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征奉命来到旅部,发现团长和旅长都铁青着脸沉默着,尤以团长的脸色最为难堪。
旅长看到江远征,勉强挤出了笑脸:“远征,你坐。”
江远征坐下。旅长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忽然起身为他斟茶:“你尝尝我新买的茶。”
“旅长,我来,我来。”江远征慌忙起身,接过茶壶,先给旅长和团长添茶,再给自己倒茶。
“这个三友实业社的工人跟日本和尚打架,还把人给杀了。这事你听说了吧?”旅长问。
“是日本人故意滋事。”江远征说。
“日本人现在拿这件事大作文章,恐怕是想借此骚扰淞沪。”旅长继续说。
“旅长、团长放心,我会下令全营提高警戒,绝不给日寇可趁之机。”江远征郑重承诺。
“远征啊,我和老孟跟你的心是一样的,我们都想跟日寇硬碰硬地打一仗。但是现在国力未充,百般均无准备,国家打不起仗。政府希望能通过外交途径解决,要求我军后撤三十公里。我和老孟商量了,让你的营先行撤防。”旅长强忍着心中的愤懑,装出识大体的模样,半是命令半是劝慰地说道。
“是谁要求的?是日本人要求的?”江远征急得跳了脚,“我们是中央正规军,在自己的国家驻防,凭什么听他日本人的?要我后撤三十公里,不如扒了我的军装!我要回家做生意去了,不作军人了,免得受这奇耻大辱!”江远征说着就要脱军装。
一直铁青着脸沉默着的孟团长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吼道:“扒了军装就是逃兵,老子一枪毙了,你信不信?军人就是要服从命令,让你撤你就撤!哪那么多牢骚!”
孟团长此刻铁面无私地说着这番顾全大局的话,可就在一个时辰前,当旅长告诉他要后撤三十公里时,他也是跳着脚说不当军人了,回去做农夫,免得受辱。旅长足足安慰了他一个时辰,他才答应不回去做农夫,留下继续作当人。但他说自己没脸开口让自己的营长们撤防,这才由旅长来代他向营长们下达命令。
而旅长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般平静和深明大义的。今天上午,他刚从师长那里听说要后撤三十公里时,他也要脱了军装回去做教书匠。师长安慰了他两个时辰,他才答应让全旅遵照命令撤退。
“远征啊,小不忍则乱大谋,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旅长把师长安慰他的话又大致复述了一遍,“我们身为军人,负保国卫民之责,断不可逞一时之勇。眼下不是作战的最佳时机,一旦和日军交战,上海百姓将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军撤退,息事宁人,方可保全上海数百万人的生命财产。”
“是。”江远征不情不愿地答道。事已至此,他除了服从命令,什么也做不了。
“你做好准备,在27日之前撤退完毕。”孟团长命令道,“中央会派宪兵来接防。在换防阶段,要更加提高警惕,别让日寇钻了空子。”
“是!”江远征答道。
“下去准备吧。”孟团长说。
江远征离开旅部后,到各连阵地巡视了一番。看着阵地上的蓝天厚土,他心里难受极了,在阵地上来回踱步了半晌。最终,他振作起精神,下令让各连加筑防御工事,这是他能为上海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近日忙于准备换防工作,江远征感到很是苦闷,格外思念苏禾。他命令小顾在苏禾下课后,将她接到营区。
苏禾来到营区时,江远征正在开会,她只能在他的宿舍里独自等待。这是她第二次来他的宿舍了。上一次,她为了刘静笙和他闹得天翻地覆,根本没有留意过宿舍的环境和陈设。这一次,她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番,发现墙上挂着三幅照片:一幅是孙中山先生的照片,两外两幅都是江远征的全家福。
其中一张全家福上有一对老年夫妻、一对中年夫妻、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苏禾一眼就认出那个最小的男孩就是江远征——那小模样和他现在长得一模一样。也难怪他那么霸道自我,原来他不仅是富家子弟,还是往往最得宠的小儿子。她又仔细看了看另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中年父母变老了,哥哥和姐姐都长大成人了,爷爷则苍老了许多,而照片上却没有奶奶和他了。苏禾猜想,奶奶应该是已经去世了,而他这些年一直在外打仗,应该很久没有见过家人了。他一定很想他们吧。
想到这里,苏禾突然有些心疼他。她一扭头,发现书架上放着她原先那把旧的小提琴。她取下旧琴,和自己背来的红色小提琴放在一起,鲜明的对比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原来她那把旧琴已经破得不堪入目了。
四个弦轴都已松动,无法准确调整音高;琴颈出现了裂纹,按弦时容易划伤手指;面板、侧板和背板摇摇欲坠,仿佛一发音会裂开。
倘若她不曾拥有这把红色小提琴,或许还能忍受这把至少还能发声的旧琴。但现在,她再也无法忍受了。她甚至觉得应该把它劈了当柴烧,不明白他为什么还留着它。
到了饭点,苏禾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江远征还在开会。幸好小顾给她端来了饭菜,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入夜散会后,江远征走进宿舍,看见苏禾正伏案抄写琴谱。她那认真和乖巧的模样,让身心俱疲的他感到一阵暖意。然而,苏禾却被江远征胡子拉碴的邋遢模样吓了一跳。
“吃饭了吗?”江远征关上门,问道。
“嗯,小顾给我端来的。”苏禾说,“他端了很多。”
“军营的饭好吃吗?”
