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歌手》已结束三个春秋。
回望这几年,两人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合作时的默契也愈发深厚。虽然期间有些小摩擦,却总能在几句坦诚的对话后化解。林鹤扬还是喜欢住在沈知意这边,而沈知意早已接受林鹤扬出现在他的身边。
以当下的发歌频率和作品热度来看,他早已摆脱当年的青涩,在乐坛站稳了脚跟,连他的个人工作室也在去年正式成立。
他忽然想起那个晚上:
夏天的空气充斥着燥热,南方总是热得早。他看了眼时间,林鹤扬这个点应该已经下课了,转身下楼,查看了下厨房,想到最近几天都是林鹤扬在做饭,于是决定今晚出去吃。
他刚拿起手机想发送信息,房门就传来钥匙的开锁声。接下来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鹤扬几乎是冲了进来,从身后一把握住了沈知意的手腕:“老师!”沈知意回过头,林鹤扬像是急忙从学校赶来的,额角还带着薄汗,可眼睛却依旧闪闪发亮。
“回来得这么早?”
他没给沈知意更多反应时间,就拖着他走向了客厅。他迫不及待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份写满批注的文件,深呼一口气,语气里满是雀跃又认真的期待:“老师,我觉得现在时机正好!我大三成绩稳了,可以提前申请实习,要是现在成立工作室,就能无缝衔接地正式开展活动了!”
沈知意愣了一瞬,随即看着对方的眼睛笑了起来。这笑容让林鹤扬有些紧张:“怎……怎么了老师?”林鹤扬握着文件的手紧了紧,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太突兀。
沈知意接过文件认真看了起来,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注意事项、风险评估之类的都写得满满当当。这孩子,是真的很认真地在规划他的未来。
他抬起头,看着林鹤扬兴奋的、充满着笑容的脸,笑了笑:“好。”
桌上的电话突然震动起来,将沈知意的思绪从过去拉回现实。他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地笑了笑,接起电话:
“怎么了?”
“老师,你今晚有空吗?想约你去常去的那家咖啡店坐会儿,有件事想跟你说。”电话那头传来林鹤扬熟悉的声线,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让他想起当初的那晚。
“好。”沈知意应道。
“嗯!那等我回家,我们一起去吧。”
回家吗?沈知意看着桌上没整理完的文件,忽然觉得没那么急了。他快速收拾好东西,抓起外套就从工作室离开。
他到家后算了算时间,既然要去咖啡店,那顺道把晚饭一起吃算了。
没等多久林鹤扬就来了,他穿着合身的西装,就像是刚参加完一场会议,有种可靠的成人风范,可依旧在看到沈知意时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没多停留,他们驱车前往咖啡店。车子停在巷口,他们并肩走进那条熟悉的昏暗巷子,石板路被路灯照出斑驳的光影。以前林鹤扬总怕黑,会不自觉往沈知意身边靠,其实现在也一样,只不过路上不再沉默无言。
他们又坐到了那个老位置,还是沈知意率先点单。他们来的太频繁,频繁到老板都知道林鹤扬接下来会点什么了。
可林鹤扬只是在沈知意点完单后轻轻摇了摇头。
沈知意挑了挑眉,心底那点好奇被勾了出来,但他没说话,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两人安静地坐着,直到沈知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林鹤扬才仿佛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
“老师,我想办一场个人演唱会。您……愿意来参加吗?”
