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瓜果蔬菜丰盛得不像样。
同样的,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葱茏如海,万物竞发。这正是顶适合采药的时候,贺清来背上竹篓,带上采药小锄,等在狐狸院外。
天还没亮,蓝茵茵的云淡淡漂浮。
相反的,狐狸屋子里却是鸡飞狗跳、乱七八糟、七嘴八舌···唉呀,乱糟糟没边啦!
时间还要倒回一刻钟前。
这时候,狐狸仍在床边上酣睡,小鼠们都舒服地窝在内侧。
恍惚间,狐狸感觉似乎是小黄,正慢慢地从床尾爬过去,她迷迷糊糊问:“小黄?你起来作甚?”
小黄悄声说:“大王,豆儿黄好像起来了,我看看他半夜干嘛···”
“怎么会,这还半夜呢,豆儿黄才起不来······”条条不相信地呢喃一声,懒趴趴翻个身继续睡。
“是真的哩,我靠着墙真听见了···”
没鼠没狐理会他,屋子里黑乎乎的,只有沉沉的呼吸声。
可奈何大家的耳力都好,呼吸的声音越发轻,狐狸迷迷糊糊中屏息听取——墙那边,细细簌簌的动静响起,贺清来在轻手轻脚地穿衣叠被,开门···
“汪呜···”一声压低的狗叫传来,格外清晰。
屋子里分外宁静,呼吸声同时一滞。
狐狸脑海如同潮水弥漫一般哗然清醒,她猛然睁开了眼睛——那糊了两层窗纸的窗子,分毫光线不曾透露,犹如黑夜。
小黄已轻声下床,“吱呀”一声,他钻在门槛下,顶开木门,诸君毫无防备,只见明明光线,洒落一地——天要亮了。
“啊呀!”狐狸惊声坐起,一床的小鼠陡然清醒,慌得爬来爬去,七嘴八舌:“天亮啦!得一起去采药!”“贺清来走啦!”“没钱就吃不上西瓜!完啦!”“你们睡成这样,都忘了要早起呀!”
小黄看着床上乱成一团的兄弟姐妹们,默默道:“他还没走哩···要不快点收拾?”
狐狸慌忙踢上鞋子,还得指挥条条:“快,发带!条条,要那条蓝色的···”
条条一个猛窜,跳到衣箱上,挂在边沿,扎进一箱子衣物中翻找:“在哪里···在哪里,蓝色的···”
蝉娘和圆圆溜下竹床,匆匆忙忙去扯墙角的竹篓,还有那柄小药锄。这些是狐狸最后的家当。
狐狸接过白雀衔来的木梳子,赶忙收拾好一头秀发。
马不停蹄背上背篓,狐狸跨过小黄,往院子外跑。
一群小鼠站在门槛内探头张望,怀揣着殷殷希望:“大王!早点回来!”“大王!多赚点银子!”“告诉贺清来,晚上想吃炒土豆片!”
“知道了!”狐狸答应一声,扯开院门。
贺清来含笑问好:“早,鞠衣姑娘。”
“早啊,贺清来。”狐狸一边说,一边看天色,“不算晚吧?”
“还早,两刻后日出。”
二人就此地往稻田的方向去,贺清来从竹篓里拿出纸包:“给,早饭。”
狐狸接过来,还是热包子,她咬一口,是白菜馅的。她含糊不清道:“晚上吃烧土豆片吧?”
少年点头应好,两人从村子里横穿而过,一片宁静,打谷场上晦暗不清。
忽然,从谭丁香家传来一声高昂悠长的鸡叫,吓了狐狸一跳,她嘟囔:“叫这么大声···”
贺清来默不作声,递过来装水的竹筒:“小心烫。”
等狐狸啃完包子喝完水,两人才走在稻田中的小路上,这时节,黄花遍地,见缝插针地开在田埂上。
“贺清来,在山里你都采什么药材啊···”狐狸顺手把竹筒放进少年的背篓,开口询问。
狐狸虽然百草百花都认得,但对于人间的行情市价,却不甚明了,具体今日要采什么药材,还得听贺清来的。
“这时节采什么都好,只是杜衡哥前两日捎话,若是见到了附子、川芎,记得多采一些。”
“哦。”狐狸点头,这两样东西在山里都常见,甚至于狐狸想一想,还记得哪里聚集得多。
刚进山,贺清来拿出药锄,低头握住一把青叶,拦腰一断,随手将一大把放入筐子。
“牛至···”狐狸歪脑袋,“采这个做什么?”
