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和玲珑听说月晟醒了,从一楼急急忙忙往上跑,结果前脚刚到就听到月晟这句话,顿时四目骇然像听到顶级恐怖故事,一个踉跄脑门和门框来了个亲密接触,身后的玲珑也没刹住车撞在琼身上。
十分钟后——
四个人在屋中诡异地沉默对坐。
玲珑的脸从进来开始就是红一阵白一阵,琼到现在也是一句话没说。
花晢注意力从不在旁人身上,虽听到这话愣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随后便如没听到一般继续敛眸拆绷带。
“你……”还是玲珑率先打破沉默,她攥紧双拳死盯着月晟,突然吼了起来,“你怎么可能喜欢他?你一定弄错了!”
“玲珑姑娘,你别着急——”月晟见她这么大反应愣了一下,想开口解释却立刻被打断了。
“不可能。你是男的,少主也是男的,少把钦慕当爱慕了!”玲珑直接冷着脸站了起来,之前活泼可爱的样子全无,右手还在微微发抖,“少主此行对你照顾,只因你是月家的少主!”
“别着急。”月晟只是重复,面色平和,梦境之中的感觉清晰而明了,“见他心生欣喜,想常伴其左右,别离犹如刀割,心中痛楚难解。”
“我虽未尝情爱,但能够分清情感。”他继续道,“只是这源头,竟只是短短的一则梦境,此生蹊跷。”
月晟沉思片刻:“我只是想问,这世间可有能通过梦境侵蚀宿主的蛊毒?”
玲珑似乎没想到月晟如此理性冷静,面上稍露诧异,呆呆地站了片刻,最后慢慢坐回椅子上。
“确是有可通过梦境操控宿主的蛊,名为魇蛊。起初是头疼嗜睡,后来清醒的时间愈少,最终成为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她半晌才缓缓开口,抬眸望向月晟,“你有头疼或嗜睡吗?”
月晟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做奇怪的梦可以说是从庆典开始的,再具体一点……月晟瞥了一眼花晢。现在还不能妄下判断,等回去时让绪月调一下那天来访的所有宾客。
“别动。”花晢压了压月晟要抬起来的胳膊。
月晟回神,无声地看着他给自己换绷带。如果是别的公子被如此照顾,估计会觉得难堪,但他没有任何不自在地感觉。许是灵力薄弱,从小就习惯了被人照顾。思及此,月晟垂下眼帘,眼眸暗了暗。一开始确实是照顾,对弟弟的照顾,对小朋友的照顾,但随着他年龄逐渐见长,照顾他的同时,就出现了很多其他的声音。
十年前——
“少主都多大了,怎么还没法用灵力拿起来东西?”下人们在走廊里聊着天。
“都幼学之年了,怕是这辈子都这样了。”另一个人摇了摇头。
“啊,那月家岂不是完蛋了——”
“你小点声吧!要是被听见怎么办!”
“知道啦知道啦,我实话实说嘛,家主不如再要个孩子了……”
声音渐渐远去,小月晟坐在后院里听得一清二楚。他随手将父亲送他的泥人扔到地上,泥人瞬间粉身碎骨。他阴着小脸,沉默地走回屋内。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频繁,一开始只是偷着说,后来渐渐明目张胆,不过也正因为此,凌风对他变得片刻不离。凌风非常讨厌月家那群下人,明明自己都没有能力加入佩刀的月侍,对别人先评头论足起来了。
回想起凌风冲下人们发飙的场面,月晟笑了一下,阴郁一扫而光,结果这一笑,牵扯到了腹部伤口:“嘶——”
“我来吧。”玲珑已经看了半天花晢拆绷带了,作为医师世家,这场面就像在看一个剑客诊脉。
花晢对着拆了一半的绷带看了一圈,他好像是从中间开始拆的,到现在没找到绷带的两头,越拆越乱,心道绑成这样,能拆开才怪了。
玲珑坐在床边抓起月晟的手输入灵力,愈合表面伤口:“速愈灵力只能愈合表伤,内里的破损只能靠你自己了,不要看着好像没伤就当自己完全好了,小心二次重伤。”
说完,玲珑接着三下两下就拆完了绷带,她回头看了一眼她家少主,很难不怀疑这人是故意拆这么慢的。月晟本来还没什么负担,换成玲珑来拆突然就有点不自在了。他的母亲在诞下他之后就离开了月家,父亲说,她想要逍遥自在,不想再被圈在一个地方了,于是月晟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小时候,父亲教他写信,第一封信就是寄给母亲的,但母亲却没有给他回信。在山上,月晟身边常出现的女性,就只有雪瑾和雪姨。雪姨对他好,但很忙,不到重要的日子基本见不到她;雪瑾虽对月晟多有关心,但这关心常常体现在揪着他弟的耳朵骂,让他不要欺负月晟上。可以说,有姑娘像这样近距离关切的举动,月晟从未感受过。
