵缓缓盛开的紫云,落在脚踝边,衬得她的小腿愈发纤细。裙子是她挑了半个月才定的修身款式,腰腹处收得恰到好处,既不紧绷也不松散,刚好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袖口是改良过的泡泡袖,只在肩线处微微蓬松,不会显得臃肿,反而添了几分少女的灵动;最让她上心的,是领口那圈米白色的铃兰刺绣——老裁缝用细绒线一针一线绣出来,花瓣细细密密,边缘还带着淡淡的弧度,像刚从园子里摘下来的活铃兰,花茎顺着领口的弧度轻轻缠绕,末端还缀着两颗圆润的小珍珠,风一吹,珍珠跟着轻轻晃,连带着铃兰花瓣都像要从布料上飘下来似的,活灵活现。
这是她特意找巷口那家开了三十年的老裁缝做的,前前后后跑了三趟裁缝铺。第一次去选面料,在几十种淡紫色布料里挑了一下午,最后选了块垂坠感好又亲肤的真丝棉,摸起来软软的,贴在皮肤上不闷汗;第二次去定款式,跟老裁缝反复调整泡泡袖的大小、裙摆的长度,生怕哪里不合身;第三次则是敲定刺绣细节,特意让老裁缝把铃兰的花瓣绣得浅一点,珍珠选小颗的,就怕太张扬。选淡紫色是因为去年秋天,她穿了件淡紫色针织衫,季昭宁盯着她看了半天,说“你穿淡紫色好看,温柔又显白”,这句话她记了快一年;而选铃兰刺绣,是她查了整整一周的花语——铃兰的花语是“幸福归来”,她觉得再应景不过。今天是她和季昭宁去领证的日子,从儿时花园里的初见,到长大后的重逢,再到一起闯过雨林、熬过分离,往后的日子,她们要一起把柴米油盐的细碎时光,过成彼此期待的幸福模样,这不就是最好的“幸福归来”吗?
她的指尖反复摩挲着领口的铃兰刺绣,触感柔软得像云朵,线脚细得几乎看不见痕迹,心里像被温水慢慢泡过似的,暖暖的,连指尖都带着点颤。她抬手理了理耳边垂下来的碎发,把头发别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又对着镜子笑了笑——先是咧开嘴笑,觉得太活泼,不够端庄;又抿着嘴笑,觉得太拘谨,没了喜气;反复试了好几次,最后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点梨涡,才觉得是最自然的模样,既藏着期待,又带着安稳。
“好了吗?再不走,预约的号就要靠前了。”季昭宁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点刻意压平的平稳,却还是藏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甚至能想象出,季昭宁此刻正站在客厅沙发旁,手里攥着户口本,可能还在悄悄调整西装领口的样子。
“来了!”江淮鱼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放在床头的米白色小挎包——里面整整齐齐装着身份证、户口本,还有她特意带的湿纸巾和小镜子,想着拍照前再补补妆。推开门的瞬间,她却愣住了。
季昭宁穿着件深灰色的定制西装,面料挺括,衬得他肩背愈发挺拔,里面是件熨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衬衫,领口系着一条淡紫色的领带,刚好和她的连衣裙呼应;平日里总梳得随意的头发,今天也梳得整整齐齐,额前的碎发都被打理好,露出饱满的额头,平日里总带着点科研人疏离感的眉眼,此刻竟被晨光染得柔和了不少,连眼神都软得像水。他手里捧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指节轻轻捏着盒盖,看到她出来,耳根瞬间微微发红,下意识地把盒子往身后藏了藏,又赶紧递到她面前:“这个……本来想昨天给你的,结果忙着收拾东西,忘了。”
江淮鱼伸手打开丝绒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铂金戒指,戒圈细细的,不张扬,上面镶嵌着一圈细小的碎钻,像撒了把星星,在晨光里闪着温柔的光,没有去年从雨林带回的“蝶吻星光”蓝宝石戒指那么惹眼,却多了几分烟火气的安稳,同样让人挪不开眼。
“昨天那个蓝宝石的,是定情的时候给你的,这个是……”季昭宁的声音有点卡壳,眼神都不敢跟她对视,像第一次在研究所做重要实验汇报时,紧张得忘了台词的样子,手指还轻轻抠着盒盖,“是今天领证要戴的,我问了同事,说领证要戴简单点的,日常也能戴。”
江淮鱼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主动伸出左手无名指,任由他把戒指轻轻套在指头上。铂金的微凉触感,和指根处“蝶吻星光”的温润交织在一起,一冷一暖,像把她和季昭宁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她的花艺时光,他的科研日常,牢牢系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
“好看吗?”季昭宁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期待。
“好看。”江淮鱼晃了晃手指,碎钻的光在指尖闪,“季先生眼光不错。”
“走吧。”她挽住季昭宁的胳膊,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西装袖子,能摸到里面硬挺的衬里,“再不去,说不定就要排队等好久了。”