“比以前家里的强。”
“本来想跟你吃个饭,结果一直忙到现在才消停。”江远征说着,把苏禾从椅子上拉起来,自己坐下后再将她抱在腿上,紧紧搂着她,沉默不语。
“怎么了?”苏禾察觉到他情绪异常,“出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累了。”江远征随口带过。军中的事情他不能向她透露,尽管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不能说。他随手拿起她抄写的琴谱看了看:“这么认真,还要抄琴谱。”
“在这里不能拉琴,只能抄抄琴谱了。”
“怎么不能拉?跟斯特恩学得怎么样了?拉一段我听听。”江远征边说边伸手去拿桌上的红色小提琴。
苏禾慌忙按住提琴:“不要,我不拉,不拉。”
“怎么还不敢拉了?以前不是在舞厅都敢拉吗?现在这里又没有别人。”
苏禾难堪地沉默了。过去的她是因为无知才无畏,如今她对音乐的审美和认知提升了,技术却跟不上,自然不好意思再丢这个脸了。
“斯特恩说你了?”江远征关心地问。
“他每天都骂我,说我拉琴的时候他的鸟都不叫,那个小孩一调弦,他的鸟就叫了。”苏禾伤心委屈得快要哭了。
江远征却忍不住笑了:“他养的什么鸟?”
“你还笑!你管他什么鸟?”苏禾气得敲打江远征,“他还老打我,你看我的手,每天都要被他用指挥棒打。”
“这有什么?哪个学生不挨打?哪个兵不挨踢?”江远征轻描淡写地说。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一调弦他的鸟也要叫。”苏禾气鼓鼓地发誓。
江远征看她那模样实在可爱,亲了亲她的嘴。
她被胡子扎得难受,轻轻推开了他:“胡子扎得我疼。你为什么还把这个留着啊?”苏禾说着,踢了踢被她扔在桌脚的旧琴。
“那我当然得留着了,你要是死活非要我还回去,我也得有东西给你还回去啊。”
苏禾心中猛然一惊:原来她一直都有选择权,是她自己想要红色小提琴,所以最后才留下了红色小提琴。
“留着没用,劈了,烧柴。”苏禾又猛地一脚,把旧琴彻底踢倒了。
“行,你说劈了就劈了。江远征温柔地说。
苏禾思索片刻,欲言又止地看着江远征。
“想说什么?说。”江远征看出了她心中的犹疑。
“如果......”苏禾支支吾吾地说,“如果那天晚上,我不去找你,你真的会把静笙害死吗?”
“不会。”江远征不带一丝犹豫地说。
“真的吗?”
“你看你不相信我,那你还问我干嘛?”
“为什么不会?”
“你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江远征坦言道,“第一,要他的命,不是我的目的。第二,真弄死他了,我跟你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第三,弄死一个复旦的学生,善后工作很麻烦,风险很大。”
苏禾愣了半晌,平复了心绪,才又开口嗔怪道:“你讹我!”
“那怎么了?”江远征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自己愿意上当,我有什么办法?”
