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蒲桃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颤音的质问:“怎么会搞成这样?”
“阴沟里翻船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太大意……没想到他们这么疯,直接下死手……”
他喘了几口气,语气是深切的痛楚和自责:“跛脚叔他们没放过,还有好几个当初支持我的老兄弟……都……”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些惨死的元老,他们的血染红了港城的街道,也染红了他刚刚坐上的位置。
林蒲桃的心不断下沉,随即急切追问:“金爷呢?金爷怎么样了?”
顾铮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和无力:“金爷他那边也被迦陵和梁启明的人围住了,暂时进不去,也出不来……他们是在逼宫,也是在等机会……”
病房内陷入死寂。
林蒲桃看着床上虚弱不堪的顾铮,又想起门外那些数量有限的守卫,声音很低,情绪复杂:“顾先生,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梁祖尧派来的人,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现在还是迦陵丢弃掉的人。你就这样让我进来,把底细全告诉我,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或者立刻把消息传出去?”
这是最理性的质疑。
站在顾铮的立场,信任她,无异于自寻死路。
顾铮闻言,再次看向林蒲桃,那双因失血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睛里,却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那我也只能自认倒霉……看走了眼……”
“……”
林蒲桃彻底愣住了。
她预想了各种反应,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种托付性命的信任。
这种信任,比任何怀疑和威胁都更让她感到沉重。
她别开视线,源于职业、对公正的追求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的个人情绪。
“三天后就是新坐馆继任仪式。梁启明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定会趁你重伤,在金爷被围困无法插手的情况下,在仪式上发难。你预备怎么做?就躺在这里等死吗?”
顾铮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说实话,他也没想好。
虽然做好了万全准备,却没想到梁启明靠山一个比一个硬。
林蒲桃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帮你。”
“——我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顾铮有一丝犹豫:“不行,太危险……你不能……”
“我以全A成绩毕业于港城警察大学,警校搏击、枪械考核,我从来都是名列前茅!能力从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林蒲桃打断他,“而且,现在梁启明还需要利用我替他打探消息,他认为我能影响迦陵。我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合理接近你、并且不会引起他们全力扑杀的人!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她看出顾铮眼里的挣扎,知道他在顾虑她的安危,咬牙道:
“顾铮,你听着。”
“我站在这里,首先是一名港城警察。我的职责是维护法纪,阻止任何可能发生的暴乱和大规模流血事件。这与你个人无关。”
她语气沉静而有力:“金爷这些年,虽然出身江湖,但他掌舵的和联盛,规矩森严,早已不碰du,经营也多在灰色地带,甚至多次在重大案件上配合过警署,维持了港城社团之间的某种秩序。我相信他支持的人,至少不是梁启明那种为了利益毫无底线的小人。”
最后,她看向顾铮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和盘托出的坦诚:“同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没有戳穿我的身份,甚至屡次三番帮我……这份原因我现在不想深究。但是,就冲你刚才那句‘自认倒霉’,就冲你现在身陷重围却还在顾虑我的危险……”
“我愿意相信你一次。也请你,相信我一次。”
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静。
他久久地凝视着林蒲桃,看着她眼中那份坚毅、勇气以及属于警察的信念。
许久,他终于点了下头。
他努力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伸向林蒲桃。
林蒲桃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
他的手冰冷而虚弱,但那份沉重的托付,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谢谢你,林警官。”
-
Dark Side酒吧。
与往日的低调神秘不同,此刻的酒吧显得格外喧闹。
原本精心设计的工业风装饰被砸坏了不少,换上了些金光闪闪的物件,抹去了前任主人的一切印记。
梁启明大马金刀地坐在最好的卡座里,手里晃着一杯烈酒,环视着这片刚刚属于自己的产业。
台上,一位身材火辣的新晋港姐正在卖力地唱着歌曲,眼神不断瞟向主座,每一个扭腰摆臀都充满了暗示——她急需一场能让她飞上枝头的电影试镜机会。
坐在梁启明身边的,是一位在港城影视圈颇有份量的马姓大佬,他端着酒杯,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道:“明哥,怎么样?这妞不错吧?要不明天您的坐馆继任仪式上,也让她去给您献唱一曲,助助兴?保证够排面!”