“你缩什么?”玲珑感觉到他向后躲的动作,皱了皱眉,“我在花家作为医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我对病人没有兴趣,又不会吃了你。”
月晟抿了抿嘴。他很想现在直接自己拆,可是谁能指望一个连复杂点的衣服都解不开的人拆绷带呢?他刚刚就尝用右手摸了摸腰间的绷带,但努力绕着身体摸了半圈也没摸到绷带头,只得放弃。
“看到你的时候,我都以为你要完了。”琼看着满绷带的血凉凉地开口,“你就庆幸是少主先找到了你吧,我和玲珑就算把全身灵力都输给你,也难以挽回。”
玲珑给他换好药,捏着他右手双指探脉起来。
“如何?”月晟知道她是在看有没有蛊毒。
玲珑面无表情地探了片刻,突然诧异地皱了下眉。这动作短促,但还是被月晟看在了眼里。
“你没中魇蛊。”半晌玲珑才开口,接着把手塞回被子,警告似地看了一眼月晟,“你好自为之。”
然后就在众人视线中起身,还顺手摸走了桌子上的一个橘子,端着血水和纱布下了楼。
“她的话别放心上。”琼跟着起身,又看了一眼花晢,欲言又止片刻,“……好自为之。”
门被关上,一时间房间内就剩下了他们两个。
“多谢。”月晟收回视线,笑着望向花晢。
“不用。”花晢背靠墙面,“月家主有托,定不会毁约。”
“什么约?”月晟全身没劲,只能眨眨眼追问。
“保你周全。”花晢道。
“嗯。”月晟心说我当然知道,只是好奇父亲拿什么做了交换而已,但对方似乎并不准备多说,只得作罢换个话题。他尝试动了动手腕,右手的手腕一动就疼,应该是肿了,“你没什么感觉吗?”
“什么?”花晢看他。
“关于我说我喜欢你。”月晟回看。
“你不会的。”花晢道。
月晟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这个回答,总感觉其中有种别样意味,捉摸不透。
“不想知道我梦到什么了才会说出那种话吗?”
“总不能是与我花前月下。”花晢冷笑一声。
“那样倒好了。”月晟幻想了一下,至少算是个美梦。
“你结过婚吗?”他继续问。
花晢一愣:“什么?”
“那应是你大喜之日。”月晟一边回想一边继续,“就在花家,小桥对面的主殿。”
“我在小桥之下,”月晟观察着他的表情,“那天下着雪。”
“……”花晢的手轻颤了下。
“哦?这是真的?”月晟敏锐地捕捉到了,“花家主殿对面真有桥?”
半晌也没得到回复,月晟收起好奇的语调:“这是发生过的事。”
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花晢眉头轻蹙,似在沉思。
“那天与我近距离接触过的有你一个。”月晟挣扎着起身,手腕隐隐发痛。花晢见状伸手扶他,结果被死死抓住衣领,四目相对,“总不会趁机给我下蛊吧,花少主?”
显然他没信玲珑说的话,那个小姑娘一瞬的反应已经告诉月晟答案了。
花晢领口被拽散,依旧一言不发。
“其貌如玉,其性如霜,其功邃如深海,救世间于水火之中。”月晟一字不差地背诵,“这是世间对花少主的评价。”
“但花晢,你和这评价一毛不沾。”月晟见他沉默更是怒火中烧,直接把温文儒雅的面具给撕了,一把推开他自己重砸在床上,身上一阵剧痛,脸色更阴。如果现在没有这浑身伤口,现在他一定会站起来给对方一拳。
花晢眉宇依旧皱着,这是月晟见到他皱得最久的一次,接着他衣服都没整理,就着这一身凌乱起身离开了房间。
月晟一人在房间内,重重地吐了口气。
他在之前就觉得奇怪,明明自己山没怎么下,海也没见过,怎么会梦到这么多没有见过的东西。有一种解释,这是由见过的人编织出来的,再由蛊转嫁到他梦境之中。庆典之前他什么事都没有,甚至因为这个庆典,父亲请来了诊脉的大夫为他好好调养了身子,期间也没人说过他中了蛊。因此,这蛊只能是庆典之后中的。
但那天他下了趟山,后来又面见了很多人,要从这之中找到下蛊的人实属大海捞针,可巧就巧在鬼界的那一战。就在那人与他交战之时,他看到了那人于衣帽间露出的仙纹,上面正是花家的徽记。也正是这个印记,让他一下子坠入了那个梦境。
只是他不明白,如果花晢真要拿下自己,根本无需搞这么大的阵仗。不惜带着自己的下属和他演戏玩,实属有些小题大做,毕竟在路上随便一巴掌把他打晕拎着走估计都没人能发现。下完蛊又派人来揍他,揍完又跑来救他,这是想让自己真的爱上他?虽然月晟长得白白净净,但和姑娘人家还是有区别的,不仅没人婀娜多姿,灵力还几乎为零,要他这个废物做什么,总不能真是闲的没事干,善心大发,想领养个宠物满足一下自己无处散发的慈悲。
