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颜阎问出“她残疾?”已经过去了三分钟,她一直在被十八妹殴打,即使高声求饶,对方也不愿意放过她。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是在问,我没在骂她!你别打了!”
十八妹跳脚:“你再说我还揍你。”
“诶……苦路西……”
等到十八妹收手,颜阎把乱糟糟的头发绑回去,眨眼间又变回得瑟女高:“说吧。你又是怎么回事?”
大祭司指指脑袋:“脑子里想法太多了——每天眼前什么都有,在家里还能看见蚂蚁修仙什么的,很乱。”
“……这个没法治,我和你一样。”
十八妹道:“我也这么说的。不过她觉得是个问题,我就当个事儿办。”
“那我们说正经的,韦一。”
十八妹点头:“把你的同伙叫来。”
“说这么难听……”颜阎一路嘀嘀咕咕,把刘征兰拉到她们面前。
她本来想着康烁影还没有暴露,暂时不用叫来。结果刘征兰捏着刚擦干净的眼镜一出场,十八妹就开始冷笑:“把二班的大明星也带来吧。没有特殊情况,你跟她玩不来。”
刘征兰摸不着头脑,满脸困惑地去找康烁影了。颜阎摸着下巴,开始装名侦探:“奇了怪了……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十八妹失声叫道:“我们仨……不对,我们四个是同一个小学的!我们俩甚至是你妈妈的学生!”
颜阎更加震撼:“我完全不记得你俩!”
“你记得谁啊!要不是韦一和你关系好,你连她都不记得!”
颜阎撇嘴:“她跟我关系好,单纯图我妈妈是老师。她妈妈和我妈妈玩到一起后,她就不跟我玩了。初中我们也没联系。”
大祭司指指自己:“初中是我们三个玩得比较好——”
刘征兰叫来康烁影,五个人在走廊外会面。康烁影大为震惊,短短几天,她们居然又暴露给甘忘营之外的其他人,看来保密工作做得真的很烂。刘征兰说我们什么时候做保密工作了。康烁影说也是。
年级第一和校园明星都到场,十八妹态度反而软化:“打扰各位了……”
颜阎:“你刚才跟我可不是这么说话的!”
十八妹不理她:“我想请你们调查,你们班韦一跳楼的原因。”
刘征兰和康烁影都和韦一不熟,但是刘征兰记得她。她问:“不是自杀吗?”
“那也要找到原因。”
室外飘着雨线,凉风直往走廊里灌。走廊里已经形成水灾,糟糕的排水系统和同样糟糕的建筑设施都在添乱,积水很快灌进教室,浩浩汤汤如黄河改道。
康烁影被雨点打得发冷,说话特别不客气:“你都威胁我们了,肯定是觉得有学习压力以外的原因。她的交友、家庭,你全都说出来。”
大祭司慢慢悠悠:“她没什么朋友,初中和我们两个一起玩。高中分到不同班后就不知道了——”
“就这些?这不跟没用一样?”康烁影抱臂,“你们到底……”
“她是好人。”十八妹道,“我很担心她。”
康烁影倏然收声。
以为自己惹怒了康烁影,十八妹慌乱地摆手:“我不是说你们就应该帮忙。主要是我……唉……毕业后也没有机会,再加上快要高考了……”
“小黄,拿出气势来,你在威胁她们呐!”大祭司提醒她。
十八妹一咬牙,整个人豁出去了一样:“毕竟你们也想知道那辆电动车的事。如果和它有关,我愿意帮你问,但是不能影响高考……”
刘征兰警觉:“什么叫电动车的事?是那个飞天电动车吗?你们知道多少?”
十八妹和大祭司也很惊诧:“颜阎没跟你们说?”
“我?”颜阎自指。
“那辆电动车是韦一的!”十八妹情绪激动,“颜阎,你怎么会认不出来?我们两个一块儿看着它飞起来的!那是韦一的电动车啊!小学她妹妹刚出生的时候,她就自己骑电动车上下学,初中也骑同一辆。”
颜阎挠挠脑壳:“我怎么会知道?我都没注意过。”
“她不是你发小吗?”
“掰了八百年了。”颜阎朝她龇牙,“我记忆里她可不是多好哦!你是不是给她上滤镜了?”
