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花 第37章 雨落六

夜半声渐歇。

这些年巷子内的几家小店生意都不错，应是沾了花店的光，从先前的一层拓到了三层高，唯独一家挤在中间的一层面馆寥寥无人。

说是面馆，实际就是一间隔壁酒馆厨房单独改出来的小铺这家店铺的匾额缺了一小角，门大敞着，里面黑漆漆的，有风吹过，因为对声音敏感，绪月能听到封闭的空间里发出的嗡嗡回响。外面拦路的栅栏七扭八歪，木板倒了好几个，地上还躺着个破烂不堪的红灯笼，在两侧灯红酒绿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玲珑是他的接头人。见到玲珑后，签子的内容就变了。虽然变了内容，但依旧是红色，变动灵签的人在时刻注意他们的动向，他却一直未能感知到。按理来讲，他不会毫无察觉，因此变签的人不是玲珑，就只能是花家。

他用拇指搓了下灵签，上面写着：「让月晟独自进入面馆。」

月晟与他并排站在面馆前，已然猜出此地与他任务有关：“要进去？”

“要你单独进。”绪月一遍遍用灵力审视这间面馆，不知为何，外面似乎有一层钟罩，怎么也探不透。他眸色愈深，久立不动。

“哦。”月晟倒是无所谓，一手拿着红梅抬脚就要往里进。

绪月一把把人拽回，眉头紧锁：“我探不透。”

“无妨。”月晟笑笑收回手，“我也挺好奇的，能对我这般执着。”

绪月沉默地目送他步入阴影，气息被钟罩隔断，只停顿一秒就抬脚跟上。

接着他就愣在了里面，月晟的身影全然不见，屋内与屋外所见截然不同，这家居然是间药店。

幻化万千阵。

方才探到钟罩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此时再想起，那应当就是“虚空”感。幻化万千阵，阵如其名，一阵化万象，一脚踏入便不知落入哪方，全凭落阵人掌控。

这阵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全看这阵内有多少层幻象。可几个，几十个幻象他都应当能探得出来，能够做到“虚空”的……应当只有四大家主级别的人物才能造出。

药味与胸前花香配在一起产出了奇怪的味道，刺激的气味迫使绪月捂住鼻子，思索片刻还是强忍不适走到柜台，想拉开抽屉却上了锁，只有背后取药的柜子开着。他从灵库中掏出一只黑色手套戴上，然后才小心拉开。每一格都装着不同的药材，一小堆一小堆地放在一起，数目不少。捏出一些凑近些看，算是新鲜，像是这几天才进的货，这层幻像做得很新。

绪月把格子推了回去，环顾四周，没有任何魔的气息，方才那只闯入面馆的魔应该不在这层。他手一顿，多半是专门放在月晟那层了。想到这里，他不再管强行破开幻境带来的后果，刚准备抬手，余光就被刺了一下。其实那光不亮，甚至只是微弱荧光，但这四周昏暗，他对光敏感又离得近，这一闪让他几乎失明，眼中一股被刺的痛觉，不自觉流出泪水。半晌才从大脑一片空白中回神，眯眼望去，发现身边的桌上有个白色的东西，与周遭格格不入。辨认了半天才发现这是个传音螺。与他们平日用到的碧玉不同，这是瓷的。用传音螺的只有花家，但他们从不用这种耐看不耐用的瓷做。这里放着收音的一半，也就是说，传音的那边在其他地方，有人在监听这个房间的一举一动。绪月没多犹豫，直接扯掉项环，拿起来传音螺贴在耳朵边，注入灵力的瞬间，两个螺便可在传音的同时又收音了。

绪月耐下心绪，笑着开口：“药房打烊了？我来取药，但店中无人。”

里面突然传出噪音一样的声响。尖锐的噪音让绪月皱了下眉，把传音螺那远了点，感觉一阵心悸。

“喂？”噪音消失的时候，那边传来了人声。

“……”绪月眉头皱了一下，感觉这个声音莫名的熟悉。

“侍卫长，别来无恙啊。”对面见他不回复，笑了起来。

绪月没发话，隐隐觉得不妙。

“替我向你现在的主子问个好，”对面兀自说道，“哦，我忘了，他现在都自身难保。”

绪月神色发冷：“你是谁？”

“到做选择的时候了。”对面忽略掉了他的问题，“希望你做明智的选择，侍卫长。”

