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怕顾铮对自己不利,林蒲桃觉得有必要试探一下此人的深浅,便壮着胆子询问迦陵:“表叔,我和顾先生确实是旧交,我就和他说两句话,马上就回来……”
迦陵看着她主动提出要与顾铮叙旧,眉眼稍冷。
林蒲桃莫名缩了下脑袋:“表叔?”
“迦陵先生,”金爷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年轻人有他们的话题,我们也该聊聊正事了。”
迦陵目光在金爷和顾铮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最终抬手,狠狠揉了一把这只兔子的头:“去吧。别聊太久,表叔可不放心你离开视线太久。”
这既是允许,也是警告。
林蒲桃低低应了声“是”,便跟着顾铮走向宴会厅一侧的露台。
露台晚风徐徐,远处维多利亚港的璀璨夜景与厅内的灯火辉煌相得益彰。一离开众人的视线,顾铮脸上那点客套笑意消失无踪。
他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
“林蒲桃,放弃你的任务,离开迦陵。”
听到自己的本名,林蒲桃的心脏一缩。
他果然知道!
他不仅知道她的警察身份,竟然连她的卧底任务都一清二楚!而且如此直白地让她放弃?
职业本能让她不禁警惕:“顾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任务。”
顾铮的眉头紧蹙,显然没有耐心跟她玩文字游戏:“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但我告诉你,再这样下去,你会死!死得毫无价值!”
他逼近一步:“梁祖尧根本不会在乎你的死活!你只是他棋盘上一颗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而迦陵——一旦他察觉你的真实身份,以他的多疑和狠辣,你觉得自己能有几分生机?”
关于迦陵的危险,林蒲桃早已心知肚明,也确实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顾铮前半句对梁祖尧的指控,却让她心生排斥。
她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顾先生,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我知道我现在身处险境,从接下任务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为职责牺牲的准备。不需要外人来指手画脚!”
说完,她认为话不投机半句多,再多待下去只会增加暴露风险,转身便要离开。
手指即将触碰到露台门把手的瞬间,顾铮显然被她的愚忠激怒了,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以为梁正彦是怎么死的?!”
林蒲桃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根本不是死在什么T国内斗的快艇爆炸里!那是梁祖尧和梁启明联手布下的局!是他亲叔叔和亲儿子要了他的命!”
“这……这不可能!”林蒲桃霍然转身,“你胡说!”
“一场爆炸,死无对证,所有线索都指向T国的利益争斗。”他仿佛要剖开林蒲桃所有的侥幸心理:“梁祖尧需要梁正彦死,因为他这个侄子越来越不受控制,知道的也太多了。而梁启明更是迫不及待想除掉父亲,好早日接手梁家的产业,摆脱太子的身份。父子相残,兄弟阋墙,这才是豪门梁家最真实的底色。”
他看着林蒲桃防御的神态,语气放缓了些,却更显沉重:“林警官,你拼尽全力想要完成的任务,你誓死效忠的总部和处长,真的值得你卖命吗?”
林蒲桃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顾铮的话同样是一面之词!他是黑|帮坐馆,他的话怎能轻信?这或许是离间计!
她稳住声线,眼神依旧带着警惕:“顾先生,空口无凭。你是合胜会的坐馆,你的话,我凭什么相信?谁知道这不是你为了某种目的编造的故事?”
顾铮似乎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信不信由你。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立刻相信我,而是希望你活下去。”
他压低了声音,警告道:“现在你就在港城,是逃脱的最好时机。一旦撕破脸,最先被碾碎的,就是你这种身处漩涡中心却毫无自知的小警察。林蒲桃,别让你的忠诚,变成了愚蠢。”
说完,他不再多言,后退一步,做出一个“请便”的手势。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选择权在于对方。
-
露台之外,厚重的玻璃门外只留下模糊的背景音。
迦陵与金爷相对而立,两人之间并无寒暄,气氛直接降至冰点。
金爷率先开口,声音苍老却干脆利落,一如他过往的行事风格:“你在港城码头那批被扣了半年的货,我已经打点好了关节,最迟下周,全部原封不动放行。”
迦陵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或欣喜之色,只是微微挑眉,等着对方的下文。那批货上半年被梁祖尧的人以拙劣的借口扣下,意图引蛇出洞的意图明显得可笑。
他本就打着与梁祖尧慢慢周旋、甚至不惜舍弃这批货的心思,并不急于一时。
金爷的出手,与其说是雪中送炭,不如说是……交换。
果然,金爷紧紧盯着迦陵,说出了真正的条件:“货,我帮你通。条件还是当初那一个——无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不准动顾铮。”
迦陵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嘲。
他当然知道金爷为何如此维护顾铮。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教父,一生重情义,却也背负着深重的愧疚。当年和联盛内斗,他遭人追杀,命悬一线,是当时势头正盛的和义堂首领——顾铮的父母——不惜代价将他保下,却也因此引火烧身,最终导致全家被灭门的惨剧。
这份血债和恩情,成了金爷心中无法拔除的刺。如今顾铮拿着信物归来,金爷便是拼尽最后一丝老命,也要护他周全。
而顾铮根基太浅,即便有金爷力挺坐上了坐馆之位,依旧如同小儿抱金行于闹市。
梁启明这种地头蛇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若他转过头向迦陵这位表叔极力献媚,开出足够诱人的条件,迦陵顺手帮自家人清理掉顾铮这个障碍,简直是再合理不过的选择。
金爷此举,是防患于未然。
迦陵沉默了片刻,有意无意地扫过露台方向——林蒲桃和顾铮刚刚离开的地方。那个刀疤眉男人看林蒲桃的眼神,让他感到莫名不悦。
“金爷,您的面子,谁会不给?但是,”他缓缓开口,却是百无禁忌:“——如果我非要动呢?”
