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眼 第10章 十、忙碌

洛颐不想见戚千慕。

只要戚千慕不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可以暂时忘记戚千慕的表白，将那个无法面对的夜晚抛在脑后，自欺欺人地让自己专注于学习生活。

洛颐听完表白又吃完夜宵就被戚千慕送回学校，始终处于脑子不灵光的状态，又呆又楞，游魂一样飘上宿舍。

躺在床上一晚上没睡着，翻来覆去，左思右想，却毫无结果，没想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个来龙去脉，而他又到底应该怎么做。

身心的过度疲倦使他厌烦，最后索性选择逃避，不想了。

戚千慕倒是很渴望见到洛颐，可几乎没机会见。

在情场到处留情的过去戚千慕几乎不需要追求别人，都是别人追着他跑，他喜欢就答应，不喜欢就婉拒，轻松得很。可他不是不懂怎么招惹别人，左不过就是献殷勤，最大程度展示自己的好处，在对方生活里留下痕迹，让对方产生相处的惯性，让两人逐渐变成某种共同体。

动心只在一瞬间，可是否选择接纳，是长时间相处之后的结果。

然而没过多久，戚千慕发现自己不需要追着洛颐跑，想施展出来的魅力无处安放，因为洛颐基本上不动弹，就在原地，且没空搭理任何对拯救人类的实验毫无用处的魅力。

洛颐的生活是真充实，沟通得再频繁些、深入些，就能慢慢知道洛颐之前说的那句没时间谈恋爱不是空话，洛颐的时间全都用来做实验了。

做实验是一大堆事情的概括性说法，步骤复杂，要求严格，还得看天时地利人和，出差错是常态，顺顺利利才是难求。

于是两人的相处方式和之前没区别，几乎都在线上，不是在微信上聊就是在电话里聊。

戚千慕向洛颐抱怨，“我们好像是网友，正在谈网恋。”

洛颐回了一个无奈摊手的表情包。他就是要借着忙碌避开戚千慕，他恨不得自己比从前再忙几分。

洛颐要当细胞饲养员，伺候情绪无常动不动就死得一塌糊涂的、矫情得要命的细胞，同时还要当小白鼠饲养员，过一段时间就接一批健康小白鼠回实验室养着，仔细养一段时间养成大白鼠，然后将它们弄病，接着进入看它们怎么死去或是想办法将它们的病治好的阶段。重重复复，一批死完了就申请下一批，手底下不知道有过多少条鼠命。

洛颐大晚上终于抽出时间给一大箱小白鼠分笼安置时，戚千慕来电话了，洛颐手上动作不停，歪头用肩膀夹着手机说话：“我还没有下班，你长话短说。”

“你在干嘛？”

“处理下午领回来的实验白鼠。”

胡乱聊了几句后，戚千慕有点好奇，问：“实验室除了小白鼠还有其他生物吗？你们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用猩猩来实验吗？猩猩和人都是灵长类，用猩猩应该是比较好的是吧？”

洛颐没好气地答：“搞医学伦理学和搞动物保护的人就该把你抓起来。”

戚千慕：“……”

洛颐甚至不需要装模作样，只要顺从地加入到身边的激情上进的氛围里，就能被推着一同上进。

洛颐所在的小组里有一半是拼了命勤奋学习的学生，莫说那位一有时间就扎根实验室的师妹，就连同级的林淼森也比他更加勤奋。洛颐有时会幼稚地想要和实验室里的学生比赛谁留得晚，基本上是以落败告终，胜绩极少。

戚千慕对此感到震惊，“就你这样还不算最拼命？你都住在实验室里了！”

洛颐回复，“我不算什么，我们组里的一位师妹，叫康妍，她才是真的住在实验室里，她对实验的用心程度简直是罕见，而且她是研究生，还要去医院规培当廉价劳动力，就这样还可以跟上我们的进度，很厉害，都可以将我那位师姐比下去了，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浪更比一浪强。”

戚千慕：“……”