沈知意在心底淡淡一笑,带着几分了然和纵容:这孩子每次郑重其事,说的都是这类事。他放下杯子,抬头看着林鹤扬,目光扫过对方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朵,语气里带着笑意:
“作为你的老师,能参与你的第一场演唱会,是我的荣幸。”
“老师,您答应了!”林鹤扬激动得猛地站起身,脸上是藏不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开心。
那一晚,他们在咖啡店里聊了很久。
时间飞逝,从最初的构想到舞台最终呈现,用了整整半年。演唱会当天,场馆内人声鼎沸,荧光棒汇成一片星海。林鹤扬站在璀璨的灯光下,将这些年写下的歌一首接一首地唱给台下。
临近尾声,他压低声音,对着麦克风说:“今天,有一位对我至关重要的人来到了现场。如果没有他,我绝不可能站在这里。”他刻意停顿,等待台下彻底安静,“沈知意老师,可以请您上台,和我共唱一曲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全场灯光骤暗,台下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与掌声。
深呼一口气,沈知意稳步上前。灯光立刻打到他的身上,很亮眼。他走到林鹤扬身旁,举起话筒:“大家还记不记得当初在《歌手》,他的青涩模样呢?”他明明是在问观众,可眼睛却一直看着林鹤扬。
林鹤扬望着身边的人,只觉得心跳得很快。舞台的强光下,沈知意的脸庞格外清晰,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看着他,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这一刻,林鹤扬觉得自己的心跳大过现场的所有喧闹。
“能参加学生的第一场演唱会,作为老师,我真的很荣幸和幸福!希望我们大家都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他们并肩唱起那些共同打磨过无数个日夜的旋律,声音交融。“谢谢你,老师。”在歌声与光影的交织中,林鹤扬借着震耳欲聋的伴奏,轻声说道。这句话轻得几乎要被音乐淹没,却重重地落在沈知意心上。
沈知意顿了顿,第一次,在万千目光的注视下,主动地、坚定地朝林鹤扬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是一个无声而郑重的邀请。就像是在当初《歌手》的总决赛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是沈知意在邀请林鹤扬。
林鹤扬现在真的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了。老师就站在璀璨的灯光下,带着他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笑容,灯光闪烁,彩带飘扬,那只手朝着自己伸出。这真的不是梦吗?他想。没有犹豫地握住了沈知意的手,指尖相触的刹那,林鹤扬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欣喜,握着话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多么希望时光就定格在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
沈知意回以一个更加温暖的笑容,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生:或许,他也该久违地举办一次全国巡演了。
人声嘈杂,他们在无数彩带和欢呼声中一起退场,交握的手始终没有分开。后台送来鲜花礼品,耳边有无数祝贺,可他们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林鹤扬看呆了,在闪烁的彩灯与飘落的彩带间,沈知意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他们的手还紧紧相握。
他想,他真的真的很想和老师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唱歌,不仅是这一次,而是无数次。
“怎么一直看着我?”沈知意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耳热,不由打趣道,然后又轻声地、郑重地送上祝福:“恭喜第一场演唱会大获成功。”
老师的眼里,好像也只有我吧?那一瞬,林鹤扬想到。殊不知就是这一瞬给了他错觉。
他们马不停蹄地参加了庆功宴,在宴会上他们都没怎么吃,象征性地拍好照片上传后,又马不停蹄地开车去往了咖啡店。
这次,是沈知意主动说要去的。一路上他们都在探讨着这次的大获成功,沈知意在心里悄悄想,等到了目的地,他一定会将自己的决定告诉林鹤扬。
车子驶过夜晚的街道,路灯的光影在车窗上流动,林鹤扬觉得今天的路灯好像格外亮,连空气都带着暖意,心更是飘得厉害,他太高兴了,高兴得胸腔发胀,高兴得想把所有深藏在心里的话都告诉沈知意。
熟悉的咖啡店,熟悉的老位置,这一次林鹤扬依旧没有点单。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双手在桌下紧张地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咖啡被端上,沈知意端起杯子,温热透过瓷壁传来,他本想借着这恰到好处的氛围,先告诉林鹤扬全国巡演的计划,想看看他得知这个消息后,那双眼睛会绽放出怎样惊喜的光芒。
可还没等他组织好开场白,就被林鹤扬更急促的呼吸和孤注一掷的眼神打断。
“老师,我喜欢您。”
事情发生的有些太突然了。
沈知意手中握着的咖啡因震惊轻晃。滚烫的咖啡溅在指尖,他却浑然未觉,只是难以置信地望向对面的青年。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仿佛听不懂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的含义。
林鹤扬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越过小小的桌面,目光直直地、毫无保留地落在他脸上,那里面有紧张,有期待,更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
明明已经相处了四年,彼此熟悉到一个眼神就能会意,可这孩子的眼神却还像十八岁初遇时那样,炽热得让人无法回避,又带着几分莽撞的坦诚。
而林鹤扬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了。他确实是高兴得有些昏了头,被演唱会的成功、被紧握的双手、被沈知意眼中只映照他一人的错觉冲昏了头。
