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飞机延误了好几个小时,林迟惟推着行李箱走在小区里时,已经是半夜了。晚风卷着凉意往衣领里钻,他拉着拉杆的手,指节泛着白。还好能赶在当天回来,不然王主任又要骂人了。
每次从家里回来,林迟惟都会有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他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今天推着行李箱,脚步依旧发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他想起要报平安,一只手掏出手机给家里发消息,指尖在屏幕上顿了半秒,才敲出 “已到”。这时才看见周超下午发的微信:“今天下午有个男孩来找你。”
林迟惟顺手打开家门,往下翻,又看到周超对那男孩的描述:“个子挺高,皮肤也黑,看着酷帅酷帅的,你朋友?”
他收起手机,拎着行李箱进门。满脑子都在琢磨周超的微信,压根没注意到家里的灯全亮着。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林迟惟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才惊觉,自己家里竟然有人!
嗡的一声,所有思绪瞬间被抽空。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脚步刚往门边抬了半寸,却猛地僵住。指尖到胳膊肘全是麻的,指尖都在不受控地发颤。
呼吸攥在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视线开始发虚。他明明想逃,可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只剩脑子里的碎片在疯狂打转,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过往。
“林迟惟!” 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打碎了大脑中的那些画面。
“是我!赵时觉。”
林迟惟在一阵嗡鸣声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下意识抬眼去寻找,在模糊中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林迟惟已经分辨不出那张脸上的表情是什么含义,他只知道自己被一双手臂稳稳地托住。
大脑知道危机已经解除了,可身体还是反应不过来,胸腔还在剧烈地起伏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勉强理清当下的状况。
“别怕,是我。” 他听到赵时觉这么说。
林迟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扶到了沙发上,他看着单膝跪在沙发前的人,艰难地开口:“…… 赵时觉?”
“是我。对不起,吓到你了。” 赵时觉双手还搂在他的手臂上,担忧、紧张又无措地看着林迟惟:“你怎么样,感觉好点没?”
林迟惟垂下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色依然不好,但脑子已经清醒了。
他没回答赵时觉的问题,面色不虞地问道:“你怎么在我家?” 从语气能听出他的不快。
赵时觉第一次被林迟惟凶,可自己有错也顾不上计较,赶紧解释:“你不是找兼职喂狗吗?这几天都是我来喂它。”
林迟惟安静了几秒,然后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你?”
赵时觉点点头:“我。”
林迟惟刚刚经过了惊吓、愤怒、震惊三个阶段,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得,他笑了一下:“怎么会这么巧?”他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
赵时觉怕林迟惟不信,也不敢逗贫说缘分了,连忙解释:“也不算特别巧,其实你那个小程序是我开发的……”
他看见林迟惟微微瞪大眼睛,接着说:“所以我看到你家的地址后就截了这单,自己来了。就一般巧吧……” 他心虚地干笑两声,又补充:“抱歉啊,我应该发个消息和你说一声的。”
他本来想给林迟惟个惊喜,谁知道结果变成了惊吓。
林迟惟没说什么,赵时觉从身后的茶几上倒了杯水递给林迟惟:“喝点水压压惊。”
林迟惟没动,他看着赵时觉像一只大型猎犬似的,紧张又可怜地盯着自己,整个人挤在茶几和沙发之间的小空隙里,不知道在这里蹲了多久。
“起来吧,别蹲在这里了。”
赵时觉起身后坐在林迟惟旁边,手里还端着那杯水。
林迟惟对他摇摇头,赵时觉才把水放下。
“那你怎么这么晚还不走?”
