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花 第64章 电闪十一

至于是怎么回的花府，月晟一概不知，但自那日之后，花晢召他的频率陡然上升。

“析月，少主召你陪剑。”琼敲了敲门。

月晟又一次在清晨被吵醒，乱着头发一脸木然地开门：“……什么？”

“少主召你陪剑。”琼重复道。

“……”二人不语，一阵复杂的沉默。

一盏茶后，月晟提前服好药，绑起过肩长发，穿上黑色鎏金服，跟着琼朝梅林北侧走去。自从花晢恢复灵核，这里就如前殿一样忙碌，不停地在各处建立长廊偏院，只是花晢喜静，梅院外几里都无内侍，只听得到风起流水之声。忽地，经过院内时，余光处有什么晃了一下，月晟蹙眉望去，脚下一顿。秋日刚过，寒梅还未盛开，但那偏偏竖着一棵格格不入的树，开着满树白花。他猛然想到几年前自己随手丢弃的梨核，没曾想竟已长得如此之高，只是此时已入冬，梨花早该衰败，似是有人为它注了一层灵力延缓花落。

“少主，析月到了。”琼垂眸拱手，随后转身离去。

院中清冷，月晟盯着梨树出神，他记得当初不是丢在这里的，而是往南几里外，可方才经过时那边却无梨树，难道是他从那边挪到了院内……？

正出神呢，余光突然被银光一闪就见剑刃袭来，月晟心下一惊奋力躲开，后撤几米才站稳，喘着气抬头。

“你分心了。”花晢淡淡开口，抬手召回剑。

月晟抿了嘴，方才内心波动荡然无存，不管什么时候，这家伙都让人恼火。

“析月。”花晢见他依旧不看自己，眉宇轻蹙。

“少主。”月晟乖顺垂眸。

花晢见他不再言语，转眼看向梨树：“你见过它。”

不是问句，大约是在梦中隐约梦到了。关于失忆剂失效的事，后来花家主才同他说，花晢因有过魔核，似乎并不完全受失忆剂影响，随着时间推移，可能会慢慢想起之前的事。

“未曾。”月晟张口便是谎言。

似是觉得如此还不够，又补了句：“梨树太矮，我更喜欢槐树。”

一阵沉默。片刻后花晢才捡起掉在地上的穗子，重新绑在剑柄上，动作轻而缓。

这剑比一般花晢的都要长，看起来极重，但面前之人挥起来轻如鸿毛。月晟隐约在晃动的穗柄上看到了字，听闻花少主的剑有名讳，但无人知晓：“它叫什么？”

花晢动作一顿，垂眸看着手中蓝剑。如空中飞鹏，如海中蛟龙，深蓝与浅蓝交融正如空海相接，肆意至极。

“你觉得它该叫什么？”

月晟对起名一类向来不善，沉吟片刻道：“蔚蓝热烈如夏海，该叫夏至。”

花晢面上浮起些许笑意，却是转瞬即逝：“它名为花下花。”

“……确实奇特。”月晟憋了半天也只憋出这四个字。

“你的呢。”

“嗯？”月晟迎上目光，总觉得他今日格外话多，往日三个月都不一定说得有今日之多，“……立秋吧。”

其实他还没起名，随口说了个。

花晢沉默片刻，绷着脸将剑穗取下来扔了。

“？”月晟摸不着头脑。

“今日起，它便叫夏至了。”他说。

那日后花晢再未召过他，似是遇到了什么事，但他懒得过问，对如此清净简直求之不得，就这么过了一个安稳的冬日。

苍云299年的初春来得轰轰烈烈，阳春三月便花繁满地，一夜之间花府上下都传遍了消息：花少主与慕小姐有了婚约，华筵将于清冬盛行，宴请各家。

“天呐那可是慕小姐呀！天下第一女神医，恬静素雅，圣者仁心，就连我也心向往之……”小花侍三五成群议论着。

“哎你说，是不是就是那日慕小姐来花府为少主治病时，二人一见钟情的呀!”另一位花侍眨了眨眼，“真是命中注定，天生一对！”