绪月本想继续追问，那边的连接却一下断掉了，现在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传音是花家惯用的通信方式，他在看到的时候就有了猜测，结合玲珑的出现，可更改灵签的能力，虚无的幻化万千阵……他脑中浮现了一人身影——应当说是一位女人的身影，花晢的母亲，花夫人。

自花家分为两股势力后，花家便以花家主和花少主为主开始了内斗。到后来花晢、花家主和花夫人相继失踪，花家陷入过一段时间的混乱。谁知后来，一夜间花家主的人全都撤出了花府，绪月带花侍暗中寻了几夜无果，那些人就如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了。之后他便出了花家，留下他信任的手下祝栖代理，现在花家只留有花少主一股势力。

月晟之前提到他被带着花型仙纹的人袭击过，如此想来，他们当初可能去了魔界。其实他当时就有过怀疑是花家主那股势力的人，但花型仙纹的仙家太多了无法确认。就连花家主与花少主的仙纹都不同。他到现在还记得花晢面如寒霜用刀刃生生将父亲烙给他的花家仙纹割掉，自生出新的纹路那一幕。少年眉头紧锁，冷汗直冒，却哼都没哼一声。

“想好了吗，侍卫长？”

耳后声音响起，绪月一瞬间思绪落回，他感受到一股灵力化成的刀片直指自己侧颈。

除此之外，绪月猛然惊觉这个人就是南燕楼前，招待他们的小二。从那时候开始，他们的一举一动就都被注视着了。

就在绪月思考如何应对，他感受到签子上有了细小的变动。绪月的手正在衣袖里，身后的人看不到他手上动作，于是他悄然向签内注入些许灵力，随后用拇指划了一下，接着他眼中一凛。

「跑！」

月晟进入面馆的一瞬就回了头，看到空无一人的街道就知此处不简单。绪月是绝对不会在这个关头丢下他跑的。

这里大晚上的都没顾客，就他一人坐在收拾干净的小厅里，店内摆了个风铃，被吹得不停作响。

“客官，实在对不住！”

月晟一愣，似乎有些意外这里有人。

老板是个中年男子，穿了件灰外褂，怕冷又套了件外袍，见到他立刻讪笑起来：“我内人刚出去买食材，您可能得等等，先看看要吃啥，手做的，都管好吃！”

月晟点了点头，顺手接过菜单，扫了一眼，上面的菜式都很普通。

老板拿着笔，看着寒梅突然眼睛一亮：“客官去了隔壁那个小姑娘家看花啦？”

月晟将花放在桌上一笑：“开得正好。”

“哎哟，客官眼光真好！”老板跟着笑起来，脸上的褶子便多了起来，“这边就这一家卖花的，我平日也老去她家，好闻着呢，一看就知道是她家种的。”

月晟只是笑笑，并未过多回话。他对着菜单看了好几遍，但现在完全不想吃东西，也不能干在这儿坐着，便翻到最后一页点了杯酸奶。

“客官不来份儿面吗？”老板见他只收了菜单，“她做的好吃着呢。”

月晟抬眸看了眼老板，还是要了一份招牌海鲜面，虽然他不太喜欢吃海鲜。老板笑着应和，擦了擦手重新拿回菜单，到台子上取了个水壶和茶色矮杯放到他桌上。

“先喝点水稍等片刻，我内人马上回来。”老板给他倒满了还贴心道，“有点烫，待会喝。”

“嗯。”月晟没张嘴，小声答了，接过冒着热气的杯子，手暖和了不少。他垂眸看向茶水，清澈见底，从水面反光能看到自己。

“客官喜欢红梅呀？”老板好像对花格外感兴趣，一直追问他花的事情。

“嗯……”月晟眨了眨眼，“你也喜欢？”

“哎呀，客官从这儿再往北边儿走走，有一大片儿！好看的紧！”老板咧开嘴笑，给他指指方向，好久没和客人说话了，还有点激动，自来熟地坐在了月晟身边，“嘶……但是现在都三月初了，不知道花还在不在，今年比往年冷点儿，这几天过去应该还能看到。你是不知道，那火红一片儿一片儿的，要是飘了雪就更好看了。”

茶凉得差不多了，月晟抿了一口，茶水里有迷神药。他神色暗了暗，但面色如常：“能染指甲吗？”

