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白凤宁带着嘉楠等人,前往忠勇侯府。
今日,正是她和珍娘约定相见的日子。
侯府门房早已得了通知,芳舒及管事皆在门口等候。
待见过礼,芳舒引白凤宁一行人,往萧珍娘的院落而去。
“阿宁!”
白凤宁才进门,萧珍娘就已迎了出来。
她握住白凤宁的手,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番,眼中含泪,语气却满是欣喜:“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般光彩照人!”
白凤宁的右手反握住萧珍娘,轻轻拍了拍。
珍娘如今是侯府夫人,她原是想先行个礼,再叙话,却被拦住。
“此处没有外人,你我之间,不讲这些!”
萧珍娘扶住白凤宁的手,不让她屈身。
白凤宁愣了愣,从善如流,笑着行了个平辈礼,原本到嘴边的“夫人”,也改口成了“珍娘”。
萧珍娘拉住白凤宁的手,亲自引她入座,随后,落座于白凤宁身侧。
众丫鬟们则是分别立侍一侧。
“阿宁,自我离京的那一日起,我就在想,不知此生是否还能再见你!”
“天可怜见,竟真有此日!”萧珍娘说到此处,竟是眼眶泛红。
白凤宁见状,心中既感怀又有一丝愧疚。
萧珍娘却不知这些,满心满眼都是再见好友的欣喜。
或许阿宁不知道,如果没有她,自己真的很难熬过那些艰难的岁月。
其实自己年幼时,曾经很嫉妒阿宁。
两家是近邻,家长里短的事难免彼此都知晓些。
阿宁有父母疼爱,活的肆意张扬,可自己的童年里,却只有父亲的嫌弃与母亲的哭泣。
可就是这样一个,自己讨厌的,本以为刁蛮任性的人,却给了自己惨败的童年,仅有的那些温暖时光。
在自己被父亲责骂的时候,她会站出来帮自己。
在自己在被其他人欺负的时候,也是她,站出来帮自己。
她会给自己分享那些,好吃的,好玩的,还有衣裙首饰……只要她有的……她总会想着自己一份。
或许,她已经不记得那些事了,或者,对她来说,那些事微不足道。
但对自己来说,阿宁永远是她人生里,不可替代的、最重要的朋友。
萧珍娘拉着白凤宁的手,难掩亲近。
她仔细地问询着白凤宁这些年的经历,试图在言语中弥补未能参与的遗憾。
“对了,今儿怎么没把团哥儿带过来?”
提到孩子,萧珍娘这才想起,问道。
“也是不凑巧,被我阿弟接去白府玩耍了,他如今啊,可粘着阿昭的孩子。”
白凤宁说起孩子,笑得慈爱。
“原是这样!”萧珍娘点头,“说起来……阿昭的儿子,是不是比团哥儿还大上几岁?”
白凤宁叹道:“是呢!珍娘你是不知,我这一生也没什么不顺的,唯独子嗣上,真真是吃了大苦头。”
“幸而,再难再苦,最终是有了团哥儿,如今也算是圆满了!”
有些事,两人在信上并未细说过。
但看团哥儿的年纪,萧珍娘约莫也猜到一些。
于是劝慰道:“有些东西啊,是命定的,该你有的,总会有!”
白凤宁微微摇头,忆起往昔,不免唏嘘喟叹。
“其实,早些年的时候,我自己都快放弃了。我都记不起,自己寻过多少医,拜过多少庙……”
“有那么几年,汤药当饭似的一日不落,可总没个信儿……我那时,甚至想着,给敬寒纳个妾,好传宗接代。”
“倒是敬寒不肯,说子嗣一事,自有天定,不必强求。”
萧珍娘安慰道:“他倒是个好的!”
白凤宁一笑:“现在想来,或许确实是当时缘分未到吧!不过,说是缘分,也有些因果在里面……”
“此话怎讲?”萧珍娘好奇。
白凤宁并非扭捏的性子,但此时环顾了四周,却未直接开口。
萧珍娘知晓其中恐有什么秘事,索性就将此间伺候的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
正好她也想和阿宁说些体己话。
“芳舒,你带方夫人身边的几个姑娘,下去吃口茶,歇一歇!其他人也都下去,有事我自会唤你们。”萧珍娘吩咐道。
云墨嘉楠等人则是看了看白凤宁,得到她的示意后,才行过礼,跟着芳舒出了门。
待众人退下去,厅内便只剩萧珍娘与白凤宁二人。
白凤宁这才开口:“唉……珍娘,你可还记得,当年望京有名的女医师——徐芝盈?”
萧珍娘眉头微皱,在脑中思索半晌,才不确定道:“可是……号称医毒双绝的那位?”
