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毯,沙发,床,像小剧场里散场后的布景。
鹿冉苒比黎晨先醒来,残存的记忆空空如也,身体的痕迹向她展示昨晚发生了什么。她深呼吸了几次,没想到什么可想的,头很疼,也许只是宿醉的后遗症。
黎晨的家比她的有生活气息很多,客厅的落地窗没有拉窗帘,阳光晒进来,空气闻起来都散发暖意。沙发上的靠垫,茶几上的书本,夜灯,香薰,相机……厨房台面上有一袋开封过的吐司面包。
鹿冉苒没什么胃口,她很渴,想喝水,最好是她最爱喝的那种柠檬浓缩汁兑出来的柠檬水。她咽了几口口水,嘴里反着酒味,她有点想吐。
她蹲在马桶前按舌根,呕了好几声都没吐出来,唾液快速分泌引发连锁反应,她浑身发热,四肢酸痛,哪里都不舒服。
以前也不是没这样过……没什么不同,鹿冉苒这样想,醒了就是醒了,人睡醒后会记住完整的梦吗?
打开冰箱,她梭巡一遍,只有果汁和牛奶,她都不想喝。鹿冉苒叹口气,听说要研究一个人就得研究他的冰箱——她又扫了几眼黎晨的冰箱,开封的午餐肉罐头和果酱,几瓶饮料横七竖八地塞在一层里,最下层的保鲜盒里塞着个黑袋子,胶卷黄黄绿绿的包装漏出一角,她没有打开的兴趣。她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得出这个冰箱的主人爱喝——她拿起果汁看了一眼,橙汁。
嗯,最无趣的那种。
她打开厨房的直饮水龙头给自己接了杯纯净水,在黎晨的杯子里选了个她觉得最好看的红黄配色马克杯,没仔细看,她只是喜欢红色。接满后却又不想喝了,举着杯子发愣,原来这个杯子是某个魔法IP的联名款,象征勇气的标志被印在正中。
黎晨喜欢这个?鹿冉苒第一次知道。多普遍的喜好……她忍不住又点评起来,真是没什么特别的。
酒后睡眠本来就不深,黎晨被她一通叮铃咣啷吵醒,走出房门,戴上眼镜,黎晨的近视其实挺严重,不过她只有在家才戴眼镜。
鹿冉苒准备像对待之前的每一个床伴那样对待黎晨。她在心里展开一张成绩单,扣分制的,这里不满意就扣十分,那里不开心就减五分,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额……早上好?”黎晨试探性地打招呼,眼神躲闪。
老土,又可以扣分了。她本该这样想。
但她看着黎晨闹了一夜依旧规整的发型,突然失去了批改试卷的兴致。
“你家有柠檬水吗?”鹿冉苒靠在冰箱上,冰箱呜呜作响的运行声此刻让她很烦躁,“我想喝柠檬水。”
黎晨挠挠头,拧眉想了想,冰箱里好像只有橙汁。
“没有。但是好像有橙汁,喝不喝?”
鹿冉苒没说话,那股想吐的感觉一阵又一阵反上来,她转身趴向水槽,还记得掀开下水道的过滤盖子,呕吐物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她昨晚原来喝过红酒吗?完全没有印象了。
“你还好吗?”黎晨紧张兮兮地凑上来,抽了个杯子给她倒水漱口,“喝点水吧。”
鹿冉苒摆摆手推开这杯水,黎晨没有勉强她,转身回去拿纸巾和手机。抽纸递到她眼前,手机打开了外卖软件。她就是这样贴心的人,想喝柠檬水,那就点一杯给你,不会让你迁就着喝橙汁,也不会告诉你先用纯净水漱漱口。她好像对谁都没有掌控欲,逆来顺受,不置可否,像个任劳任怨的受气包。
按照一般理论,这该是加分项。名字上写着黎晨的成绩单早被鹿冉苒丢进垃圾桶,所以她也懒得再翻出来给她加分。
两人相顾无言地玩手机,一个躺在地毯上,一个坐在沙发上。由印度小哥送来的美式早餐需要下楼去拿,黎晨在电话里鸡同鸭讲了几句,鹿冉苒肯定她没听懂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松饼,糖浆,培根碎。鹿冉苒拎起柠檬水喝了一口,甜得发腻,想吐。
究竟是哪里不对?为什么今天的一切都是这么的不对?断代的记忆没能给她回答,酸疼的肢体也不是正确答案,那么是天气在作祟吗?鹿冉苒着急寻找合适的理由,因为今天艳阳高照,因为今天多云转晴,因为烦人的太阳晒得她头昏脑胀。
“把窗帘拉上吧。”她命令道。
黎晨哦了一声,起身去拉窗帘。
“别拉了。”烦死了,你为什么不能反驳一下我?