“染指甲？我不知道，小姑娘可能会染着玩儿吧。”老板用一只手撑着头想了会儿，视线瞥到月晟的手上，把自己的手放到他边上比对，一边乐一边开玩笑，“这手白白嫩嫩的，看起来和小姑娘似的，说不定可以试试。”

月晟歪头看了看放在杯子侧面的手，换着摆了几个姿势。

“就是有点瘦，你瞅瞅，骨头咋那明显呢，平时不爱吃东西吧？待会我内人回来给你做一碗，保证马上想吃第二份！”老板看了一会儿点评道，伸出手指指，“哎……小姑娘想好看才节食的，你又不用，小脸儿长得挺好看，喜欢你的姑娘排的挺多的吧，哈哈。”

月晟就着浅浅起来的药劲一边顺着思考起来。由于四大家不缺容貌好看的公子，好像真没几个看的上他这个灵力几乎为零的少主，有的话也只是贪图月家这个关系罢了，于是摇了摇头。接着他晃了晃杯子，直接一口喝完。本来他对于自己上辈子发生了什么完全不感兴趣，但知晓自己是魔核，又见了在边境孤独的母亲后，就改了主意。绪月总有难言之隐，与其一点一点从他那里问，不如将计就计，把自己包成礼物送出去，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就都会上赶着来了。

老板见他全喝下去面上一顿，之后朝后厨看了一眼：“我去看看，我内人好像回来了，等着你的面。”

月晟坐在原地扫了一圈。单看，这里没什么异样，普通的装饰，普通的小店。小的时候绪月为了让他能防身，教他识别各种药物，所以他能肯定，这杯茶里一定掺了能让他昏迷的药物。虽是药物，计量却不大，估摸着得喝完一杯才能中招，不像是着急把他扒了皮的状态，如此他才敢以身犯险，假装中招去会会这个想见他的人。

过了一会儿，老板回来了，手里多了个小盒，有点无奈地坐到月晟身边：“在做着了，她嫌我在里面碍事儿，我和你再唠会儿。”

月晟倒是不怎么在意，往右挪了挪给他让地。

“你去南燕楼了吗？”冬天茶水凉的快，老板又给他倒了点热的，接着又往他杯子里放了个茶叶包。茶包飘在水面上，老板挠挠头，找来了根筷子往下捅了捅，让整个茶包浸在水里。

月晟摇摇头：“想找天门，但是没找到。”

“啊？”老板动作一停，挪开另一只挡了半边脸的手，神色有点惊讶，指了指他衣领上的花瓣，“你不上南燕楼买什么花？”

月晟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那家花店就是‘天门’？”

“你没看到南燕楼四角的告示牌吗？”老板面上疑惑，“总不能是真去买花的吧？”

“什么告示牌？”月晟皱眉，他们转了五圈，什么都没看到，更别提告示牌这么明显的东西了，“不是有个姑娘指引大家来的吗？”

“啊……”老板好像想明白了什么，有点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啊……对，对，我给忘了……哈哈哈，记性不太好。”

月晟配合地笑笑，心下了然。这人应该和玲珑是一伙的，绪月或许也是被她支走了，就这么想见他？这小丫头之前就看他不爽，自己一靠近花晢就感觉和他抢男人一样，没想到这么记仇。月晟轻叹口气，又将新茶一饮而尽。罢了，看她大费周章想干嘛吧，如果要解决一下情感问题，他可以帮小姑娘开导一下。

放下茶杯的一瞬间就感到了头晕，刚刚喝的太快，没过一会儿就天地旋转，直接坠进了梦境里。

老板见他直接向后仰，心里大惊，赶紧给他接住了，擦了擦手心渗出的汗，表情有一瞬的空白：“怎么喝这么快……”

好不容易把月晟抱回桌子上，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老板一边把月晟衣领的花瓣拿掉一边说：“按你说的把他弄晕了，你们带他走吧，他是个好孩子，确实应该知道全部——”

“我们是该带他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老板手上动作一顿。

“你们是谁。”老板转身，面色冷下，没有了刚刚憨厚的神情，“玲珑呢。”

“多谢你们帮我们找到人又弄晕他，”男子笑笑，抬手握爪朝老板袭来，“就此别过了。”

老板闪身离开，但离开的瞬间惊觉不好，他们是冲着他身后的月晟去的。老板追到巷子中，对方已不见踪影，他在黑暗中喘息着，回想起刚刚打斗时看到的花家仙纹。

“不好了，得赶紧联系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