金爷花白的眉毛竖起,眼中迸发出老派江湖人的悍勇:“迦陵!别忘了,这里是港城!不是你一手遮天的T国!你一个外来户,最好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你是生意人,求财而已,何必非要硬碰硬,给自己惹上天大的麻烦?”
“我老头子半截身子已经入土了,没什么好怕的。你要是非要撕破脸皮,大不了,大家就拼个鱼死网破!看看你这条过江龙,能不能压得住我这地头蛇!”
这番话已是不惜玉石俱焚的警告和宣战。
迦陵面无表情地听着。
他讨厌被威胁,尤其讨厌被一个垂暮老人用“情义”这种东西来威胁。
两人之间的空气比刚刚选拔新坐馆时还要剑拔弩张。
最终,迦陵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他没有再说话,甚至连看都没再看金爷一眼,转身大步离去,留下金爷独自站在原地,脸色铁青,握着拐杖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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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小时不到,甚至是两个小时不到,港城警署总部。
周部长脸色铁青,“砰”地一声将一叠文件摔在桌上,对着手下怒吼:“怎么回事?不是证据确凿吗?线人提供的交易时间、地点、船只编号都清清楚楚!现场抓捕时他也分明慌了!怎么突然就冒出个替罪羊出来扛下所有罪名?!”
手下讷讷不敢言:“部长……那边律师团太厉害,而且上面突然打了招呼……”
就在这时,拘留室的门打开,梁启明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他整理了一下价值不菲的西装袖口,故意走到周部长面前,用一种极其嚣张的语气笑道:
“周部长,忙活了一大圈,辛苦了。不过看来,你们警方办案的水平真是连屎都不如啊,抓个人都能抓错?浪费纳税人的钱,不如早点回家奶孩子去吧!”
说完,他得意地哈哈大笑,在一众警察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目光注视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警署大门,门外早有崭新的豪车等候在侧。
夜色浓稠,梁启明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脸上笑容瞬间收敛,只剩下阴鸷的狠毒。
这件事,绝对没完!
他失去的,一定要千百倍地讨回来!
港城的天,还没那么容易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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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陵从会场中走出,一眼便看到林蒲桃安静地等候在廊柱的阴影下,像一只等待主人归巢的雀鸟。
他步履未停,径直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随意地开口:“和你那位‘旧相识’,都聊了什么有趣的话题?聊了这么久。”
林蒲桃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声音有些发虚:“没,没什么,就是一些以前的琐事。”
迦陵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身,靠近她颈侧,做了一个轻嗅的动作。
这个动作过于亲密和逾越,让林蒲桃浑身一僵。
随即,他直起身,斜睨着她:“聊些琐事,需要凑得那么近?近到他身上那点廉价的万宝路味,都沾到你身上了?”
林蒲桃的心一惊,立即解释:“表叔,会场里男人那么多,抽烟的、用古龙水的,人来人往,蹭到点味道很正常的吧……不一定就是顾先生的。”
迦陵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转身走向酒店外等候的迈巴赫。林蒲桃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跟上。
车内空间宽敞,气氛却异常沉闷。迦陵靠在真皮座椅上,闭目养神了片刻,忽然幽幽开口,旧事重提:“当初你从梁家跑出来,哭哭啼啼求我收留,是因为觉得我能给你庇护?”
林蒲桃不明所以,谨慎地“嗯”了一声。
迦陵睁开眼,侧头看她:“现在这个顾铮,是新上任的合胜会坐馆,风头正劲,金爷力挺,在港城这块地界,他说句话,有时候比我都管用。看来,你倒是给自己找了个新的庇护?”
林蒲桃这才明白他还在纠结顾铮的事,心里一阵无语,干脆顺着他的话:“他现在自身难保,是和胜会里多少人的眼中钉?等他真能熬过这一关,坐稳那个位置再说吧。”
迦陵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讥讽一笑:“这才两个小时不到,你那个好大哥梁启明,就出来了。原来港城警署是喝茶的地方啊,进去撒泡尿就能出来了。”
林蒲桃愣住,梁启明在会场明明承认了,结果还让他在警署钻空子了?
今日坐馆选举,林蒲桃对港城的帮会形势也有了初步了解。顾铮之前,梁启明是最有力的竟选者。他在合胜会威望多年,当然不会轻易因为一则有意为之的逮捕令就被搞垮。
这其中,必然有不少龃龉与非法手段,但是她对梁启明此人仍然十分厌恶。
迈巴赫已经停在了酒店门口。
迦陵关闭手机,冷笑着摇头:“啧啧,监狱的凳子还没坐热就叼着骨头来了。走吧,沅沅,和表叔一起看看,丧家之犬是怎么摇尾乞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