明晃晃的驱逐让赵时觉心下一沉。
每一次他感觉自己和林迟惟关系更近一点了,下一次见面林迟惟就会把自己推回原地。好像那些亲密只是自己疯狂的幻想,之前在烧烤摊两人俯首交耳、在他家岛台前的那些片段都是假的。
就算这些对林迟惟都是假的,可他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赵时觉从林迟惟家里回去那晚,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林迟惟弯腰给自己找拖鞋,梦到自己上前搂住了那截细腰,还梦到了林迟惟漂亮的手握着自己的……
醒来之后赵时觉坐在床上愣了很久,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日期,想记住今天是自己喜欢上林迟惟的日子。可后来又觉得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才是自己喜欢上林迟惟的日子。
见赵时觉垂着头不说话,林迟惟感觉自己的话可能有点重了。
“我的意思是已经十二点了,你怎么还没回去。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 多想。” 林迟惟话说得心虚,尾音带着点飘忽。
赵时觉还是不说话,林迟惟也不知道小狗是什么时候跑到沙发上的,现在正一下一下挠着自己的大腿,让他心焦。
他又开口,语气轻柔:“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等不到回应,林迟惟伸出手想碰一下赵时觉,可手停在半空又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合适。他看着赵时觉的头发、耳垂、肩膀,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突然就被紧紧地一把抱住 —— 赵时觉把脸扎在了他的颈窝。林迟惟下意识就要把人推开,可耳边传来的抽泣声,让他的动作顿住了。
“对不起迟惟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赵时觉说话的气息扑在他的肩膀上,还有温热的液体蹭到他的脖子上,“你别生我气,别不理我好不好。”
林迟惟愣住了,顿在半空的手,像没办法似的放在了赵时觉的背上,好半天才张开嘴:“我没生气。” 他僵硬地拍了拍,“我吓到你了,是我不好。”
赵时觉在林迟惟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嘴角,慢慢抬起头 —— 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睫毛上沾着水珠。林迟惟看着他,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像我欺负你了一样。”
赵时觉突然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自下而上地抬着眼看林迟惟:“迟惟哥哥,我不会再这样吓到你了。” 林迟惟愣了一下,想抽回手,用了力却纹丝未动,赵时觉的手劲大得吓人。
“你可以告诉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
说这话时,赵时觉的睫毛颤了颤,水珠掉在林迟惟的手背上,烫得他指尖一缩。
他回避着赵时觉的视线:“没什么,我一直都是这样。”
赵时觉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会说。于是没有追问。
林迟惟一只手还被赵时觉贴在脸上,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林迟惟才开口:“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赵时觉这才松开他的手:“迟惟哥哥,可是宿舍关门了。”
“……”
林迟惟问他:“那你要怎么办?”
赵时觉苦笑了一下,手指头抠了抠沙发缝:“找个网吧凑合一宿吧,你不用担心我。那里一般不会有什么事,应该挺安全的。”
林迟惟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林迟惟说了句自己从没想过会说的话:“我这里还有间客房,你不嫌弃的话就住这里吧。”
他只是觉得网吧不安全,虽然赵时觉看起来不像是会吃亏的样子。
赵时觉这下是真的没想到,惊喜地笑了一下,他的迟惟哥哥竟然这么心软。
“太好了!可是…… 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林迟惟摇摇头,起身去客房看了看。阿姨平时都有打扫,可以直接入住。
他转身看到跟在身后的赵时觉,总觉得哪里奇怪,突然想起周超的那条微信 —— 周超说 “个子挺高,挺黑的,酷帅酷帅的”。
他看了看赵时觉,问:“你去我医院了?”
赵时觉愣了一下,有点担心他会反感,立刻换上委屈的声调:“是…… 我看你这几天没回家,有点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就去医院找了你。”
“我擅自去找你,你不会不开心吧,迟惟哥哥?”
“不会。” 林迟惟听他说担心自己,露出了一点茫然地神情。
赵时觉见他没有真的生气,松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迟惟哥哥。”
林迟惟带着他来到客房,简单交代了洗漱用品的位置,留下一套干净的睡衣和明天能穿的便装:“都是新的,洗过了,你直接穿就行。”
赵时觉有点遗憾似的:“新的啊。”
林迟惟疑惑地 “嗯?” 了一声。
“啊,没事。” 赵时觉看着他,“迟惟哥哥晚安,做个好梦。”
“晚安。”
像往常一样,林迟惟双手规矩地放在被子上。床尾的落地灯发着暖黄的暗光,能模糊地照见一点天花板上的纹路。
林迟惟就盯着那纹路。有时候他很渴望梦到林唯一,便会很快进入梦乡;有时候他也很害怕,比如今天。
模模糊糊中,他终于睡着了。林迟惟梦见自己高中没有去离家很远的寄宿学校:他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和同桌分享家里新买的游戏机;梦到大学时选择了住宿,在假期和舍友一起去爬山;梦到毕业典礼上,爸爸妈妈拿着鲜花来祝贺他,有人为他们拍照留念,他对着照相机开心地比着耶。可他看到照相机后面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那个人走过来问他:“弟弟,这是我的毕业典礼,你为什么在这里。”
在梦中,他猛地攥紧了衣角,指尖掐进布料里。正要开口解释,视线里忽然多了道模糊的身影,穿着运动服,声音有点委屈:“迟惟哥哥,你今天毕业典礼怎么不告诉我?” 他认得这双手,是不久前帮他处理伤口时的手。
可还没等他开口,林唯一的声音又响起来,轻得像片羽毛:“这些,本来该是我的。”
照相机的快门声 “咔嚓” 响了一声,照片里的他还维持着比耶的姿势,可身边的位置空着,一个人都没有。
他倏然睁开眼,慢慢松开了被抓成一团的被罩。转过头看去,原来是睡前忘记关窗,窗外的风刮过树叶,沙沙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