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白兰花水滑过指尖,理疗师的手掌贴上林蒲桃的背脊,以古老泰式技法牵引她的手臂,近日的疲倦随着蒸腾的水雾消散在空气中。
既然迦陵走了,林蒲桃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享受完这意外得来的水疗。
末了,她浑身松软地裹上浴袍,湿答答地走向更衣室。
目光扫过储物柜,一件眼熟的花色丝绸衬衫突兀地搭在她的柜门上。
是迦陵刚才穿走的那件。
看来他真是气得不轻,为了避开她,连换下来的衣服都懒得拿,直接丢在了这里。
切,她还不想看见他呢!
林蒲桃对着衣服虚虚扬起拳头,近日来无数的心惊胆战都融入这无伤大雅的一拳。
不能对正主发脾气,还不能对他的衣服吗?
但她终究不敢拿这件价值不菲的衣服怎么样,万一这人借题发挥,倒霉的还是她自己。
林蒲桃撇撇嘴,不甘心地伸手把衣服拿开。奈何丝绸面料滑不溜手,一提起便顺着手腕往下掉。
她眼疾手快地弯腰去捞,指尖刚抓住一角,一抹银色却从衬衫内袋里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那是一个银色的信封,材质挺括,信封正面,用一种极其潇洒飘逸的行书写着三个繁体汉字——邀請函。
林蒲桃的心弦一动。
这形制、这字体……分明是港城和胜会惯用的请柬样式。
她身为港城警察,与这个盘踞港城多年的最大黑|帮明里暗里交手无数次,绝不会认错。
可是和胜会的邀请函,怎么会出现在迦陵的衣服里?而且他还随身带着?
她之前明明推断迦陵近期没有前往港城的计划,甚至梁处长都采取了“围魏救赵”的策略……难道他改变了主意?或者,这封邀请函本身就有特殊意义?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迦陵走远了,此时不与总部联络,更待何时?
她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更衣室再无他人,也无监控设备后,立刻以最快速度取出贴身藏匿的微型通讯器,接通了与港城警务处的加密频道。
“6号?”
“处长,是我。”林蒲桃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汇报近期情况:目前我已初步取得迦陵信任,留在他身边。萨拉乌关长自杀后,新关长上任,货物已畅通。但迦陵此人深不可测,行踪难以预测。”
她顿了顿,补充道:“处长,萨拉乌关长那边,是不是我们施加的压力?”
梁祖尧轻轻叹息,随后承认:“是我们通过国际渠道施压,本想逼他合作,或至少拖延迦陵。只是没想到迦陵手段如此酷烈,更没想到萨拉乌,唉,终究是根软骨头。如今打草惊蛇,迦陵今后的行动恐怕会更加隐秘难测。”
果然如此。林蒲桃心下了然,随即切入最关键的话题:“明白。我会更加密切留意。处长,另外一件事,和胜会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和胜会?你怎么会突然问起他们?他们最近确实有大事——老坐馆上周病逝,按照规矩,要选举新坐馆了。前不久,和胜会的两拨人在大富豪夜总会发生械斗,死伤惨重,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调动了大量警力,保护平民的安全。”
新坐馆选举!港城黑|帮势力大洗牌!
林蒲桃的心脏怦怦直跳,目光再次落在地上那封银色的邀请函上。
一切都对上了!
她深吸一口气:“处长,我可能发现了迦陵前往港城的证据。”
“什么?!”梁祖尧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你确定?什么证据?”
“一封和胜会的邀请函,就放在他贴身的衣服里。繁体中文,和胜会的制式。他之前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他会固守T国,但这封邀请函让我怀疑,他极有可能要亲自去港城,插手和胜会新坐馆的选举!”
片刻后,梁祖尧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消息确认吗?能拿到邀请函内容吗?”
