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慢点!”“哎呦,我的小祖宗唉!”
众人惊呼间,一匹神骏黑马闪电般掠过,马蹄扬起一阵轻尘,留下几个气喘吁吁的家丁在尘烟中哀嚎。
马上的少年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目若朗星,颈间随风摇曳的红巾,尤显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
“别跑!”少年眼疾手快,矫健的双腿一夹,手持缰绳用力勒转马头,动作行云流水,马儿也似懂了人意,向着猎物踏蹄而去。
“小侯爷!——”少年置若罔闻,眼中至始至终都只有猎物,径自朝丛林深处追去。
林子逐渐茂密,枝叶交错,追猎变得举步维艰。少年索性丢下良驹,徒步而行。
“哼,找到你了!”少年盯着不远处跳动的梅花鹿,步伐不紧不慢地逼近,缓缓搭起手里的弓箭,眼里尽显势在必得的坚毅。
蓦然,一缕琴声幽幽传来,少年眉目一跳,不由诧异,莫说是天上仙乐也不过如此罢。等少年再次回过神,猎物早就不知所踪。少年也不恼,就傻傻杵在原地,听了个尽兴。
少年自小就浪荡不羁,混迹民间,什么勾栏小舍没有逛过,但却从来没有听过有人把琴弹得如此出神入化。
直到那仙乐般的琴声渐渐低了下去,少年这才意犹未尽地回过神,抓住琴声最后的一点余韵,遁声朝林子深处走了去。
漫天竹叶潇潇洒洒地落在白衣少年的青丝间,衣襟上。他静静坐在竹亭中间的石凳上,似月光凝成的薄纱遮眼,不见凡尘。
卫戟不禁屏住呼吸,宛如误闯仙境的凡夫俗子,一时忘神,脚步下意识轻挪,“咯吱”一声,脆弱的枯枝被踩成两截!
“谁?”白衣少年耳朵微动,变得警觉。他头也不转,右手捻起几根琴弦用力一扫,伴随一阵琴音,几片竹叶瞬间如被无形丝线牵引般,朝不速之客射去!
卫戟迅速侧开身子,眼前的竹子一排排倒下,竟都是被无形的音浪切割。
几片竹叶几乎擦着他的脸飞过,凌厉的风声刮得他鬓边发丝微微扬起。没等他稳住身子,琴音又起,卫戟手腕猛地翻转,腰间的佩剑刹那间出鞘,又堪堪挡下杀招!
“出来!”白衣少年动作突疾,双手在琴弦上连拨,琴音肃杀果断。
卫戟不得已显露身形,白衣少年显然看不见,但声音却冷冽如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孤傲:“你是谁?”
卫戟双手抱剑,披颈的红巾似火,剑眉一蹙:“你又是谁?”
白衣少年的孤傲一点没变,静坐在竹亭之中没有回答,只是抚在弦上的手似又要动作。
卫戟手心冒汗连忙叫停,想来是他冲撞对方在先,自觉孟浪:“在下卫戟。”
“原来是卫小侯爷。”白衣少年微微颔首,然而神情不见得多恭敬,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尊贵的侯爷,而是一个普通人。
天下谁人不知,当年助天子平定天下的大功臣卫国公,老来得子,国公爷对其宠爱有佳,年仅十七便被封侯,说的就是眼前这位了。
“那阁下是?”
“乡野无名之辈,不值一提。”他的话虽温文有礼,口气却冰冷疏离。
“阁下的琴技岂是乡野之流可比,若阁下愿意,本侯可向当今天子举荐,若能得陛下......”
“不过略懂一二,不敢高攀。”白衣少年依旧带着淡淡的疏离。
“阁下说笑了,当今陛下宽和仁厚......”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白衣少年唇角极淡的笑,带着几分讥讽鄙薄。
卫戟剑眉微蹙:“本侯可有说错?”
“没有。”少年低首淡淡地笑着,“只不过卫小侯爷说的我们那位‘宽和仁厚’的陛下当初夺嫡可是弑杀手足,手段雷霆,丝毫不心软。哦,倒是忘了,令尊可是当年的大功臣,只是如今令尊手掌兵权,声威愈发强大,不知我们那位‘宽和仁厚’的陛下会......”
“放肆!!!”卫戟勃然大怒。
白衣少年不再言语,但此刻已然站了起来,虽不能目视,但自身气势一点不比小侯爷少。
风拽起漫天枯叶,一个纤尘不染,一个鲜衣怒马,两个少年隔空遥遥对峙。
“公子,风大了,该回去了。”一声稚嫩的童声打断了他们,“呀,公子,这位是?”小书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惊诧地盯住卫戟,玲珑剔透的小脸儿明显带着浓浓的防备之意。
“萍水相逢罢了。清瞳,回去。”少年将琴负于背上,拿出一根枯竹拄在手里。
小书童连忙上前伸出小手,牵着少年,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与卫小侯爷擦肩而过。
卫戟看着那道清冷的身影没有阻拦,忽地冷哼一声,把手指放进嘴里,“咻——”一道尖锐的口哨声划过天际,那匹神骏的黑马闻声而来。
卫戟大步跨马而上,脸上自有少年的嚣张自信:“我们还会再见的!后会有期!——驾!”