“牛至的功效清热解暑,有的地方称之为暑草,”贺清来顺手再摘一大把,放进狐狸的竹篓,“闻着这个味道,免得你我中暑,带下山了也可以分给大家泡水喝。”
狐狸默默记下。她熟知百草,也要和人间记载的功效一一对上号。
穿过山林,绿草茂盛,远离了那原本便不甚明显的小路,余下的路便得自己寻觅踩踏,贺清来从地上捡来一根树枝,扫开两人前方的枝叶。
“杜衡哥说野川芎现在用量大,价钱也高一点,我们今天最好先采这个。”
狐狸正跟在身后走,听了这话,她匆忙嗅闻,百花百草的味道涌入,清苦的、甘甜的、麻麻的、掐鼻子的···什么气味都有。
狐狸眼前一亮,朝右边的山坡一指,“贺清来,我们往那边走一走吧。”
“好。”贺清来看看狐狸指着的方向,点头应好,继续用树枝拦出一条小路,小心地往前走。
凡人总怕毒虫蛇蚁,可狐狸跟在贺清来身后,这些小虫小蛇,大约都已经逃之夭夭,对二人敬而远之。
等越过一座小山,狐狸朝下望去,心内欢呼。
这片山坡林地上,郁郁葱葱长满了川芎,青翠欲滴,一股清苦的气味浓郁传来。
贺清来忍不住一笑:“我们···还真是运气好。”
狐狸骄傲点头,那当然啦,跟着狐狸大王,要什么有什么!
小心扶着树干下山坡,待到了川芎丛中,贺清来站稳脚跟,便蹲下身子用药锄开掘泥土,谨慎挖出根系。
狐狸说干就干,埋头在绿丛中。
两人谁也顾不上搭话,只是默默劳作。
狐狸采出来一株根块,便高高兴兴擦干泥土,放进竹篓;川芎的味道越发浓郁,狐狸的嗅觉厉害,现在也被熏得只剩下清苦味道,狐狸毛都要熏入味。
川芎这类作物,大约是今年生明年死,冬天一到,萎靡不振,等来年春暖花开,再行生长。
于是狐狸察觉根源,悄无声息从指缝透出去些许灵气,散入泥土。
太阳渐渐升空,从林间缝隙射进一束束灿然光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竹篓装了满筐川芎,狐狸站起身来,她心内高兴,环顾一圈,依旧是旺盛浓密的川芎丛。
抬头一望,这才见贺清来在二三十米开外。
狐狸正要喊他:“贺···”
刹那间变故突生,一道青色影子如同离弦之箭,自树梢绷直,朝着林间一无所知的少年激射而去。
只见青蛇好似胜券在握地伸出尖牙,于半空之中得意地朝着狐狸无声嘲讽——笨蛋狐狸!
只可惜她大约不知道,狐狸在人间不敢轻易动用术法,皆因担忧无形天道,唯恐不小心触犯了什么禁忌,妨碍自己修行。
可如今正在山林之中,狐狸大王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只听破空声戛然而止,万物凝滞,仿佛被放慢了千百倍。
小青蛇大张着嘴,猩红信子甩在空气中,她翻着白眼,缓缓疑惑地左右看去,发觉自己不上不下,正尴尬地定在半空中。
她试图前进,就像预想的那样,咬上少年的后颈,可是现在如被禁锢,举步维艰。
青蛇陡然缩小了蛇瞳,还来不及挣扎,惊恐地望着那道蓝色影子迫近眼前——只见死狐狸一个闪身,跟个鬼一样瞬移到她面前,接着毫不客气,一把将她捏在手中。
这力道,可比上次在人间装模做样的厉害多了!死狐狸,尔竟敢留后手!
感到背后一阵轻风袭来,贺清来疑惑地站起身,回头看去,不禁吓了一跳,蓝衣姑娘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
“鞠衣姑娘,你走得好快,我不曾听见你的动静。”贺清来道。
“我都喊你好几声啦,是你太专注,没听见。”蓝衣小姑娘眉眼含笑,摆手催促,“你快继续采,我们等会下山。”
说到这里,狐狸耷拉着肩膀,眼巴巴地看着贺清来:“我还想吃土豆片呢,贺清来,我肚子都饿扁啦!”
听见这话,贺清来的那点儿困惑烟消云散,再看小姑娘的背篓已经满当当,不免平增两分拖后腿的愧疚,于是他诚恳道:“我这就继续采,鞠衣姑娘,你再稍等一会。”
狐狸笑眯眯点头:“那你快点哦。”
“嗯。”贺清来用力一点头,赶忙蹲下身,马不停蹄地干活。
狐狸面上笑意不改,背在身后的右手默默捏紧了。
小青蛇的白眼几欲脱出眼眶,她发不出声音,蛇信子可怜地从嘴角耷拉出来。
藏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小青蛇在狐狸手中跟一块陶泥似的,任君揉搓,扁的方的圆的,只要狐狸大王高兴!
死——!狐——!狸——!
小青蛇心中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