苏禾说不过他,只能气鼓鼓地捶打他的肩膀,却被他搂入怀里亲吻。
“你是不是愿意上我的当?”他一边说着一边亲他。
“哎呀,你胡子扎的我嘴疼。”她又嗔怪着推开了他。
“你帮我刮了吧。”江远征说。
“我不会。”
“不会学啊,谁不是从不会到会的。”
“我不学,我又没有胡子。自己的事自己做。”
“我去洗个澡。”江远征把苏禾放下,然后站起身来,拿上洗漱用品准备出门。
“你找我来有事吗?”苏禾看着他离开的身影问道。
“没事就不能找你来吗?”江远征转身看着她。
“没事我就回去了,很晚了。”
“就在这里睡。”
“我来月经了。”
江远征不禁笑了:“你这个脑子......见你又不是只为了那件事。”
苏禾羞红着脸一愣,旋即露出了笑容。
江远征去公共澡堂洗了澡,刮了胡子,随后打了一盆水回宿舍,给苏禾洗脸洗脚。
两人在狭窄的行军床上躺下,江远征紧紧地抱着苏禾,似要把她揉进身体里。苏禾在他的怀里感觉到了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纯粹和浓烈的爱意。她被这份爱意深深打动,也紧紧地回抱着他。他身上的香味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很快,她就在他的怀里熟睡了。苏禾已经弄清楚了他身上的香味从何而来——那不是香水,也不是肥皂或香皂,而是他与生俱来的体香。
江远征深睡了一会儿,身体的疲倦得到了很好的缓解。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苏禾在他的怀里睡得正酣,模样十分动人。他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她,她半梦半醒地发出了娇憨的声音。他吻住她的嘴唇,将舌尖轻轻探入她的口中。她迷迷糊糊地回应着他,舌尖轻轻缠绕。他被撩得□□焚身,迅速脱光了她的衣服。
苏禾彻底苏醒过来,猛地一把按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月经。”
“没事。”江远征说着,试图继续。
“不行,不行。”苏禾拿开了他的手。
“几天了?”他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一边亲吻她的耳垂。
“四天了。”
“那没事。”
“不行,有血。”她克制着**,低声说道。
“只有一点了,没事。”江远征一边亲吻她,一边抚摸着她,低声引诱道,“真不要吗?”
她被他撩得□□焚身,最终失去了理智:“我去洗个澡。”
“不用洗。公共澡堂没那么方便,离得又远。”
“不行,有血,必须要洗一下。”
江远征拗不过她,带她去了公共澡堂。幸好夜深了,没有官兵在洗澡。江远征守在门口,让苏禾进去洗了澡。
洗完澡,两人再回到宿舍,在狭窄的行军床上缠绵了大半夜。
次日,天还未亮,江远征就起床练兵去了。等到十点多,他回到宿舍时,苏禾还在床上睡得正酣。自打仗以来,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惊醒江远征,而现在外面军号声和士兵训练时的喊杀声不断,她却依旧能安睡,这不禁让他有些佩服和羡慕。江远征不忍心叫醒她,悄悄退了出去。过了一个钟头再来,她才迷迷糊糊醒来。
江远征陪苏禾吃过午饭后,便让小顾把她送回公寓去了。现在是敏感时期,他不能让她在军营里逗留太久。但这短暂的温存,已然给他苦闷的心情带了一丝慰藉。
1932年,1月27日,江远征召集各连连长,下达撤退命令,等待宪兵来接防。各连连长虽不解也不甘,但很快都接受了命令。夜晚时分,宪兵第六团第3营抵达阵地,两营正欲换防。然而,江远征却得到情报:英美法驻军纷纷在各街口要点布防,传闻日寇在集合军队,有向闸北进攻之势。
江远征派人到城里侦察,发现虹口等处商民惊恐异常,纷纷搬运行李逃难。同时,又得情报显示日军已吹号集合,正向闸北攻来。
江远征立即打电话上报团长,并问道:“万一敌方真的来犯,我营取该如何动作?”
孟团长没有立即回答江远征,而是打电话请示旅长。旅长亦未答复,立即打电话请示师长,师长又请示军长。
片刻后,江远征接到了孟团长的电话。团长在电话那头掷地有声地说道:“敌人若敢来犯,当然不跟他客气,武力抵抗!”
“是!”江远征热血沸腾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