白衣少年身子一愣,“公子?”
“清瞳,你可还记得这次我们下山为何?”
小书童立马回答:“‘历遍红尘,方悟真心。’这是师祖他老人家的原话。”
白衣少年点头:“临走前,师父为我算了一卦......此行凶险,需谨慎为上。”
小书童脸皱成包子,小嘴嘟囔:“我就说这红尘有什么好,不如在山上吃得好睡得饱......”
“哎呦!”小书童话没说完头部就遭受重击,立马乖乖闭嘴。
嘉祐二十二年,边塞大捷,卫国公卫将军率十万大兵击退北境匈奴,举国欢庆,皇帝大赦天下设宴承乾殿。赴宴之人都是王公贵族,朝廷要员,还有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此时卫戟正散漫地靠在殿外的柱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几个年轻的权贵聊天。因为正式场合,墨发不似初见时随意散乱,稍稍束了个简单的玉冠。一身墨色劲装,星目剑眉,嘴角却总是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在一群年轻权贵之中犹如众星捧月,耀眼夺目,时不时还会引来远处年轻女眷们的目光。
“咦?!”卫戟惊异,那个背影?!可不正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朝思暮想的人吗!
卫戟连忙问起身边之人:“那人是谁?!”
那人顺着卫戟的目光看过去,少年清冷如常地坐在那里,他未束冠,只用一根质朴的木钗松松地挽着长发。身着云锦月白长衫,襟口和袖口绣着几只疏影横斜的墨梅,不张扬却尽显主人清雅脱俗。
“卫兄你不知道?那是江湖‘天机阁’的传人——柳怀瑾,琴技天下第一人!”
“那个曾经的天下第一、现在却隐世不出的‘天机阁’?”
“正是。不知为何这次老阁主没来,却派了他来。”那人眼珠左右飞快一扫,见无人留意,便凑到卫戟耳边,压低声音,“听说此人从小便患有眼疾,是个瞎子!”
“柳怀瑾...柳怀瑾...”卫戟此刻真的想仰身大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卫戟一不做二不休,径直朝柳怀瑾走去,嘴角挂着邪魅的笑,“柳公子,别来无恙!”
对于突如其来的卫小侯爷,柳怀瑾显然没有意外,他早就听到了卫戟和那人的对话,讥讽道:“区区眼瞎,不劳卫小侯爷挂齿,倒是令尊此番边塞大捷,扬我国威,柳某钦佩不已。”
卫戟立马撇清关系:“柳公子好听力!不过本侯可没说,本侯和那人也不熟。”
“你这人怎么又来讨嫌?!”清瞳小朋友满嘴油光的出现了,手里还拿着一只油乎乎的大鸡腿。
“小朋友,你怎么能撇下你家公子去吃独食呢?若是你家公子被人拐走了怎么办?”卫戟伸手玩弄揉捏小书童的脸。
清瞳小朋友使劲挣扎也逃离不开卫小侯爷的魔爪,“唔..唔,公子救我!”
“柳某的学生,就不劳卫小侯爷操心了。”柳怀瑾依旧口气清冷。
卫戟识趣地松开双手,没有了束缚,清瞳小朋友立马躲到他家公子身后,伸出一颗小脑袋,眼神恶狠狠地看着他。
卫戟无辜地摆摆手:“不是本侯僭越,而是看你......总归是不便的。”
柳怀瑾沉默片刻,而后认真道:“柳某并不需要特别照顾,‘心不在焉,视而不见’,柳某认为,那些看得见的人并不意味着比柳某看得清。这世上,双眼能视而心中蒙昧的人太多了。”
柳怀瑾一脸平静,不卑不亢地说出这番话。
卫戟肃然拍手:“说得好!”
卫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失明少年竟对人生有如此感悟!他年龄看起来不过同他一般大小,若是自己从小双目失明,怕是无法做到如他般豁达。这种骨子里的坚韧如寒冬里的傲梅,赢得了他的敬重!
凯歌奏,钟鼓鸣,承乾殿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嘉庆帝御座高踞丹陛之上。好巧不巧,柳怀瑾被安排在了卫戟的左手席位,只可惜柳怀瑾看不见卫小侯爷对他的挤眉弄眼。
“今卫将军挥师凯旋,击退匈奴、拓我南朝国土,此等赫赫战功,当名垂青史、昭告天下!孤执此酒,以敬将军!”嘉庆帝举杯一饮而尽。
卫国公跪地叩首:“此功非臣一人之功,实乃陛下圣明。”
泛着冷光的鎏金蟠龙椅上,嘉庆帝身着玄色冕服,额前的冕旒玉珠轻摇,在眼睑前投下细碎阴影,掩去了大半情绪,“但不知此次爱卿想要什么奖赏?”
卫国公心头一凛,“臣蒙陛下隆恩,得以领兵戍边,已是莫大荣幸,不敢再求赏赐。”
“哈哈,爱卿还是一如既往地体贴孤。”嘉庆帝摇晃着金樽里的玉液,酒光里晃出细碎的寒芒,“不过功赏过罚,不如孤就赏你京郊良田千亩,卸甲归田享享清福可好?”
此话一出,阶下百官皆敛声屏息,无人敢接话——谁都能听出来,皇帝这话里充满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