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慢慢地平稳下来。
每日一早,金珠一家最先开始忙碌,等到福顺福康醒来,伺候陆翊桉起身后,三人一出门,就能碰上在院中候着的嘉楠。
等到了前院,一般会先去到花厅。
金珠碍于脸上的伤,几乎不会主动来内院,取早饭的活,如今是福康领了过去。
或许是金珠总特意给他做些额外的吃食的缘故,他对去小厨房这事,十分积极。
往往是才把陆翊桉推到花厅,就忙不迭地转身而去。
倒惹得嘉楠和福顺直笑。
等用过膳,陆翊桉便会去书房。
嘉楠和福顺往往轮流候着,以免有什么事。
不在书房伺候的时候,嘉楠或在自己屋里看医书,或在府里转悠,看看有什么能拾掇的地方。
大海和小海两人皆是很好的帮手。
福顺离开陆翊桉身边时,则是去练射箭多一些。
至于福康嘛,他是最会与自己玩耍的,自娱自乐得很。
陆翊桉放下书,转头看向窗外。
嘉楠正在提着个水壶,给杜鹃盆栽浇水,时不时地,指挥两句正在廊下挂灯笼的大海小海父子。
福康远远地蹲在墙角,手上拿着一截细枝,不知在拨弄什么。
金珠已经在厨房准备晚膳,灶上不知炖着什么,空气中飘来阵阵肉香。
风中隐隐可以听到远处练武场上,福顺拉弓离弦的声响。
陆翊桉合上双眼。
这府里,好像慢慢地,有了人气……
再睁开眼,熟悉的书房,也变化良多。
桌案上的花瓶,不再是空荡荡的摆设,里面永远插着新鲜的花叶,嘉楠每隔几日,就会换上一批。
他的书籍,被嘉楠按照他的习惯,码得整整齐齐。
屋内多了一个青花瓷缸,里面养了几尾锦鲤,嘉楠说,他看书之余,也该看看这些,调剂调剂。
对面,多了嘉楠的一套桌椅,上面摆得满满当当,还摊着一本她读了一半的游记。
如今,她也会从他的书柜里,找些书看了。
陆翊桉的呼吸深了一些。
他的生活里,似乎已经充满了嘉楠的痕迹……
“阿珂!裴大哥!你们怎么过来了!”嘉楠的声音打断了陆翊桉的思绪。
他停下喂鱼的动作,往门外一看,被下人引着进来的,可不就是赵珂与裴瑜二人。
赵珂大刀阔步地走在前面,裴瑜倒像个小媳妇似的,跟在她身后。
陆翊桉收起鱼食,他大概也明白裴瑜为何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赵珂今日,是提着一杆长枪来的。
“嘉楠!”
“嘉楠姑娘。”
赵珂与裴瑜已经到了院中,和嘉楠打起招呼。
“赵将军提枪来访,倒是特别。”未等嘉楠回应,陆翊桉已经冷冷开口。
赵珂面色不变,眼神都未给他一个,径直站到嘉楠面前:“嘉楠,上回踏青之时,你不是说想看看,我使枪的模样?”
“我今日带来了!怎么样!想不想看?!”
嘉楠没想到,那日自己的随口一言,阿珂居然还记得,她频频点头:“想看的!自然是想看的!”
但又想起,这到底是在陆翊桉府上,于是转头看向停在书房门口的陆翊桉。
“侯爷……”
陆翊桉转过轮椅:“想去就去吧。练武场你又不是不认得路。”
说罢,转动轮椅,隐没在门框后面。
赵珂得意一笑:“走吧!嘉楠!别理他,我们自己过去!”
嘉楠被赵珂揽着,往外走去。
“阿珂,我还要给侯爷把脉……”裴瑜的话说到一半,也被赵珂拉住胳膊。
“急什么!先去看我耍枪!我可告诉你裴瑜,这可不是时时能见到的!”
赵珂一手半搂着嘉楠,一手拉扯着裴瑜,脚步不停地,将两人带离院子。
练武场。
福顺正挽弓射箭、
“咻”的一声,箭矢离弦而去。
片刻后,直直地落在远处的红色靶心上。
“好!”赵珂出声赞道。
福顺回头,见是赵珂,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赵将军。”
他听侯爷说过,赵将军的骑射是一绝,有百步穿杨之能。
他这算不算……班门弄斧?
赵珂上前,示意福顺把弓给自己。
接过后,先试了试手,继而将弓拉满,放了个空弦。
“你的准头不错!”赵珂一边说,一边摸了摸福顺的胳膊,“不过,这张弓的张力已经不适合你了,你可以换张更大的弓了。”
“若陆翊桉不给你换,你与我说,回头我送你一张!”赵珂扬了扬下巴。
随后,从福顺的弓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弓上弦,几乎拉了个满月。
“噼啪!”
赵珂射出的箭矢,正正地穿过福顺留在靶心上的那支,自尾部直直没入,竟是直接将原先的那支箭矢,一劈为二!