十八妹摇头:“见到她就全明白了。她不见人,也不回消息。我找住她附近的同学问过,她八月底刚从精神病院回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韦一居然能跟飞天电动车联系在一起,而飞天电动车又跟神秘校服女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可是高二的韦一应该已经休学了才对……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刘征兰轻咳两声,在外人面前扮演做最终决策的主心骨:“把她家地址拿来,我们去她家看看。”
听着十八妹的口述,康烁影把地址打进备忘录里,顺便切屏发给律易棋和弓粟。如果韦一真是神秘校服女子,那她背后的力量不容小觑,她们要谨慎行事,尽快行动,最好叫上外援……
谁也没想到这么快。
中午放学,雨势缩回乌云里。风把寒意堆起来,将人从脚埋到头顶。学校不再像黄河,像黄河站。
颜阎理所当然地忘带伞,正打算找小喇叭一起走,却发现书包侧面网兜里鼓着,里面塞了一把小伞。
只能是妈妈放的。
颜阎沉默下去,想要叹气,又觉得好笑。问题没解决,却能若无其事地忽略矛盾,继续扮演幸福家庭。人们说这是爱,她只觉得困惑。
把伞放回去,小喇叭已经回家。她蹦蹦跳跳地跑去二班蹭同伙的伞,同伙自然接纳她。她和刘征兰康烁影勾肩搭背走出校门,被一名中年女子拦截。
对方表现热络:“颜阎,好久不见啊!”
颜阎张口就喊:“拐卖小孩……唔唔唔!”
中年女子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不记得我了?我是韦一妈妈呀。”
三人霎时警觉,康烁影拿起手机给律易棋发消息。颜阎躲在刘征兰身后,上下打量对方——梨形身材,垂到脖颈上的打卷黑发,在轻雨的天气里穿着容易清洗的防晒衣——是那种很经典的妈妈,个人签名会写“愿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健康幸福”的那种。
颜阎对这种类型没什么好感:“您找我啥事?”
韦一的妈妈亲昵地搂住颜阎的肩膀,把她从刘征兰身后拽出来:“你和韦一关系好,你帮帮阿姨,去劝劝她,让她回来上学吧。”
康烁影指甲敲着键盘:“人都快没了,还上学呢。你女儿的命和高考,你选一个吧!”
她穿得太不合群,看上去就不好惹。韦一妈妈明显不喜欢她,但也不能说重话:“我还能害她吗?她要是不上学,以后的生活就……”她说不下去了,掩面抽泣。
“阿姨。”一张餐巾纸递过来,“别哭了。”
韦一的妈妈拿过来擦眼泪,一抬头,面前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孩。
“我懂你的意思。”女生轻言曼语,食指卷着滑落的发尾,“你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所以希望她以后的人生也有办法,对不对?”
韦一的妈妈近乎感激,她牢牢抓着女生的手,像是抓着救命稻草:“孩子,你妈妈有你,不知道是多少辈子的福气。不像我女儿……”
“所以她还是摔死好了。”
此言一出,天地冻结。
“孟含靓你别发神经!”康烁影拎着后领把她往后拽,但木在原地的韦一妈妈还捏着她的手。前后两股拉力僵持,反而让孟含靓用一个古怪的姿势立在原地。
“活着要考虑生存,考虑未来,死了就不用。比起和她周旋,其实您也觉得她摔死就好了,是不是?一场葬礼,总比养一个人便宜……啊!”
刘征兰一个肘击迫使她闭嘴。
韦一妈妈还愣在那儿,脸上的肌肉古怪地抽搐着,仿佛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一个命令她暴怒地指责孟含靓,另一个却迫使她冷静下来。
颜阎和康烁影心态再扭曲也不能在这时拍手称快,只能推搡着孟含靓让她快滚。康烁影说“孟含靓你疯了!”,颜阎在旁边露出“大家终于意识到自己讨厌的人确实很讨厌”的小人得志表情:“我早说了看到她就生气!”
两条手臂从她们的控制下挣脱。孟含靓甩甩胳膊,无所谓地卷着头发:“喏,你们看她。”
灵魂的拉锯战结束了。韦一的妈妈抹了把脸,拍拍刘征兰的肩膀:“我知道了……但我还是不能看着她无所事事待在家里,你们跟她说说话吧……让她出去走走也好……”
“没有我,她哪能想通。对这种人就是要说重话。”孟含靓嘟嘴,“有些人还说看到我就生气……”
颜阎大声挑拨:“康女士不要信她,她一定还憋着坏!”