梁启明嗤笑一声,抿了口酒:“排面?哼,光是唱歌有什么用?除了跛脚那个老不死的,会里还有几个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老顽固,一心想着那个半死不活的顾铮呢。”
马兆立刻凑近些:“明哥,您多虑了!顾铮现在就是个废人,躺在医院里能不能熬过去都难说,怎么可能还能出来搅局?再说了,您背后不是还有迦陵先生这座大靠山嘛!谁敢不服?”
话音刚落,酒吧入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人群像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
迦陵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看了看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酒吧,嘲讽如重而至:“大侄子,你说要孝敬表叔,就是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梁启明立刻放下酒杯,站起身,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的笑容:“表叔,您来了!我听说您以前也挺喜欢来这儿消遣的,现在这地方归我了,我就想着赶紧请您过来看看。您要是不喜欢这装修,尽管说,我马上叫人拆了重装!”
迦陵懒得跟他虚与委蛇,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双腿交叠,眼神冰冷:“有屁快放。”
梁启明碰了一鼻子灰,却不敢有丝毫怨言,连忙对身后手下使了个眼色。
很快,几个手下抬着几个密封严实的金属箱子上来,当众打开——里面正是那批曾被梁祖尧扣在港城码头许久、金爷曾承诺为他打通的深水港的货物。
迦陵的视线在那批货上停留了片刻,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动作倒是快。不愧是我的好侄子。”
得到这句夸奖,梁启明顿时喜上眉梢,还不忘趁热打铁:“表叔,那按照我们说好的,您看什么时候,帮我把金爷那个老不死的彻底解决掉?免得夜长梦多!”
迦陵侧过头,似是不耐他的愚蠢:“杀金爷?你以为他是路边随便一只阿猫阿狗?动了他,整个港城的旧派江湖都要地震,这屎盆子你想一个人顶?你顶得起吗?”
梁启明被噎得一愣,脸色有些发白:“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让他堵着我吧?”
迦陵冷冷道:“连这么一刻都等不了?明天就是你的继任仪式。顾铮重伤不起,无法到场,你顺势坐上那个位置,名正言顺。只要木已成舟,尘埃落定,金爷一个过了气的老家伙,还能翻天不成?到时候,是拉拢还是慢慢收拾,不都由你说了算?”
梁启明眼睛一亮,恍然大悟,连忙拍马屁:“还是表叔深谋远虑!高!实在是高!”
心情大好的他,像是才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对了表叔,我那个妹妹沅沅这两天没给您添麻烦吧?我联系不上她。”
迦陵端起侍者刚送上的酒,眼皮都没抬一下:“你妹妹去了哪儿,你这个做哥哥的都不知道,反过来问我?”
梁启明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一笑,不敢再多问,连忙殷勤地招呼:“表叔您坐,您坐!看表演,看表演!”
旁边的马兆立刻会意,赶紧示意台上的港姐更加卖力地表演。
-
港城的天空灰蒙蒙的,潮湿闷热的空气和城市废气的味道,弥漫在九龙城寨错综复杂的窄巷里。
林蒲桃靠在一家老旧凉茶铺斑驳的外墙边,指尖摩挲着口袋里那只小巧的加密通讯器。
距离和胜会新任坐馆的继任仪式开始,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计划原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咬咬牙,拨通了梁启明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背景音嘈杂,混合着夸张的笑声和娇嗲的女声,显然正在纸醉金迷的享乐中。
“喂?”梁启明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以及酒精浸泡后的微醺。
“大哥,是我。”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一声拖长的“哦——”。
“我亲爱的好妹妹啊,不在表叔身边好好伺候,怎么想起给哥哥我打电话了?”
林蒲桃好声好气地提醒:“大哥说笑了,我只是听说今天是你重要的日子,想当面恭喜你。”
“恭喜我?”梁启明不屑一笑,“我用得着你一个被表叔玩腻了的烂货来恭喜?”