这几日花府上下都是如此，月晟本想熟视无睹，与往常一般垂下眼沿着长亭扫好落花回屋吃药，但今日他却止住了脚步，缓缓看向那群叽叽喳喳的花侍。他神情逐渐阴郁，心中有什么正在叫嚣，眼看就要上前，一只手拉了过来。

“析月，醒醒。”琼着蹙眉，他常年绑着黑色眼带，对周遭灵力魔力波动更加敏感，方才经过就感到了一阵巨大的灵力波动，差点让里面的魔力倾破而出。

月晟回过神，些许茫然地望向琼。这一年他明显感到体内魔力的侵蚀，有时甚至会不受控制地表露出魔类独有的暴虐与狂躁，看到有人经过便警惕万分，想要先发制人一击毙命。他与琼说了这件事，琼上报家主后，将他移出侍卫一列，不再为他分配任务和训练，只做些与打杀无关的洒扫杂事。

“……多谢。”月晟五指蜷缩，一阵后怕，方才他是想杀了那些聒噪的人。

琼沉默片刻，担忧不减反增：“是不是快到日子了？明日我向家主请示，你先休息几天。”

“……多谢。”他重复着。

琼将抑制剂递给他，又嘱咐两句，匆匆赶往前殿议会了。

月晟握着那管液体，耳畔声响愈发尖锐，他缓缓呼了口气，第一次生出了逃离这里的想法。

苍云299年七月，鸢开始频繁来到花家，花夫人对这位即将过门的媳妇格外满意，给了她花府的门符，方便出入。月晟知道，她定然找到了摆脱蛊毒的办法，复仇夜路上的战灯，已经点燃了。

“这是抑制蛊毒的药剂。”鸢取出小瓶放在月晟手上，没说这药剂其中一味是同种蛊虫的尸体。她在与师傅日夜研究之时，发现自己核内的蛊虫竟因注入两次而被全部歼灭，此虫对同类格外敏感，加以利用这一特性，可逼其出逃，“日服数月，蛊虫不稳，花家再无唤其之力；日服一年，蛊虫钻出内核，届时我便可将其取出，只是……出来的过程会有些疼。”

“无妨。”月晟笑笑接过。

彼时鸢并不知魔有躁动期这种东西，也不知他正饮着花家之人的血来抑制，否则她一定会再研究他法代替那瓶血，因为这药会因花家之人的血失效。

苍云299年十二月底，大喜之日，花家长子花晢与从家长女从鸢结联，百家前来庆贺，街坊三日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这天下了雪，月晟坐在屋内听着落雪的沉闷声响，心中愈发暴躁。喜事之期并非随意，鸢找了诸多借口，估摸着已经拖到蛊虫不受花家驱使之日才举行盛礼。这不光是花家的喜日，更是血日。青霞很早便开始打点四周，将一切在暗中安排妥当。鸢的师傅也将在今日前来，亲自将月晟接离花府。他并不知鸢和青霞具体的计划，但青霞在暗地里同他说过不止一次，不要与鸢的师傅走得过近，先前月晟并不明白，但看到的一瞬间就理解了。

“你是魔。”月晟看着院内的男人，眼神发冷，之前只觉鸢对魔似乎格外了解，不曾想她的师傅竟是魔。

“有什么可意外的，你不是？”男人嘲笑地抚了抚魔纹，确保魔力被彻底隐藏，“你若不是，压根看不出我是魔。”

“你接近鸢有什么目的。”月晟握紧剑柄。

“呵，明明接近我的人是她。”男人挠了挠脖颈，花府灵力充沛，即使是他也觉得不适，“别磨蹭了，再不走，你得和花家一起死。”

月晟沉默着，他向来都听鸢的，此刻竟有了一丝犹豫：“她要做什么？”

“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男人懒得再聊，上前两步就要抓着他走。月晟眼神一凛，拔剑挥出，男人眯了眼迅速躲闪，二人一攻一守，一连打了十几个来回。男人被弄得有些恼了，挡下一剑反手就是一击，速度之快让月晟闪避不及，他瞳孔骤缩，直接被击飞撞到身后的梅树上，伤口流血，一阵生疼。