“你说别人坏话好拙劣。”孟含靓生不起气,只觉得好笑,“我高一和她玩得不错,希望她过得好一点。”
刘征兰被人拽着衣领哭,既无措又无奈,用眼神向颜阎询问是否顺着她。颜阎胡乱点头,让她说服自己家长就去帮忙,韦一妈妈啜泣着拿起手机给颜阎家里打电话。康烁影暂时接下审问孟含靓的任务:“韦一跳楼的事你有头绪吗?”
孟含靓松开发梢,一缕被她卷出弧度的黑发翘到脸颊前:“我觉得是她太脆弱。”
“怎么说?”康烁影按住颜阎。
“妈妈搞不清她和谁关系好。她爸爸……嗯……榕城的爹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跟家里应该关系不好。”孟含靓摊开手,“不过父母都这样啦,这都忍不了,还是太脆弱了。”
“除此之外没有了?一点奇怪的事都没有?”
孟含靓问:“还能有什么奇怪的事?”
飞天电动车啊,魔法少女啊,哼唱大蜘蛛啊,电子幽灵啊什么的……
“没事了。感谢你。”康烁影跟她握手,“过两天咱们还去宠物店摸萨摩耶。”
孟含靓不说“不用谢”,她笑眯眯地俯身,捏了下康烁影的脸蛋:“能帮到你,比什么都好。”
康烁影这不争气的家伙顿时倒戈,对孟含靓的好感度肉眼可见地升回来了。
韦一妈妈已经跟颜阎的家长商量好。刘征兰这种好学生很受家长欢迎,也被顺带授予入户资格。不用掺合别人家事的康烁影比谁都开心,她把绿书包塞给刘征兰,放她们自生自灭,自己转头要回家。
熙熙攘攘的放学大军中飘来一声口哨。
律易棋戴着折射影像从人群中挤过来,频繁的碰撞令他的外形出现电子设备故障般的频闪。和他接触人都感觉自己撞到了一块违和感的集合体,转头看去,对方却已经消失在人海里。
他费劲儿地抬高手臂,精准一抛,他戴过的手表落到康烁影手里。
正在生成崩溃报告。:拿着用
正在生成崩溃报告。:我调了一下,检测到跳格子直接亮,蹦恰恰也能看懂
正在生成崩溃报告。:要我跟你们去吗?
康烁影把屏幕亮给颜阎,颜阎回了个“ok”过去。
韦一妈妈将两人接到一辆白车上,车标是半个椭圆形,车内充满皮革和车载香水的混合气味,储物格里塞着几张皱巴巴的餐巾纸。刚刚放学,路况奇差。呼叫中心一来一回的事,硬生生开了半小时才到。
韦一家住新城,一梯两户。电梯升到十楼停下,刘征兰把伞挂在门口,西边的房门应声打开。
韦一爸爸是个矮墩墩戴眼镜的男人,一直在抱怨女儿跟自己不亲,颜阎说“哦哦哦是这样啊”。几个来回后他大受感动,极力请她俩留下来吃饭。颜阎几番推辞,都被他用“没事不用客气”堵回来。
刘征兰扫了两眼室内,心里暗自发笑。从玄关往左能看见客厅,沙发、茶几和液晶电视的摆放方式很经典,不必赘述。沙发上有钩针和遥控器,烟灰缸摆上茶几,电视旁边的玻璃鱼缸里游着花鸟市场买来的观赏鱼,像公益广告里的家。
唯独有一点,这里没有“孩子”的东西。
没有水彩笔和玩具,没有游戏卡和喝剩的饮料,没有摊开的练习册和零食,更别提海报、专辑、铁皮徽章和物料毛毡板。韦一和她的妹妹几乎不在客厅活动,客厅在她们眼中不是家的一部分,而是“非必要不接触者”的领域。
这样的家庭,坐在一起吃饭就是折磨。
颜阎凑过来,低声问她要不要脸。刘征兰道,你说吧,我懂。颜阎一点头,渺小的胆立刻膨胀:“叔叔,我们不留下来吃饭了。吃了也是听你们抱怨韦一,我们不大想听。”
夫妻俩的反应想必很难看。两人在家里见过太多次这种表情,不想多看。
新城房子很大,两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房间。韦一和她妹妹的房间门对门,都挂了小门牌。“韦慧荷”妹妹在榕城的爷爷奶奶家吃午饭,门缝里亮堂堂白晃晃,是窗户里透进来的天光;“韦一”同学在自己房间里自闭,门缝里是纯粹的黑暗。
颜阎敲了敲门:“韦一!”