“正是!”白凤宁颔首,“当年,她曾给我母亲诊治过,因而,有过几面之缘。”
“说起也是唏嘘……”白凤宁微微一叹,讲述起这段往事来。
当年,徐芝盈凭借医毒双修之技,能治旁人所不能治的奇病。
原本也算得上驰名望京,说起望京城中的奇女子,人们总不会落下她的名字。
但声名俞高,盯着她的人,也就俞多。
徐芝盈的身世,被有心之人费心扒出。
谁能料到,这样一位名满望京的医师,她的父亲,竟然是恶贯满盈的毒师徐坚!
徐坚此人,原也是医者出身,却不走正途,一心研究用毒。
甚至丧尽天良到,以活人试毒!
手下人命不知几何,可谓是人神共愤。
被逮获后,经朝廷判决,处以极刑。
此消息一出,原本对徐芝盈赞不绝口的人,纷纷改了口,驳斥她为邪门歪道。
甚至有人提出,要让她为那些枉死之人偿命。
后经官府彻查,证实徐芝盈与其母,幼年时就被徐坚抛弃,她之所学,与徐坚并无干系。
但没有人在乎。
从此,徐芝盈再不能在望京立足,她失意离开后,便消失在世人的视线里。
直到八年前。
白凤宁去灵飞寺上香,归家途中,救了一个晕倒在路边的落魄农妇。
谁能想到,竟就是当年有过几面之缘的徐芝盈呢……
“那徐芝盈,且不说身世如何,一身本领总不作假,便是在望京混不下去,如何就落得如此凄惨了?”萧珍娘不解。
“唉……”白凤宁摇了摇头,“许是当年之事打击太大吧,她说自己,心志已无,此生在医术一道上,再难有寸进了……”
萧珍娘闻言,不免喟叹一番,又问道:“那你的身子,就是她调理起来的?”
“正是……原也没想着这些,只是觉得,当年她到底治好了我母亲的顽疾,加之,她本身也并未作恶,不过是府上多张嘴的事。”
“谁知后来,竟真的有了团哥儿……”
说道此处,白凤宁似是想起那些年,于子嗣上的不易,心中发酸,面上也是五味杂陈。
萧珍娘给白凤宁续了一杯茶,劝慰道:“说到底,还是你的福报!可见多行善事,必有善果!”
“那徐芝盈……如今可是随你来了望京?”萧珍娘放下茶壶,问道。
“并未……她两年前,就过世了……”白凤宁惋惜道。
萧珍娘疑惑:“怎会……她应该……还不到天命之年吧?”
“唉!其实我遇见她的时候,她的身子骨就不大好了……心气散了,又多年颠沛……内里,早已空了。”
“若不是遇见嘉楠,说不得,都撑不了那么久……”
白凤宁见萧珍娘又起了疑惑,耐心解释起来。
当初,她怀孕后,一应汤药都是由嘉楠侍候,两人因而有了频繁接触。
后来有一日,徐芝盈找到她。
说嘉楠心细手稳,于医道上有天赋,想收嘉楠为徒,将生平所学,倾囊相授。
徐芝盈的医术,她是认可的,有此好事,自然不会拒绝。
为此,她甚至买下了一家医馆,好让嘉楠能学得些真本事。
嘉楠也不负她所望,五六年的时光,便学有所成。
许是后继有人,心愿已了。
不多久,徐芝盈便撒手人寰了。
“如此说来,这嘉楠,竟是徐芝盈的传人?”
萧珍娘感叹,没想到前几日见的小丫鬟,身上竟还有这等本事。
“正是!不过……此事不提也罢!说起徐芝盈,世人只记得她那个以毒害人的爹,只会说,她擅长用毒。”
“谁还记得……她的名号,是医毒双绝呢!医为主,毒为辅,相辅才能相成……”
白凤宁自身与母亲,皆受益于徐芝盈的医术,此时语气中,满是叹惜。
“那这么说来,嘉楠也擅用毒?”
萧珍娘对徐芝盈并无感情,因而也不纠结于她,只问出心中所疑。
白凤宁否认道:“徐芝盈只授了嘉楠医道……许是不想让她经历,她曾经所遭受的事吧……”
“如此,也好……不过阿宁,你身边能有这么个可用之人,倒是好事一桩!嘉楠这丫头,你可看紧了,万不可让她流落到外头去!”
萧珍娘此话是出自真心。
毕竟培养一个有能力的心腹丫鬟,本就难得。
何况嘉楠这般的际遇,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再想培养一个,怕是不能了。
白凤宁如何不知,自然是笑着应下。
可心中,却忽然浮现出,徐芝盈苍白的面容。
其实当年,徐芝盈曾私下找过她,想为嘉楠赎身。
徐芝盈说,嘉楠有天赋,有仁心,她希望嘉楠可以成为一个医者,济世苍生。
白凤宁没有同意。
她对嘉楠,自问无愧,她可以养着嘉楠一生,让她衣食无忧。
但她不是圣人。
她培养嘉楠,从来不是为了,让嘉楠去济世救人。
白凤宁无声一叹,饮尽一杯茶,又与萧珍娘谈起别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