正当他想撑着站起来，魔核突然一震，月晟感觉心脏被掐住，难受地摔回到地上，撑着半身干呕起来。

“你在花家做侍，魔的等级定然了解。”男人冷眼俯看，“你应该明白，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说的没错，魔类越像人等级越高，眼前之人是生来魔核，外表与人无异，定然是鬼界几王之一。鸢为了彻底灭掉花家，居然与鬼王联手。

“说起来，”鬼王嘲弄地扫过他，“你这个核，还是我几年前亲手种的。”

月晟心跳一顿，接着怒目而视，抬剑蹬地袭去。

“我记得我种的是花家少主，怎么变成了一个小侍卫？”鬼王看着他的反应，忽地发现了什么，唇角勾起弧度，“今日不是你躁动之期，却如此焦躁……可是因这喜事？”

月晟眼神阴冷，剑风陡然变调，次次直击要害：“闭嘴！”。

鬼王笑了声：“可要小心，你的魔纹就要显了，这样只会加快它的侵蚀速度。”

又是一击，剑身应声断裂，月晟再次撞上树干，落了一身花瓣树杈。

“你要去前殿？” 男人抱臂靠树，“误了时辰，鸢会对我生气的。”

“轮不到你发话。”月晟心中烦躁，丢了断剑，不顾膝盖疼痛，泥泞着起身就要朝前殿去。

“方才与我缠斗，你身上伪装的灵力险些兜不住一身魔气，就这么去，估计会被众仙斩于殿上。”鬼王乐呵道，“盛礼斩魔，岂非锦上添花。”

“你可以去。”见他不语，鬼王接着道，“但你控制得了自己吗？你明明就想——”

一切如千年后梦到的场景一样。他躲着侍卫去前殿桥下，远远地看了花晢最后一眼，接着带着自己都道不明的情愫离开。

“走了？”鬼王已等候多时，看着他颈侧若隐若现的魔纹挑了挑眉，“再晚一刻，你就会被发现，斩于花家。大喜之日斩魔，岂非锦上添花。”

月晟没回话，天气太冷了。

“你也太无趣了，花少主小时候可比你有趣多了。”鬼王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滔滔不绝，“古灵精怪的，也不知长大如何长成冰山一般。”

月晟情绪低迷，听到这话冷着脸给了他一记眼刀，花晢那样都是拜他所赐，若非自己能力不足，定要将他拦腰斩了。

本以为鸢是让鬼王带自己去个偏远地等她，未曾想直接去了鬼界。这里周遭连着天都染着深沉的红，犹如浸上了黑红的墨。鬼界总是阴雨连绵，看上去就像是下血雨，不少奇形怪状的魔物站在地上朝天空伸手接雨。

在鬼界待了两日，这期间鬼王喋喋不休地讲着各种奇闻，却对鸢有关的一切问题闭口不谈。一来二去，月晟终是恼了：“她究竟要做什么？”

鬼王一边撑头一边吸着血饮，眼眸逐渐弯起：“她呀，要让花家变成炼狱。”

此刻，月晟才知晓鸢到底要做什么。她与鬼王做了交易，在习得鬼界之术的同时，用自己顶级的隐匿之术让鬼王自由于人间，数月内以花家为中心，在人间布满了上千个连通鬼界的传送阵。

月晟呼吸一滞，转身就要回去。

“胡闹，你回去那小姑娘的计划就全泡汤了。”鬼王咂了咂嘴，突然凑近他嘿嘿一笑，“你对花家那小子，不太一般呀。”

月晟没空理他，脚下快步，眉头紧锁，心里已然慌了神。他错了。他低估了鸢和青霞的恨意，抑或是他根本没有在乎过。如若阵起，人间会如何？花家会如何？花晢会如何？每问一句，他就更乱一分，步调失了频。

传送阵就在眼前，他即将迈去的一瞬，鬼界一阵颤动。月晟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目所能及之处接连亮起猩红阵光，如同一个个敞开的大门。

他恍然伫立，浑身气力皆竭，闹中一片空白。

苍云300年初，堕魔潮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