“无法确认内容,风险太大。但形制绝对无误。”林蒲桃肯定地回答,“处长,迦陵如果真要去港城,这绝对是将他捉拿归案的绝佳机会!但也是极度危险的信号,他在港城的势力或许远超我们想象!”
“我知道了。6号,你这个情报非常重要,但也让你那边的处境更加危险。务必加倍小心,绝对不要擅自行动,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首要!继续密切监视,有任何关于港城之行的蛛丝马迹,立刻汇报!”
“明白!”
通讯切断。
更衣室内恢复寂静,林蒲桃缓缓捡起地上那封银色邀请函,小心翼翼地将其塞回迦陵的衬衫内袋。
-
回到俱乐部房间,林蒲桃摩挲着那件被她熨烫得平整服帖的丝绸衬衫。窗外引擎熄火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车灯晃动的光影掠过窗户,在天花板上投下移动的光斑。
他回来了。
她立刻起身,拿起衬衫,快步走出房间。却在楼梯口刚好“偶遇”到正走上楼的迦陵,以及跟在他身后、一脸蔫头耷脑、仿佛刚挨过训的吉姆。
吉姆一看到她,立刻使了个眼色,用口型催促她“快走快走”。
但迦陵已经看见了她。此刻转身离开,无异于不打自招。
林蒲桃主动迎了上去,眼巴巴地捧上衣服:“表叔,你的衣服落在水疗中心了,我帮你拿回来了,也熨烫好了。”
迦陵听完前半句,表情并无变化,似乎一件衣服无足轻重,但听到“熨烫好了”几个字,倒是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的眼神:“你连衣服都洗不明白,还会熨?”
林蒲桃小声嘟囔:“我让前台帮忙了一下嘛……”
迦陵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懒得深究般,直接吐出两个字:“丢了。”
气性真大!不过林蒲桃也不敢跟他反着来,只是故作不经意地接着话头:“哦……那衣服里面还有一封很漂亮的银色邀请函呢,也要一起丢了吗?”
话音刚落,迦陵即将迈上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眸子幽暗难测,嘴角缓缓勾起:“你看了里面的内容?”
林蒲桃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绝对没有!我怎么敢动表叔的东西!我只是拿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瞥到了信封……”
“哦?”迦陵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林蒲桃完全笼罩。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与某种皮革、或许还有一丝血腥气的味道,“那你不好奇吗?那是什么邀请函?”
他刚才去了地下拳场?
但现在不是分神想这种事的时候。林蒲桃仰起脸,展开一个讨好的笑容:“一点点好奇。表叔,你是不是要去参加这个宴会啊?能不能把我也带上?我好久没回港城了,想回去看看。”
迦陵冷冷一笑,除非有请求,这只兔子何时主动找过他?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表象:“你爸都死了,港城梁家那些所谓亲戚,哪个正眼瞧过你?你还要回去看什么?看他们怎么给你脸色看吗?”
果然这只兔子一听就不高兴了:“除了亲戚,我就没有朋友了吗?”
“朋友?”迦陵的表情再次黑了:“是朋友还是男朋友?”
林蒲桃:“……”
她一时语塞,只能瞪着眼睛看着他。
两人之间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足足有三秒。
最终,林蒲桃像是恼羞成怒,直接将手里的衬衫往旁边的吉姆手里一丢:“你不带我去就算了。”
迦陵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发脾气,随即泼下一盆冷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港城?”