有两三回两人聊电话，戚千慕好奇和洛颐同一个小组的学生都是什么来头，洛颐想着戚千慕和科研圈八竿子打不着，便跟他说了。

同在一个课题组的学生，一半是关系户，一半是真心用功的底层学生，洛颐对师弟师妹不算太了解，平时交流不多，只对和他同级的林淼森比较了解，他们从研究生到博士生都是同一个导师。

林淼森目标明确，以后一定要留校留院工作，力争上游，披荆斩棘，要成为研究生导师、博士生导师，继续培养下一代人才。

林淼森读研时的导师原是S大学附属医院心内科的主任，柯医生，也是下一任副院长的热门人选。为了考上他的研究生，林淼森拼命备考整整一年，每天只睡四小时，熬夜学习熬到每晚流鼻血，熬到体重骤减，一米六几的身高，体重只有不到八十斤，熬到月经紊乱，两三个月来一回，一回持续半个月。

不过幸好在身体彻底垮掉之前，林淼森如愿以偿。

林淼森曾经跟洛颐说：“那会儿我年纪小没见识，傻不愣登的，一心想着考不上柯老师的研究生我就死了算了，毫不在意身体，只在意能不能硬撑着多背几个知识点。”

可是林淼森很快发现那个名声响亮的导师是个好色的人。

所有在柯医生手底下读研读博的、稍有几分姿色的女学生，都被骚扰过，林淼森的手机里至今存有柯医生深夜发给她的露骨信息的截图。她从前每次跟柯医生见面，不是被摸背就是被摸大腿，不是要看柯医生色眯眯的笑脸就是要亲耳听色眯眯的声音。

有一次开完组会后，林淼森被柯医生以指导论文的名义单独叫住，被带到柯医生在学校的办公室里，柯医生不谈专业，只谈对林淼森的欣赏，超过了导师和学生关系的欣赏，并问林淼森愿不愿意跟他有进一步的发展，又诱惑她，说如果她答应了，那么以后发文章、毕业、考博这些事肯定不用她再发愁。

林淼森用尽全力才止得住浑身的颤抖，双手握拳硬逼着自己冷静，不要感情用事，不能在这种时候跟导师撕破脸，必须圆滑解决。

林淼森挂着一个发僵的笑脸，语声发涩地说自己很荣幸得到柯医生的青睐，但实在是太突然了，心里没有准备，希望回去考虑清楚再给柯医生答复。

柯医生倒是不怎么犹豫就允许了林淼森的逃避，他不着急，他身边能够发展的女生总是会有好几位，不需要在一个对象上过于执著。且女学生软弱又无用的矜持他见过不少，对于与前程挂钩的重要选择，她们会做出什么决定他也大概知晓，他很放心地给林淼森考虑的时间，他自认为林淼森逃不过他的围捕。

最后柯医生一定要和林淼森拥抱一下才肯放她走，林淼森便只能忍住作呕的强烈感觉，让柯医生拥抱她。

柯医生长得不高，抱林淼森时微微偏一下头就能闻到林淼森耳边发丝的香味，并无耻地夸赞：“你用的洗发水不错，我喜欢这个味道，以后来见我之前就用这款洗发水。”

林淼森瞬间背脊发凉，如坠冰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碰撞，生疼。

她憋着气，在走出办公室奔向楼梯间的路上才敢呼吸。

可她仍是嗅到了柯医生身上的气味，她觉得自己也沾上柯医生那股子难闻的烟味，疑神疑鬼，回宿舍洗了澡却依旧不停地闻嗅自己的衣服，还去问了好几个同学有没有在她身上闻到烟味。

心理作用影响了生理，接下来两天她都吃不下东西，时时欲呕。

且柯医生的科研能力为零，根本无法辅导林淼森做研究，也不可能对林淼森用正常的方式、从正派的渠道发表文章有任何帮助，林淼森悔得肠子都青了，随便一想就能知道这位导师从前发表过的文章里能拧出多少阴谋和水分，她被骗了！被柯医生的虚假名声骗了！

柯医生的太太也是医生，且生于医学世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行医的，父辈一代更是位高权重，她的父亲是某医院院长，几位叔伯不是医学院校长就是医院领导，她在这样强大的帮扶下，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医院大内科的副主任。应该有大好前程的她却毫无野心，一味的贤良淑德，生下女儿之后，她就不听家人劝说辞了工作专心在家里当全职太太，无怨无悔将近十年，全心全意照顾柯医生和女儿的生活起居。