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小人!林蒲桃努力保持笑容:“大哥,别忘了,深水港那批货如果没有我提供的消息,你不可能那么顺利拿到手,献给表叔。”
这是她手中唯一能打的牌,点明她并非毫无价值,提醒他欠她一个人情。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清脆的响声,接着是梁启明缓缓吐出一口烟的声音,充满了嘲弄。
“货?呵,你不提,我差点忘了。是啊,那批货能到手,确实有我的好妹妹你一份功劳。可惜你太没用了,这么快就失了宠。你以为你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梁启明你!”林蒲桃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又被她死死压住。
“我什么?”梁启明打断她,语气嚣张至极,“出尔反尔?呵,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东西?嗯?一个连梁家都不敢回的冒牌货,一个被迦陵厌弃的玩物!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带你进去?”
她错了。大错特错。
她显然低估了此人的无耻,以为在利益面前,他至少会维持表面上的承诺。没想到在迦陵的“厌弃”面前,她之前所有的价值都被瞬间清零,甚至成了他急于撇清的负资产。
“我的好妹妹,”梁启明的声音又变得假惺惺起来,“听哥哥一句劝,找个地方躲起来,安安分分过日子吧。这江湖,这浑水,不是你这种没用的女人能掺和的。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脏了我的地!”
说完,根本不给林蒲桃再开口的机会,电话便被挂断。
“……”
可恶!
她一拳砸在身旁粗糙的墙壁上,指节传来刺痛。
梁启明这变脸的速度,比港城六月的天还要快!
这副小人得志、翻脸无情的嘴脸,真是令人作呕!
凉茶铺的阿婆好奇地探出头看了她一眼,被她脸上尚未收敛的厉色吓了一跳,又赶紧缩了回去。
林蒲桃努力平复心情。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梁启明这条路已经彻底堵死,他甚至已经明确怀疑她可能去找顾铮,必然会对顾铮那边加大防范。
怎么办?
硬闯?无异于自投罗网。
放弃?绝无可能。不仅任务无法完成,顾铮那边危在旦夕,整个港城的局势可能都会因此滑向更危险的深渊。
……
一个小时后,九龙城寨附近一处不起眼的唐楼隔间内,林蒲桃对着镜子,最后勾勒了一遍眼线。
镜中的女孩有着时下最流行的蓬松鬈发,描画得略显夸张的眼眸带着几分涉世未深的懵懂与野心,嘴唇涂着亮眼的桃红色,一身剪裁时髦却透着廉价感的亮片短裙——活脱脱一个渴望借此攀上高枝、挤进娱乐圈边缘的“鱼蛋妹”。
梁启明的出尔反尔虽然可恶,却也给她提了醒。
此人毫无信誉可言,即便当初带她进去,也必然处处提防,反而更难行事。
而且他俨然已经把这场继任仪式当成了他自己的狂欢派对,不仅叫了最火的港姐,还有一些急于上位的年轻女星、模特。
他要的是排场,是面子,是肆意炫耀他的胜利和权力。
如今他自以为胜券在握,警惕心自然会转移到别处,这乌烟瘴气的选秀现场,反倒成了她最好的掩护。
林蒲桃深吸一口气,拿起一个装着简单补妆用品和——底部暗藏着一把微型手枪及备用弹夹——的手拿包,推门融入九龙夜晚喧嚣的街道。
继任仪式的地点选在了和胜会名下产业,一家新开张不久的豪华夜总会“皇朝”。
今夜灯火通明,各路江湖人物、富商名流络绎不绝,烟草与香水弥漫,浮华惑人。
侧门处,果然如林蒲桃所料,人头攒动。
几个负责海选的马仔叼着烟,用挑剔甚至猥琐的目光打量着排队的年轻女孩们。一个看似小头目的男人拿着名单,不耐烦地吆喝着:“都排好队!报名字!有什么才艺?快点!”
队伍缓慢前行,充斥着女孩们紧张的低语和讨好的笑声。
林蒲桃压了压心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其他女孩一样,带着点忐忑又渴望被选中的神情。
轮到她了。
“名字?”马仔头也没抬。
“阿桃。”她用一个最常见的花名,声音故意放得软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