果然,林蒲桃心道,这封邀请函或许真的没那么重要,甚至可能就是他故意留下试探她的工具。
她撇撇嘴,“哦”了一声,拖长的尾音是藏不住的失望:“那我回去睡觉了。表叔晚安。”
说完,她不再看迦陵,像是闹别扭般快步走上楼梯。
迦陵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脸上的冷笑缓缓收起,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辨的情绪。
吉姆抱着那件烫得平整的衬衫,大气不敢出,只觉得今晚老大的心情,真是比曼城的天气还要难测。
-
乌塔堡国际机场的私人停机坪上,一架流线型的白色商务机静伏其间。地勤人员已完成最后的检查,正在关闭尾部货舱的大门。
黑色的豪华轿车无声地滑至舷梯旁。车门打开,迦陵率先迈出,他穿着一身花色休闲衬衫,墨镜遮住眼睛,只留下冷硬的下颌线条和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场。
早已恭候在此的新任海关关长,如同被按下开关,几乎是弓着腰小跑上前。
“迦陵先生,您被滞留的货物我已经全部命人搬到飞机上了,如果有毁损,海关会原价赔偿。”他恨不得亲自趴下给迦陵当脚垫,手悬在半空,既想帮迦陵拿根本不存在的行李,又不敢真的触碰这位煞神。
迦陵仿佛根本没看见眼前多了这么一个大活人,目不斜视,径直踏上了舷梯。
关长的笑容僵了一瞬,但立刻又找到了新的献媚对象——跟在迦陵身后的林蒲桃:“梁小姐!欢迎再次光临!听说您特别喜欢我们T国的美食,我特地请了皇家御用的五星大厨,为您精心准备了机上午餐,都是最地道的特色菜,希望您能喜欢!”
林蒲桃看着这位前倨后恭、脸上写满“please use me”的关长,只觉得一阵无语。但她仍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谢谢关长先生,您费心了。”
飞机舱门慢慢关闭。
林蒲桃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刚想扭头找阿侬,身旁的位置就被一道艳色、宛如花孔雀的影子占据。
迦陵?
一架飞机有那么多安静的好位置,他坐过来干什么?
但她显然不会自不量力质问对方,毕竟整架飞机都是他的,而且他们昨天刚刚发生不愉快。
引擎启动,飞机平稳滑行、起飞,冲入云霄。
最初的半小时,林蒲桃还沉浸昨日与梁处长的对话中。但慢慢地,她看着窗外下方的地貌和云层变化……
这根本就不是飞往曼城的方向!
她心一惊,转头看向身边人——迦陵不知何时摘下了墨镜,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发现。
“怎么?”迦陵的语气依旧恶劣,“不回曼城了?想跳机?”
林蒲桃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眼睛却因那个猜测而瞬间亮了起来:“表叔!我们是不是要去港城?”
迦陵看着她那副几乎要雀跃起来的蠢样子,心头涌上一种莫名的烦躁。
他嫌弃地皱起眉,重新戴上墨镜:“闭嘴。再吵我就真的把你从飞机上扔下去喂鱼。”
喜悦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林蒲桃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谁叫你坐过来的……”她本来还想和阿侬坐一起,互相通个气。
尽管她的声音极小,但在寂静的机舱里依旧清晰可闻。
迦陵的动作顿住了。
他再次摘下了墨镜。那双眼眸里没有丝毫笑意,让林蒲桃暗呼不好。
下一秒,迦陵毫不客气地捏住了她两颊的软肉。
“梁、沅、沅,”他一字一顿,“几天没管教,你胆子肥了是不是?”
林蒲桃被他捏得嘴巴微微嘟起,说话也含糊不清:“对唔起……表叔……我错了……”
迦陵看着她这副瞬间认怂的样子,立即嫌恶地松开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还找空姐要来消毒湿纸巾,一根一根地擦了擦手指。
他第二次戴上墨镜,甩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蠢死了。”
林蒲桃揉着被捏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偷偷瞪了他的侧影一眼,心里却如同炸开了烟花。
港城!
他们真的要去港城了!
不过仅仅一瞬,她的表情又不自觉染上一丝忧愁,要是和梁处长联系不上,那边没有安排,她随时都有被认出的风险,而且这样的风险根本无法预判。
林蒲桃心一沉,想起迦陵之前在港城制造的案件和恐慌。
这一次,他又打算做什么呢?港城警队与自己能否阻止?
没由来地,她竟然心里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