民政局门口已经排起了不长不短的队伍,大多是穿着礼服的年轻情侣,女生有的穿婚纱,有的穿小礼裙,男生都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要么捧着花,要么攥着对方的手,脸上都带着和他们一样的雀跃,偶尔还能听到情侣间小声的调侃,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江淮鱼看着前面一对穿着白色婚纱和黑色西装的情侣,新娘正踮着脚帮新郎整理领带,忽然觉得有点紧张,手心微微出汗,挽着季昭宁胳膊的手也紧了些。
季昭宁立刻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反手握紧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在她耳边轻声说:“别紧张,就像我们去研究所领实验报告一样,交材料、签字、拍照,很简单的。”
“哪能一样啊。”江淮鱼被他一本正经的比喻逗笑了,心里的紧张却消散了不少,她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笑意,“实验报告看完了就收起来,不会跟你过一辈子。”
“我会。”季昭宁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她的耳朵里,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瞬间漾开圈圈涟漪。他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仿佛在许下一个一辈子的承诺。
轮到他们时,工作人员接过两人递过来的户口本和身份证,翻了翻,又抬头看了看他们,笑着说:“你们俩长得真有夫妻相,站在一起真般配。”
江淮鱼的脸颊瞬间红了,像被晒了太阳的苹果,偷偷看了眼身边的季昭宁,发现他嘴角也扬着浅浅的笑意,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连耳朵尖都还带着点红。两人按照工作人员的要求,在表格上签字,字迹落在纸上,一个清秀,一个工整,挨在一起,格外和谐。
拍照时,摄影师拿着相机,笑着说:“两位靠近点,新郎可以揽着新娘的腰,新娘靠在新郎怀里,笑开心点啊。”
季昭宁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力度刚好,不会让她觉得紧,又能稳稳地把她护在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着她身上的铃兰香,格外安心。江淮鱼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这是她去年给他买的,说“跟季先生的气质很配”,没想到他今天特意喷了,忽然觉得,原来幸福是有味道的,像刚烤好的蜂蜜面包,甜得扎实;像清晨带着露水的花香,清新又绵长;更像此刻他怀里的温度,暖得让人不想离开。
“看镜头,笑一个!”摄影师的声音落下,江淮鱼和季昭宁同时看向镜头,笑容刚好,眼里都映着彼此的身影。“咔嚓”一声,快门按下,把这一瞬间的温柔,永远定格了下来。
拿到红本本的那一刻,江淮鱼的手指有点发颤。封面上的“结婚证”三个字,是烫金的,在阳光下闪着光,摸起来有点硌手,却烫得像团小火苗,烧得她心里暖洋洋的,连眼眶都有点发热。她翻开本子,里面贴着两人的合照,照片里的她靠在季昭宁怀里,笑得眉眼弯弯,季昭宁揽着她的腰,眼里满是温柔。
季昭宁把两个红本本小心翼翼地放进西装内袋,又轻轻按了按,像是在保管什么稀世珍宝,生怕不小心弄皱了。他低头看她,手指轻轻擦了擦她泛红的眼角,忽然说:“以后你就是季太太了。”
“嗯。”江淮鱼的声音有点哽咽,抬头看他时,正好对上他温柔的眼眸,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你以后就是江……不对,你还是季先生,不然爸妈该分不清了。”
季昭宁低笑出声,笑声低沉又好听,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额前的碎发理好:“在外面,我是季先生;在家里,我是你的先生,只属于你的。”
走出民政局时,风更大了些,吹得江淮鱼的裙摆轻轻翻飞,季昭宁下意识地把她往怀里拉了拉,挡在她身前替她挡风。风裹着两人的衣角晃,却吹不散心头的暖意。江淮鱼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手机,解锁屏幕,翻到爸妈的联系方式:“我们给爸妈打个电话吧?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江父接到电话时,正在家里的花园里浇花,听到他们已经领了证的消息,手里的浇花壶都差点掉在地上,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真的?太好了!鱼鱼,昭宁,晚上回家吃饭,我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让她杀只老母鸡,再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电话那头还传来江母抢着说话的声音,“鱼鱼啊,红本本收好了没?别弄丢了,晚上早点回来!”