最后,“嘣!”的一声,众人闻声望去,皆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赵珂的箭,已经取代福顺的箭,正稳稳地扎在靶心上。
在场三人虽都知晓赵珂将军的身份,也听说过她在战场上的神勇,但到底都从未亲眼见过。
一时都震住。
赵珂将弓扔还给福顺,笑了笑。
这不算什么本事,战场上哪有站着不动让你射的敌人!
她拍了拍福顺的肩膀:“回头,让陆翊桉教教你,骑射的要领!他日,你若想参军报国,便来寻我!我为你引荐!”
说罢,也不等福顺反应,转身离开靶场。
赵珂来到一处空地,对着嘉楠与裴瑜一颔首,示意他们看自己表演。
随后,脚跟一踢一抬,手中长枪就凌空飞起,又被她右手紧紧抓住,斜横着立于胸前。
另一手抓住枪柄,两手力道汇于一处,重重向前一刺。
快如闪电。
借巧劲化掉攻势收回后,又让枪身在自己身上流转腾挪,变换出各种枪势。
嘉楠看得直拍手。
阿珂真是她见过最厉害的女子了。
一旁的裴瑜,眼中欣赏之意难掩。
他们之间的相遇,就是赵珂为他解难。
裴家是医学世家,因着这层身份,望京城中的小姐,他是当真见过不少。
可赵珂却似乎与她们都不同。
与武艺什么的无关。
赵珂身上有一种很干净很纯粹的气质。
在她的心中眼中,似乎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与外在的那些声名地位无关。
她的世界里,一切的人与事,都是回归本真的。
这样的纯粹,在望京,太少见了。
裴瑜看着眼前耍枪的赵珂,红衣烈烈,英姿勃发。
这一刻,他怦然心动。
嘉楠与裴瑜正看得入神,却忽的听到一声轻哼。
“花架式。”陆翊桉的声音随后响起。
嘉楠转头,来人可不就是方才表现得不想来的陆翊桉。
“侯爷怎么这般说?阿珂一招一式之间,皆是刚猛之气,怎么就花架式了?”嘉楠第一次出言直接反驳陆翊桉。
裴瑜也转过头:“侯爷,此话刻薄了!”
陆翊桉的眉心微皱,他只是实话实说……
裴瑜这个闷葫芦,今日还嘴倒快。
他也就罢了,嘉楠怎么也一副他说错了什么的样子。
陆翊桉望着两人的后脑勺,不由得气闷,却未再开口解释什么。
好在,这时赵珂也耍完了一套。
她收枪朝几人走来,行动间步履如常,连呼吸都未曾变过半分。
“阿珂!你这枪法也太厉害了吧!”嘉楠上前,掏出自己的帕子,想让赵珂擦擦汗。
但动作到一半,却发现,赵珂连细汗都未曾沁出半点。
裴瑜也靠近半步,笑着赞道:“从前总听说阿珂在战场上的英名,今日一见,方知巾帼英姿。”
他的脸颊微红,呼吸也有些紧促。
不知道的,还道方才耍枪之人是他呢!
赵珂倒是不曾注意到这些,她爽朗一笑:“我就知道,这些花架式你们一定喜欢!”
陆翊桉一挑眉,表情似是在说:看吧!我可不是在说什么刻薄话!
可惜,除了福康,并无人看到。
至于福康,那也是不在意的。
“啊……”嘉楠难得有些语滞,似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倒是赵珂耐心解释起来:“这些招式虽漂亮,气势也足,但在战场上,并用不到。”
“真正能杀敌的招式,都是很难看的……”
赵珂轻叹一口气,目光放远。
似是想起了济北战场之事。
真正杀敌时,其实最有用的,便是最朴实无华的一招。
——刺!
纵马向前,直刺敌人命门!
一招制敌!
一击必杀!
后方的陆翊桉,也微微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话,嘉楠和裴瑜未必懂。
但陆翊桉是懂的。
他曾经,也是银枪冲阵的前锋大将。
他说“花架式”,并非是在嘲讽赵珂。
只是因为,见过赵珂杀敌的模样罢了。
“这大概就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了。”嘉楠释然一笑,接过话茬。
“内里的门道我是看不懂了,只知阿珂使起枪来,英气难挡!”
“若是今日有旁的女子看到,必定也像我一般,为阿珂倾倒!”
其实男子,也会为之倾倒的……
裴瑜在心中默默接道。
可惜,嘉楠可以坦然说出这些崇拜之语,他说起来,却难免有些孟浪。
裴瑜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赵珂被嘉楠的话逗得一笑,上前一步环住她的腰,故作调戏:“可惜我的眼中,却只看得到嘉楠一人。”
嘉楠娇羞一笑,也不闪躲。
两人亲昵的模样,倒叫一旁的两个男人颇不自在的样子。
当中是嫉妒还是羡慕,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咳!”陆翊桉清了清嗓子,“厨房听说来了客,已然备菜去了。来都来了,就吃了再走吧!”
说罢,示意福康推他离开练武场。
若是今日耍枪的是他,嘉楠也会用这般倾慕的眼神看他吗?
陆翊桉看着自己的双腿,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