那句话挣脱了所有顾虑,跑得比大脑更快。当清晰的字句回荡在耳边,他意识到已无法收回,只能凭借着本能和积攒了太久的爱意,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老师,也许您不相信……但我一直都非常喜欢您,不只是学生对老师的崇拜,也不只是感激。”林鹤扬的声音有些发颤,却格外坚定,每一个字都砸在沈知意的心上。“是因为您,我才能走到今天,站在这个舞台上,拥有现在的一切。我每天都想见到您,想和您一起写歌、一起演出,想……和您一直在一起。”他抬起头,一鼓作气,少年的双眼依旧明亮,却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热,紧紧凝视着沈知意,不容他丝毫闪躲。
沈知意感到自己仿佛被那目光烫伤了。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想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微微晃动的咖啡杯稳稳地放在桌上。他再抬眼时,目光已经变得疏离而客观,声音比想象中更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属于师长的口吻:
“鹤扬。”
他迎上那道几乎要将他点燃的炽热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我想,是你误解了这份感情。”
林鹤扬脸上那混合着紧张与期盼的笑容瞬间僵住了,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
“你只是错把长久以来的依赖和感激,当成了爱情。”
沈知意没有给对方任何解释或反驳的余地,语气果断。
他甚至不给林鹤扬消化这句话的时间,便迅速地、近乎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参加了你的演唱会,让我很有感触。”沈知意语气明显转冷,“所以,我决定重启全国巡演。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很忙,不在本市。你是住我给你买的那套房子,还是住我那里,都随你。”
气氛一下跌到冰点。林鹤扬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他想大声反驳,想用尽力气告诉沈知意他没有误解,他的感情真切而滚烫,不是依赖也不是感激所能概括。可看着沈知意那张冷淡而疏离的脸,所有话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刚才还炽热的心瞬间凉了下来,只能强迫自己冷静,用力吞咽了一下,他不敢再说话,怕一开口,那不争气的哽咽就会泄露出来。
“……我知道了,老师。”林鹤扬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表示理解、甚至无所谓的笑容,但那弧度僵硬而扭曲,比哭还难看。“对,说不定……真的是我理解错了。太高兴了,就……胡说八道了。”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他们沉默地喝完各自的饮品,沈知意率先站起身,林鹤扬赶忙跟在他身后,走出咖啡店,踏上归途。
他们一起回了家,这次沈知意没有任何停留,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卧室,房门被轻轻关上,发出一声轻响,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客厅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比起四年前的空荡,这个空间早已填满了林鹤扬生活的痕迹。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知意即将到来的离开,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失败的感情。
或许,他现在就该识趣地离开,回到那个沈知意为他准备的、“属于他自己”的房子去。可他不想走,他想再待一会,哪怕只是在客厅里坐一会。林鹤扬走到沈知意的房门前,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门板上,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晚安,老师。”
说完,他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大门。
门内,沈知意其实一直就靠在门板上。他清晰地听到了那句如同叹息般的晚安,以及大门合拢时的轻响。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咖啡店里林鹤扬的告白,心里满是混乱: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还是平时的纵容和亲近,越过了应有的界限?面对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他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孩子,在他内心深处,林鹤扬或许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他引导、保护、甚至偶尔宠溺的孩子吧。
接下来的日子,沈知意彻底忙了起来。一个八年未开演唱会的音乐人突然宣布重启全国巡演,对整个工作室而言无异于一场地震。选曲、编舞、场地、报批、宣传……千头万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上上下下瞬间进入高速运转状态,忙得沈知意连续三个月都睡在工作室,不曾回过那个家,也无暇关注林鹤扬的动向。
到底是无暇,还是刻意回避,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临行前,沈知意打开软件,最新消息停留在林鹤扬发来的一句“祝老师巡演成功”,时间是一周前。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撒娇,没有抱怨,规规矩矩。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屏幕的光映亮他略显疲惫的眉眼,手指悬在冰冷的屏幕上,最终还是没有回复,只是关上了手机。
没有老师在的日子总是很漫长,可对林鹤扬来说,每过一天又都是一分期待,他还是会习惯性地给老师发消息,分享琐碎的日常,汇报工作的进展,哪怕那些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沈知意总是间隔很久才跳着回复一两条无关紧要的内容。
直到最后一场演唱会落幕。
二十三岁的林鹤扬褪去了五年前的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沈知意没有通知任何人自己的归期,他戴着口罩和帽子,独自拖着行李箱走出空旷的接机口,凌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却还是在稀疏的人影中,一眼就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耀眼的金色。