这倒是给了柯医生很大的便利，加上太太娘家的人脉在太太辞职之后全都倾向于他，让他在很讲究靠关系晋升的医院和大学里无往不利，大有作为。

柯医生春风得意，忘乎所以，越发放肆。

林淼森的世界崩塌了，她曾经渴望到达的灯塔其实是一颗烂掉的橘子，没有光芒，只有腐臭。

极度的悲伤能够激发许多潜能，林淼森一改往日的温顺学生模样，变得大胆果断，决心将柯医生铲除。她不愿意放过柯医生，更不肯让柯医生继续作恶，祸害其他可怜的女学生。

林淼森谎称家乡有白事要回去一趟，请了三天假。

然后林淼森用这三天跟踪柯医生。

柯医生的把柄很好抓住，林淼森躲在医院停车场暗处，偷拍了柯医生和某位年轻小护士趁着午休时间在车里拥吻的视频。

林淼森从视频中截了百八十张图，又从她偷摸着打听到的、柯医生过往有侵占学生学术成果嫌疑的事件中挑选有了点确切证据的部分，写了十来封论文格式的举报信，投到所有可以投的部门，甚至给柯医生的太太也寄了一封，还匿名在网上各大医学论坛发布那个偷拍视频，引发了声量不小的讨论，许多网友要求有关部门彻查这位品行不端的医生。

可惜林淼森此举没办法完全在医学界诛杀柯医生，这件事被按了下去，低调处理。

像柯医生这种念书时拼命巴结老师、毕业参加工作后逮着机会就给老师提供便利明里暗里帮扶老师亲朋好友的人，学习工作二十年里能够建立起不少属于他自己的人脉，得知院长有意要和他割席，他就赶紧到处去求人疏通关系，向院长求情。

只是柯医生得罪了太太的娘家人，没人愿意替他主持公道，没人愿意深究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谁，而柯医生自身难保，也掀不起风浪来，林淼森撞大运逃过一劫，没有在整件事中被谁注意到。

柯医生最终被调到下级医院，林淼森趁机去办换导师的手续，前前后后折腾一个多月，林淼森才终于转为洛颐的导师程老师的研究生。

林淼森有一段时间对所有男性都保持过度的防备心，哪怕是待在女性导师的课题小组里，林淼森也无法真正放松下来，对组里的男同学一直表现得冷面冷心。

后来林淼森和洛颐待在同一个实验室的时间实在太久，抬头不见低头见，防备心再强、再不拿正眼瞧人也能发现洛颐是个书呆子，除了埋头苦干，没别的心思，偶尔还婆婆妈妈地关心一下大家的身体健康，不是最晚离开实验室的话就要对着还在实验室里的人啰嗦，让大家觉得头晕或是心脏不舒服要赶紧休息，悠着点拼命。

等到林淼森和洛颐都同时考上了程老师的博士，再一次成为同一小组的学生，林淼森对洛颐的防备心已经淡了许多，开始在等计时表到点或是清洗实验器皿的无用时间和洛颐聊两句闲话，和洛颐以正常的同学关系的模式相处。

林淼森也在回到正常发展路径的学习研究里逐渐获得勇气以及逃离的空间，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真正一门心思地向藏污纳垢的地方进击，实现她的远大理想。

越乱的地方越有改变的必要，而她就是要进行这种改变的人，她对此充满信心，她必定可以以一己之力为后来进入科研圈的孩子们圈出一块尽可能不受污染的桃花源。

忙碌的时间在洛颐眼中如流水，一下子就过去了，可等待召见等了十多天的戚千慕实在受不了，晚上聊电话时主动问洛颐：“既然你没空出门和我见面，那我去S大学找你吧？”

洛颐连忙阻止：“你别吓死我。你不许来啊，被别人看到了又要招一堆是非，我的圈子本来就小，出点什么事都会闹得人尽皆知。我要是在学校看见你我就喊救命，让警察叔叔把你抓起来。”

戚千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