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在床上横躺着翻身,双腿蹬在墙上,她望着房顶,茫然:往年夏天有这么热吗?在山里的时候,似乎没在意过。
床边搁着两个深木盆,打满了井水,圆圆一个猛扎,潜入盆底,“咕噜咕噜···”往上冒泡。
墨团落在盆沿,不停地啄水洗羽毛。
“大王!你也洗洗!”条条呼喊她,花栗鼠担心湿了漂亮尾巴,于是只站在盆边上撩点清水,搓搓脸颊。
狐狸摆摆手以示拒绝。
她随手薅过手边的大蒲扇,晃了晃,一阵惬意的凉风迎面而来,吹开额上有些汗湿的碎发。
狐狸闭目养神,还好隔壁的香火一日不曾停歇,源源不断地穿墙而过,萦绕入狐狸内丹,让她平增宁静。
窗子上早糊上了第二层的草纸,免得太阳毫无阻隔,十分嚣张地打扰狐狸清梦,如今只有层淡淡的阴影落下。
半梦半醒间,狐狸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夹杂着女人无奈的叹息。
狐狸展开耳力仔细辨别,不是别人,正是姜娘子和丁香姐,只听姜娘子道:“瞧这脖子上的洞,怕是碰上蛇了。”
“看样子是了,真可惜,阿进买回来的这一窝,数这只长得最大。”这是丁香姐的声音。
狐狸一个翻身坐起,蒲扇快速扇了几次,蝉娘也扒着木盆边沿问:“外面是怎么了?”
隔壁院子传来三声“汪汪汪”,不用看狐狸也知道,那是豆儿黄又撒着欢赶热闹去了。
狐狸果断穿鞋出门:“我也去看看。”
她摇着扇子出门,只一看,木板桥边站定三人,分别是谭丁香、姜娘子,还有邓大哥。
年轻妇人手里捧着个东西,豆儿黄摇着尾巴,卯足了劲儿蹦跳着,探头去看。
狐狸定睛一看——正是一只花鸭子,沾着血迹的长脖子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已经没气儿了。
这一眼可让狐狸愣住了,走得近了,姜娘子瞧见她,便赶忙招呼:“鞠衣姑娘。”
狐狸笑眯眯道好,也凑着头往丁香手里看。
夏天水草丰茂,正是有吃有喝的时候,鸡鸭鹅群到家没几天,就学会往小溪里跑,日出时分便排着队出来,日落时候又自觉回去。
小半个月下来,都长了不少。除却鹅群,尤以这花鸭子茁壮,他前不久还从狐狸身边跑过,吃草的时候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如是想着,狐狸仔细观察,只见脖颈上两个细微的小洞,掩盖在卷结的羽毛下,她一顿:“是被蛇咬死的?”
“应该是这样,河里水蛇多,免不了碰上。”邓进说。
姜娘子叹息:“可惜了,只是个小鸭子,若是鹅群碰上蛇,怎么着还不一定。”
“我拿回去埋了吧,这么小不值当什么,谁知道是什么蛇咬的,万一有毒可就糟了。”邓进接过妻子手中的鸭子,拎着预备回去。
“哎,”谭丁香喊住他,犹豫问道,“那剩下的鹅鸭怎么办,不然都赶回家吧。”
“我看还是赶回去的好,大不了人累一些,每日打草回去,”姜娘子接话,“天气这么热,蛇都出洞了,再咬死几只可不得了。”
得了主意,谭丁香附和:“说的也是,这么一只不便宜呢,阿进这次做活的钱都拿去用了。”
语罢,姜娘子说:“我同你一起去,这些小玩意乱游,咱们得沿着小溪去寻。”
眼看二人预备动身,狐狸赶忙道:“丁香姐,我也去。”
谭丁香笑道:“那可麻烦你了,这大热的天,你还得陪着我去找鸭子。”
“不妨事,不妨事,”狐狸摆摆手,“我也睡不着,出来转转。”
豆儿黄凑热闹,远远追在狐狸脚后。
沿着溪流一路而下,远远便看到一窝小鹅,白绒绒地聚在起伏的涡流处捉虫吃,一看见熟悉的人,立时乱叫起来,闹哄哄的。
谭娘子手里竹杖朝溪边一打,小鹅们便嘈杂地上了岸,摇头晃脑地溜成一群。
谭娘子低头一数:“只有六只,鹅买了八只呢,再找找。”
拐过溪流,便是河边僻静的树林,姜娘子不住地拿竹杖打草,以免毒虫蛇蚁近身。
狐狸左右张望,果然在一丛水草间望见两只长颈,于是指去:“在那里。”
谭娘子上前,谨慎踩在溪边石头上,探手去赶。
小白鹅找齐了,可还有鸭子呢,鸭子比小白鹅便宜点,总买了十只,现在没了一只,还余九只。
狐狸从草丛间踩踏出来的小路走过,忽然,她一顿,慢慢挪开了脚面,一道蜿蜒的土迹不甚明显,只是狐狸一看,便知是草蛇游曳而过留下的。
她用脚轻轻推开杂草,朝着溪边走去,远远聚成一团的花鸭子悠哉游哉浮在水面上,或埋头清理羽毛,或在清水里找寻鱼虾。
狐狸不动声色地朝水里看去,一条隐约的花斑水蛇长约几尺,正潜在水面下朝着那群小鸭子游去。
波面荡漾,花斑实在晃眼,难以看清。
狐狸捡起一颗小石子,看准了时机,指尖用力,射进水中,只是她耍个花样——没落在水蛇身上,只是击中水蛇前方两指距离处。
石子射过,惊得水蛇霎时忘记了猎物,匆匆忙忙一扭身,逃进水草深处。
这不算伤及生灵,否则以狐狸的力道,这条未经修炼的水蛇轻则头破血流,重则···狐狸也不好说。
石子入水,迅速地破水沉底,连远处的姜娘子和谭娘子都没惊动。
可是豆儿黄看得一清二楚,这小狗吓得屏息一僵,谨慎地往后退几步。
“哟!鸭子都在这里呢!”姜娘子高兴喊道,“真好,这些都好好的。”
姜娘子跑来,谭丁香敲着竹杖,口中喊着调子,只是小鸭子们不情愿现在回家,日头还高着呢!
