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雯婷和许颂谨是同一个爹妈生的。
可许雯婷说是许颂谨的姐姐倒不如说更像是他亲妈。
那个时候的女孩总是不受重视的,第一胎是个女孩就注定了她悲惨的一生。
是父母亲常年备孕,却怎么也怀不上的肚子,是初中毕业就辍学的学历,也是日复一日的工厂做活。
钱是攒不起来的,母亲久久不见动静的肚子让这个思想迂腐的男人暴躁,家中的家具坏了一次又一次,却迟迟没有换。
存的钱越来越少。许雯婷只是沉默的看着。
直到,一个好运终于降临。
快年过半百的人,终于在她十六岁这年怀上了。那两个对自己向来只有要钱的人,终于分给她了一个笑脸。
是不是这个孩子出生...
不,是这个弟弟出生,这家才能变得正常?
许雯婷等啊等,在她十四岁的那年夏天,许颂谨出生了。
那年太阳很大,她想,她要离开了。
她跑了,音讯全无,只留下了存钱罐里零零散散攒下来的几百元。:
家里断了经济来源,留下来的钱甚至支撑不了这个家一个月。
但这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许雯婷也只是初中学历,她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能去哪里闯荡?
可好在也幸运,仗着一副不算差的容颜,在一个大城市也还能过的下去。
直到在金塘酒吧找到了稳定的工作,这才慢慢安稳下来。
再次回到那个偏僻的村子,已经是四年后了。
村子还是跟之前一样,刚下过雨的原因,泥巴路湿哒哒的,弄脏了她新买皮靴。
她身着红裙,像一朵开得正旺的玫瑰,带着愤恨的心情回到了这里。
在路上的时候,她想,她不会给他们一分钱,哪怕是生她的父母。
让他们看看,没有他们自己过的有多好。拼死生下的儿子又有什么用?
面对已经腐朽的木门,许雯婷提着小包金贵的敲了敲门。
等了一会儿,才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门开了,是一个还没有自己腰高的小孩,身上穿的是自己很久以前穿的破衣服,浑身都脏兮兮的。
猜都不用猜,许雯婷就知道那是他的便宜弟弟。
她长长的眼睛向下一撇,问道:“小孩,你爸妈呢?”
有点好笑,她这个弟弟出生四年,这竟然才是他们两个的第一次见面,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不过许颂谨可不这样想,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名义上的姐姐,不过相较于姐姐,他俩更像是陌生人。
他低下头有些无措的揪着自己已经洗的发白的衣角,脸上的慌乱一闪即逝,抬起头朝她说:“爸爸不在家。”而后又抬起头看着许雯婷的眼睛说“妈妈...妈妈在里面,有什么事吗。”
贫穷的家庭养不出大方的小孩。
许雯婷看他,像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算了。为难一个小孩干什么,又不是他的错。
“我要进去找你妈妈。”许雯婷撩了撩自己的大波浪,跟小孩商量道。
许颂谨先是莫名奇妙的瞄了她一眼,然后干脆的拒绝道:“不行,爸爸说过不能随便让别人进家门。”
更何况是这种一看就不好惹的。
许雯婷如同听到什么笑话般嗤笑出声。要不是为了回来拿户口本,她才不想回来。
她弯下腰,想把手放到许颂谨头上揉一揉,不过眼神接触到他有些打结凌乱的头发时又缩回了手。
只道:“进去和你妈妈说,许雯婷在门口。”
许颂谨乖乖的去了。
门又在眼前关上,下一回再出来的就是她多年没见的妈了。
过去了很多年,那个女人还是没变。
蜡黄的皮肤,干枯的头发,下垂的眼袋,只不过苍老了许多,头上丝丝缕缕的白发也冒了出来。
那双精明的眼睛却不变,上下眼珠一扫,就把眼里的愤怒转化为了讨好。
“婷婷,你怎么才回来啊。你那年走了之后爸爸妈妈都可担心你了。”说着便想上前牵住她的手。
适时往后退了一步,手落了个空,那人也只是尴尬的笑笑,看到她没有与自己亲近的打算也不气馁,只是把黏在自己右手边的许颂谨往她那里推推。
“叫姐姐,愣着干嘛呢!这可是你亲姐!”