黎晨好像很习惯于她的喜怒无常,又坐下了,安静地吃自己的饭,什么也没说。
本来就冷的气氛更冷了,鹿冉苒受不了这种单方面的发泄,她软了语气,稍微解释了一下:“……太晒,但是拉上又很黑。”
黎晨全盘接受地点头,对于鹿冉苒这样的人来说,发生昨晚那种事应该是常态,她不想被当成咋咋唬唬的愣头青。
“马上中午了,会更晒。”黎晨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可以开灯。”
鹿冉苒嗯了一声,黎晨当作默许,起身拉上了窗帘。阳光被瞬间隔绝在外,只能挤入窗帘盒上方的一小条缝隙,室内暗了下来,给一切都蒙上层暗影。她走到门口去开灯,一排开关并列在一起,她还未记住客厅吊顶上的主灯究竟对应哪一个。
暖黄色的光咔哒一声被送来,她猜对了。
鹿冉苒的脸被这光照得很柔和,她戳着松饼的边缘,语气稀疏平常:“昨晚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
“我也……不太记得。”黎晨歪了歪头,替她继续说下去:“我们都喝多了。”
“是。所以……”鹿冉苒斟酌着用词,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种话这么难开口。
“没关系。”黎晨把眼前这份吃不下的早餐收拾好了,丢进了地上敞开的外卖袋子里,“反正我们都不记得了。”
“你挺熟练啊。”鹿冉苒不想再纠缠在这种三流狗血小说里的场景了,“不是头一次?”
“第一次。”黎晨乖乖地回答,没有逃避她的问题,“是不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还不错。”鹿冉苒随口答道,伸出手,用大拇指擦过黎晨的下唇,黎晨愣怔。
“Good Girl。”鹿冉苒勾起嘴角,她以前看过一个艳俗的**片,年龄差大得可以报警的男主角就这样夸赞女主角的初次。
“这又是哪学来的……”
“电影里都这么演。”
“正经电影吗?”黎晨很怀疑她的品味,“你看的不会是那种——带剧情的片儿——吧。”
“不知道,文艺片吧,看不懂。”鹿冉苒一本正经,“缺少黎导的调教。”
“你看的就是片儿。”黎晨肯定地下结论。
黎晨把自己的咖啡喝完,吸管在杯里发出“簌簌”的声音,她摇了摇杯子里剩下的冰块,一起丢进地上的外卖袋子里。
鹿冉苒看着她收拾,叉子扎在松饼的正中间,像个墓碑,她把纸盒一推,说:“不吃了。”
黎晨替她合好盖子,指着只喝了一口的柠檬水问:“还喝吗?”
鹿冉苒摇摇头:“扔了吧。”
“不好喝?”黎晨黎晨任劳任怨地把柠檬水收走,然后开始擦桌子,附身过来的时候没有酒气,应该是洗过澡了,她闻起来挺清爽的,但又说不上来具体的味道。
“重新给你点一杯?”黎晨把袋子系了个口放到门边,她看起来心情尚可,总之是比鹿冉苒要从容多了。
“你对谁都这么贴心吗?”鹿冉苒突然发问。
“暂时只有你。”黎晨的声音轻快地从门边飘来。
“暂时?”
“因为目前只——只和你……”黎晨像是后知后觉地害羞了。
反胃的感觉再次袭来,鹿冉苒的世界变得很具体,就像每个物件都上了一层超大反差的滤镜。虽然拉着窗帘,她看不到阳光的痕迹,但她意识到了太阳在一分一秒地陷落,这种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好比站在南极点,四面八方就都朝北。
她盯着黎晨忙活家务的背景看了一会,直到眼睛酸痛,将黑白灰混成一团。她的耳朵里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她主动掌握了自己呼吸的节奏,一呼一吸随着电流跳动。
真的是累过头了。鹿冉苒揉了揉自己昏沉的脑袋,睡一觉就会好的,她这样对自己说,只要睡着了,再睁开眼的时候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