思及此,月晟准备下床看看四周情况。掀开被子一角才发现自己没穿衣服,沉默地又把被子盖上了。出来一趟差点丢了小命,还被人给看光了。
四下摸了半天,总算在被子里摸到了垫在下面的衣服,拿出来的时候,这间件衣已经变成红衣了。他嫌弃地扔到床下,转头看到了床边放着的新衣物,不知是谁这么恶趣味,给他准备新衣服还是暗红色的。
无语片刻想拿起衣服,结果触碰到的瞬间就愣在了那。红衣喜事,那个梦如幻灯一般在眼前再次闪过,月晟心头狠狠地揪了一下。回过神后,他伸手用指腹压上银色的纽扣,绕着边缘滑了一圈。纽扣是活动的,顺着他的动作跟着原地转了个圈,银色的光辉也跟着晃了晃,倒映在月晟的眼中。他的眼睫颤了颤。
之前的梦虽怪异,但从未有这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许是这次的梦太过沉痛,像在心口嵌了颗钉子一样,不时就要蹦出来让他为没有见过的事情莫名其妙痛上一痛。
月晟神色暗了暗,真是无妄之灾。如果花家要通过他掌控月家,何须如此麻烦。
这蛊真正的作用尚且未知,但从刚刚那梦开始,已经在影响他的神智了。每次这梦潮水一般地涌来,他心底都涌上一阵难以平复的炽热,想立刻到花晢身边。情况非常糟糕,他现在非常需要见到绪月说明情况。
花晢一直待在走廊里。
他朝窗外看去,这里靠近边界,本就人烟稀少,又正值冬季,连个过路人都没有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了这样。
月晟的梦确实与他有关,但那不是蛊,而是他之前的记忆。那段记忆他不想让月晟想起来,但有人想,而他无法阻止。
那时,他还叫析月。
花晢眼眸垂下,久违地感觉到了害怕。他慌乱地跑出来,甚至就想让月晟认定那就是蛊毒起的作用,可他知道瞒不住。随着梦境数量增加,他逐渐会明白这不是蛊。到那个时候,月晟会如何做?
在月晟说喜欢他的时,花晢的心漏了一拍,从那开始他就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好在玲珑和琼进来,让自己重拾了理智。
千年之前,月晟从未和他说过这句话,可现在这句话,就像是已经离开花家的析月告诉他,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喜欢上自己了。花晢心中五杂六味,心中只欣喜了一瞬,就被莫大的愧疚、自责与痛苦淹没,刚刚在房间险些没绷住。
“叫你半天不理人。若是心中有愧,道歉趁现在。”月晟的声音突然传来。
花晢恍然一愣,转头看向他。月家初见之时,温文儒雅,翩翩公子,与自己记忆中的他大相径庭,但现在这副像要吃了人的模样,就如析月站在他面前一般。
刚刚月晟在屋里探索了半天,结果除了那件以外,一件干净衣服都没找到。干脆直接裹着被子出来,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了花晢,他靠在走廊窗边,整个都没在阴影里神色深沉,敏锐如他,居然连开门声都没听到。
见他不说话,月晟晃了晃被子,比起那些,还是先穿上比较重要:“有干净衣服吗?”
花晢收回思绪打开灵库,面前的人这个不见外的样子也这么像析月:“只有我的尺寸,你穿会大。”
“没事。”月晟接了过来,看到是身红衣,瞬间脸黑了下来,“你故意的?”
花晢的视线落在月晟的脸上,他轻轻将衣服递给月晟,上面的铃铛随着动作微响。
“这是补偿。”花晢说,“是用上好的绸缎做成的。”
月晟狐疑地摸了一下,果真丝滑舒适,价格一定不菲,心中瞬间开朗不少,抱着衣服转身回屋了。他父亲不怎么给他买衣服,平时都是让凌风带给他。本来月家主是会给凌风额外的一袋铜板,让他帮忙照顾月晟起居的,但久而久之就忘记了,一忘就想不起来了。凌风那个脸皮又不想开口问家主要,自己一个月俸禄没多少,还得抠出来给月晟买衣服,天天逮着月晟哭诉。想到这里,月晟一手拎起衣服,一手抱着被子挪了回去,走廊里真的冷,还好他没只穿着血红的裤子出去。
这是补偿。
花晢静静看着关上的门。
那场盛大的婚礼,本就缺他一身红衣。
“你故意的?”
“不,我是不小心的。”
(玩梗被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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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风起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