被推出去的许颂谨愣了一会儿才呆呆的喊了一句姐姐,只不过并没有得到回应。
许雯婷没跟她客套,直接说明了来意:“把户口本给我。”
那个女人被她的气势吓到,畏畏缩缩的问:“要户口本干什么啊?”
许雯婷大手一挥:“跟你说也没用,把户口本给我就行。我要去城里过好日子,我不能跟你们一辈子耗在这。”
这话一出,就知道是怎么个事了。
要户口本,去城里,还能是怎么回事?
买房子过户了呗。
女人眼前一亮:“婷婷,你在城里买房啦?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们说一句。”
许雯婷秀眉微蹙,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不想扯了,户口本你拿给我还是我自己去翻?翻不出来我就把这老破小砸了,让你那不争气的男人去警察局告我!“
“婷婷啊...”那女人还想再劝,却是被推到一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家里翻箱倒柜。
许颂谨也跟着在旁边沉默的看着。
藏东西的地方一共就那么几个地,没一会儿她就把那小小的册子给找了出来。
随手揣进兜里,许雯婷又拿出来了一沓钱放到桌子上:“这里是两千块,你们娘俩自己拿去用,别给那男的知道不?”
女人愣愣的点头,就听许雯婷又说:“户口本我借个几天就拿回来。”
说完许雯婷抬脚就要走。
却被一声小小的声音叫住了:“姐姐再见。”
是许颂谨。
孩子躲在母亲发胖的身子后面,露出半边脸看着她。
像是察觉到了许雯婷的动摇,女人再一次把许颂谨推了出去:“婷婷啊,妈妈别的不要,只要你把小谨带走可以吗。小谨一个人在这太苦了。”
他苦?我就不苦了吗?
“不带。”许雯婷干脆利落的拒绝道。
自己前十六年的人生全是因为自己不是个男的才遭受的,现在这家好不容易出了个独苗还要拉着自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飞扬的发丝跟着走路一颠一颠的,在即将跨出房门的瞬间,手腕被带着老茧的手抓住。
下意识回过头却看见那个女人带着那个她名义上的弟弟一同跪在了她面前。
“婷婷,妈没求过你什么,就求你把小颂带走吧。小颂还太小,他是个聪明孩子,在这他一辈子就完了啊。”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她不带犹豫的把许颂谨遮住手腕的衣服向上一拉,露出底下青紫交加的伤痕。
“你爸爸他现在又粘上酒了,一喝醉就打人,妈妈是真的没办法了。”
膝盖跪在地板的触感很痛,但是好在是夏天,地上不凉。
许颂谨垂着头,像是一个宠物店等待领养的小狗,在听着卖家与买家的交易。
交易的是今后自己的人生。
最后,许雯婷沉默的看了他们好久,才说了一句:“你从来没在乎过我的一辈子。”
对于那天,许颂谨只记得,自己最后还是跟着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姐姐走的。
阳光很大,香水味很浓。
在姐姐家从4岁到了6岁,许颂谨一次也没回去过。
这两年他从姐姐的口中得知,妈妈在他走后四个月就死了,跳河死的。
紧接着的就是那个没见过几次的爸爸也死了,酒精中毒。
爸爸死的那天,许雯婷笑的很大声,甚至眼泪都笑出来了。
最后只是沉默的抱着许颂谨,摸着他被自己细细打理的头发一遍又一遍重复:“小颂,姐姐只有你了。”
户口本从原来的四人,变成了三人,最后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六岁的许颂谨很早就知道了死的概念,却分不清许雯婷这时流出来的是快乐还是悲伤。
小小的肩膀承受了一个女人的哭嚎,手心拂去了她湿润的泪珠。
没关系,有我呢。
那天,他听到了这两年来,姐姐对他说过最温柔最温柔的话:“小颂,留下你是最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