几人颇费了一番力气,这才将鸭子小鹅全都赶回谭丁香家。
把鸭子白鹅分别关好,谭丁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回头来:“多谢姜娘子和鞠衣姑娘,否则我一个人,不知要寻到什么时候。”
“这有什么?你好好养着,过年了我好来买,少去一趟镇上。”姜娘子满面笑容。
“肯定的,估计秋天这些鸭子小鹅就能下蛋,到时候我给娘子你,还有鞠衣姑娘送!”谭丁香笑,女子细白脸颊,贝齿朱唇,笑着十分好看。
“我吃···”狐狸正要拒绝,可想起还有个不吃素的贺清来,于是默默咽下了口中的话,微微笑着感谢:“那就多谢丁香姐了。”
日头毒辣,站在院子里没有树荫遮挡,不多时就出汗。
豆儿黄“哈哧哈哧”地伸着舌头,狐狸和姜娘子出了院子,便各自回家。
第二天依旧苦夏,一盆子的井水泡久了也不复清凉,圆圆唉声叹气。
院子外静悄悄的,狐狸瘫在床上。小鼠们彼此躲得远远的,唯恐聚在一处沾染热气。
可谁曾想,就是这热哈哈的天,院子外竟响起一连串脚步声,十分有力,小黄探头:“谁啊,这么有劲儿···”
“卖瓜啦!卖瓜啦!我爹拉回来一车瓜!”不是旁人,正是嗓子响亮,特别有活力的苏桃。
听见这一句,木盆里的小鼠哗啦一声从水里钻出来,躲在床底下的白雀和条条四眼亮晶晶、探头来看。
狐狸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瓜?!”
窗子外小桃的喊声如久旱甘霖,十分慷慨:
“就在村口柿子树下,大西瓜!快来买啦!清来哥!鞠衣姐!”
话音落,小姑娘又是一串脚步声,风一般跑远了。
狐狸惊喜非常,急忙下床,条条激动地翻出来荷包,一脸希冀地举到狐狸跟前。
荷包里的银子所剩无几,连带着荷包上的白雀瘦哒哒的,垂头丧气,只剩下个勉强胖点的屁股撑着家底。
狐狸接过来荷包,打开一看,零零碎碎五粒。
可看一看一圈小生灵,再想今日毒日头,狐狸一转身,果断捏着荷包出门。
银子嘛,今日花明日赚,可惜什么?
出了门,才见贺清来也走出来,豆儿黄迫不及待地扭着屁股,一溜烟跑出去半里地。
狐狸举着荷包,双眼亮晶晶:“贺清来!走,我请你吃西瓜!”
村口大柿子树华盖绿荫下,男女老少结伴而来,朝着那一牛车绿皮瓜前进。
狐狸跑到跟前,苏伯伯打着扇子,脸被晒得通红,可还是笑呵呵的,“鞠衣姑娘。”
狐狸笑着打声招呼,低头来看,绿皮瓜浑实,还连着瓜藤,小的如小桃玩的蹴鞠,大的、大的如··反正都不小呢!
“娘,娘、啊呜···”身边传来牙牙学语的稚嫩腔调,狐狸扭头一看,只见苏小娘子怀里抱着个小姑娘。
圆圆脸,圆圆眼,圆圆脑袋,扎着个双丫髻,玉雪可爱,伸着肉乎乎小手,含含糊糊嘟囔:“娘···”
“这是我女儿,叫宝珠,才一岁呢。”看狐狸目光落在女儿身上,苏小娘子莞尔一笑,又拉拉女儿小手,“这是鞠衣姐姐,快跟姐姐问好···”
小孩子哪里知道呢?眼神只盯着西瓜,吧砸吧砸要流口水,狐狸扑哧一笑。
小桃顶着红脸回来了,匆匆塞给苏伯伯一把钱,抱起来一个大西瓜就跑,苏娘子急得在身后喊:“小桃,别跑了,吃口瓜,小心中暑!”
“不了,娘,我给林婆婆送去!”小桃远远喊。
苏娘子不急着卖瓜,先麻利地切开两个,让给众人吃。
狐狸得了一大块,塞进嘴里,滋滋冒冷,十分解渴。热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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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可怜花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