挂了电话,江淮鱼看着季昭宁,忽然笑了,眼里带着点狡黠:“你说,我们要不要晚上吃饭的时候,告诉爸妈,其实二十年前,他们在花园里聊天,说‘要是两个孩子以后能在一起就好了’,早就把我们‘预定’给对方了?”
“可以说。”季昭宁点头,握住她的手往地铁站走,指尖轻轻扣着她的指缝,“还要告诉他们,我们没辜负他们那时候的期望,以后会好好过日子。”
路过街角那家甜品店时,江淮鱼突然停下脚步,拉着季昭宁的手往店里走,眼睛盯着橱窗里的草莓蛋糕——蛋糕上铺满了新鲜的草莓,还淋着粉色的草莓酱,顶上插着个小小的“囍”字,格外喜庆。“我要吃那个,庆祝我们领证。”她指着蛋糕,眼里满是期待。
“好。”季昭宁毫不犹豫地走进店里,跟店员说要橱窗里最大的那款草莓蛋糕,又转头问她,“还要别的吗?抹茶大福要不要?”
“要!两盒!”江淮鱼立刻点头,抹茶大福是她最爱吃的甜品,季昭宁一直记着。
回到两人的公寓时,门口蹲着一团橘色的小身影——是青柚,它不知什么时候蹲在门口等他们,看到他们手里的蛋糕盒,立刻“喵呜”叫着迎上来,尾巴竖得像根小旗杆,还绕着他们的脚边蹭来蹭去。
“青柚,你看,这是我们的红本本。”江淮鱼把结婚证放在茶几上,对着青柚晃了晃,声音软软的,“以后我就是你另一个主人的合法妻子啦,你要乖乖听我们两个人的话。”
青柚歪着头,用小脑袋蹭了蹭红本本的封面,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在表示赞同,又像是在撒娇。
季昭宁把蛋糕放在茶几上,拆开包装,草莓的酸甜混着奶油的醇厚瞬间在空气里弥漫开来,连青柚都凑过来,蹲在茶几旁,眼睛盯着蛋糕,时不时“喵”一声。季昭宁拿起叉子,把蛋糕切开,分成两块,又挑了块最大的草莓,递到江淮鱼嘴边。
江淮鱼叉了块同样大的草莓,递到季昭宁嘴边,笑着说:“季先生,以后的日子,还请多指教啦。”
“季太太也请多指教。”季昭宁咬住草莓,顺势轻轻含住了她的指尖,温热的触感让她脸颊瞬间发烫,赶紧把手缩回来,却被他反手握住。
阳光透过客厅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茶几上的红本本上,烫金的字迹闪着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两枚戒指叠在一起,格外耀眼;还落在脚边打盹的青柚身上,给它橘色的毛镀上一层金边。蛋糕的甜香、彼此的呼吸、窗外的风声,还有青柚偶尔发出的“呼噜”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关于永恒的歌,温柔又绵长。
江淮鱼靠在季昭宁怀里,看着身边的人,看着茶几上的红本本,忽然觉得,原来最好的缘分,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遇见,而是从儿时花园里的初见开始,经过夏日的虫鸣、雨夜的相伴、雨林的思念与坚守,最终落在这两本红本本上,成为往后余生里,最温暖、最安稳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