里面没有动静。
“韦一!”
布料磨擦的声音,还有轻缓的脚步。一线缝隙闭合,夹得黑暗四分五裂——有人靠在门后。
颜阎的声音低下来:“黄子实和侯珏很担心你。”
悄无声息。
“抽空给她们回个消息。”
寂静无声。
“你电动车飞天了。你有头绪吗?”
……感觉门后传来一股淡淡的无语。
“你出门玩吗?”颜阎问,“想跟你小伙伴玩我可以转达。不用因为太久没联系不好意思,我看大家都挺喜欢你的。实在没朋友,善良的我也可以陪你一起!放心吧我人品很好,出门吃饭会AA的。”
还是没声音。
韦一妈妈在阳台晾伞:“韦一,同学跟你说话,要有礼貌。你小时候在学校淘气,还是颜阎的妈妈帮你……”
人和人交往,最忌讳翻旧账,更何况挟恩图报。刘征兰一把捂住门缝:“少听。”
颜阎“啧”了一声。当学生就该好好当,论功行赏,犯错认罚。可榕城的关系牵牵连连,人人都徇私,搞得学生看不起老师,老师看不惯学生。飞弹做错事陶京补救,她自己的妈妈没有坚守道德,她羞愧难当还来不及。
出于完全的推己及人,两人的心已经完全偏到韦一这边。很快她们就更加坚定自己的立场——门缝里递出一张纸条,上面写道:谢谢,不必。
标点正确,没有错字,没有对颜阎不合时的笑话破口大骂。这下完全知道这家的问题出在谁身上了。
但是谁都帮不了她。
榕城的“文明”,是浮在水面的绚丽油膜。水下的世界,还是那个尊卑有序的古城。
两人不想继续给同学添堵,用相对委婉的口气表达了“人家好好休息,别打扰人家”的中心思想。夫妻俩问要不要送她们回去,颜阎忙不迭说不用了她们去陶县吃个午饭再回去,逃也似地离开了。
律易棋在楼下等她们。手表(他说叫粒子界定仪)从头到尾一点都没有反应。他拿过来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检测到跳格子行为,只好作罢。两个学生饿得受不了,二话不说跳进书包里,抓紧到韦一房间内一探究竟,然后立刻吃饭!
太过黑暗的地方,再微小的光线都显得刺眼。几人用克莱门特尺做了定位,把门开在不引人注目的床下。
打开门,虫尸和结团的灰尘纷纷而来下。律易棋从地板上探出脑袋,讯传、粒子界定仪、还有他本人的直觉,都没有异样。
韦一的房间幽暗昏冥,如宇宙般寂静。
刘征兰和颜阎也看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两人回到颜阎身边,就去哪儿吃饭讨论起来。颜阎说吃鸭血粉丝,刘征兰说拌饭,律易棋说他看上一家酸菜鱼很久了……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楼道外的水坑忽然泛起涟漪,天上开始淅淅沥沥滴雨。
刘征兰“咦”了一声:“我伞呢?”
律易棋:“……你伞呢?”
“我记得挂在韦一家门口了。”
颜阎摊手:“门口没看见……等下。”她咧嘴乐了,“韦一她妈晾在阳台的那把是不是你的?”
“她没经过我同意……算了。”
呼叫中心代替思考,刘征兰一进一出,直接把伞拿回来。
“我们三个都靠你的伞了!”颜阎叮嘱,“你可别再忘了!”
“你也别忘!”
“这段对话好耳熟,我们以前是不是说过?”
“是有点,什么时候的事……”
电光火石间,遥远的记忆忽然复苏。两人汗毛倒竖,瞠目结舌,相对跳开一步,颤抖的手指互指。律易棋左右看看:“你们俩要拆伙?”
颜阎一把抓住他肩膀:“钱!撕碎的钱!寒假我们让你帮忙把一堆纸币粘回去,你还记得吗?”
律易棋思考。
律易棋冒汗。
律易棋干笑:“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吗……”
大祭司:乐
十八妹:不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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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