凌晨的机场,天空泛着鱼肚白,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格外明显。沈知意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大步向前走去,没有停留。
风衣下摆被风扬起,发丝轻拂过脸颊。在林鹤扬眼中,老师仿佛披着晨光向他走来。
“老师,欢迎回家。”他快步迎上前,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雀跃,将怀中一束精心挑选的、沾着露珠的小雏菊,小心翼翼地递上。
沈知意沉默地接过花束,雏菊的花瓣上还带着露珠,透着淡淡的清香。他没有问林鹤扬怎么会在这里,只是移开目光,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
“回家吧。”
林鹤扬急忙跟上,示意助理自行打车离开。密闭的车厢里很安静。他很想说些什么来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聊聊巡演的趣事,或者问问老师累不累,可最终也无从说起。这一年他过得并不顺利,即便相隔千里,老师仍不得不一次次替他处理烂摊子,远程指导他的编曲。因此在老师归来的前几个月,他格外安分,生怕再添麻烦。
幸好,老师没有问他是如何得知行程的。
“老师接下来打算休息吗?”他试探着问。
“嗯。”沈知意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转向车窗外,手中仍捧着那束小雏菊。
林鹤扬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老师刚结束巡演,肯定很累,需要长时间休养,说不定……会有更多时间待在家里,他们的关系,或许能慢慢缓和。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节奏,只是多了些微妙的变化。他不再天天往老师家跑,即使老师已经回来了。他住在沈知意之前给买的房子里,偶尔才会过去。在老师离开的这一年里,他始终定期去打扫那间屋子,仿佛这样,就能守住某种联系。
然而命运似乎总见不得他们安稳。
沈知意说到做到,他回来就是为了休息,推掉所有邀约,不出席不露面,只是没日没夜地宅在家。偶尔林鹤扬来了就一起吃饭,甚至和以前一样出去逛逛,只是话语少得可怜。
可这次不一样,李丰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或许他是最后一个收到这则消息的人:“知意啊,林鹤扬塌了!!?还牵扯到了你,你现在赶紧去看看。”
电话中李丰的声音急切得变了调,甚至背景中工作室的嘈杂都能听到。沈知意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阵熟悉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他很头疼,实在是……但几乎能猜到,林鹤扬出道这么多年来,明枪暗箭从未停歇,很多时候,矛头最终都会迂回地指向他这个老师。
他早就无数次问过这孩子,有没有什么隐藏的、可能被利用的事,关于父母,朋友,甚至是以前不为人知的经历。这孩子当时眼神澄澈,一一告知,他选择了相信。沈知意想,无非又是造谣生事,风浪见得多了。
“不急,我去看看。”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他打开软件,一则关于林鹤扬曾经校园霸凌的爆料突然席卷网络。林鹤扬的工作室反应不算慢,第一时间就发出澄清:“我们艺人也曾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绝无可能霸凌他人。我们将对造谣者依法追责。”
沈知意坐在沙发上,看着助理整理的舆情报告,他不是不相信林鹤扬,只是太清楚这行的规则。一旦和“霸凌”沾边,哪怕是受害者,也会被舆论钉在耻辱柱上。尤其是现在,全国都在热议反校园霸凌,林鹤扬偏偏撞在枪口上,那些骂声像潮水,连带着工作室的官微都被冲了,评论区全是“包庇霸凌者”的留言。
他疲惫地向后靠去,修长的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这孩子……为什么从来不曾向他提起过?哪怕只是一句?他想起当初他单纯的眼神,就像是小狗一样,告诉他真的没别的事了,那样单纯,那样忠心耿耿。
秉持着老师的责任,沈知意还是叫助理去查。第二天一早,助理把一叠文件放在他桌上,纸页上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沈知意翻开,第一页林鹤扬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当年林鹤扬确实因被长期霸凌而反击,与对方发生肢体冲突,又因年纪太小,经过警方调解后不了了之。
可他也看到了林鹤扬工作室的声明。声明里只说“曾是受害者”,却没提“反击”,更没提警方调解的事,这不是撒谎,却是刻意隐瞒。他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可却做出了最蠢的澄清。沈知意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的吊灯,炫目的灯光打下,照得他眼前都有点发花。忽然觉得……他可能有些累了。
他揉了揉眉心,本已下定决心不再插手这件事。可就在他打开车门,准备置身事外的那一刻,手机响了。他只给两个人设置了特殊关注铃声。李丰,和……林鹤扬。
“老师……”电话接通后,林鹤扬带着颤抖的声音出现,尾音裹着哭腔,“老师,我们可以见一面吗?”话语里满是小心翼翼,像做错事的孩子怕被责骂。
沈知意沉默了。他握着手机,指节微微泛白。他怎么帮?爆他料的人正是当年和他冲突的富二代,家里在本地有势力,硬刚只会引火烧身。
可……电话那头传来的、那强忍泪意的声音,他又想,又怎能不帮呢?这可是林鹤扬啊,是他一手带出来、看了五年的孩子。
良久,久到电话那头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不安,他才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好。”
电话那头明显松了口气,得到同意的答复后,林鹤扬终于提起了些精神,“老师,我们在哪见面?”
沈知意顿了顿,报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咖啡店。”
这是林鹤扬第一次独自站在这条小巷口。
夏夜的虫鸣变得格外刺耳,吵得他心慌意乱。他第一次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仿佛没有尽头。当他开始硬着头皮往里走,忽然发现这条路居然这么黑吗?明明之前每一次,和老师并肩走过的时候,他只觉得安心,从未感受到这般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漫长。
他打开手机手电筒,惨白的光柱照亮脚下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他一步步往里走,心里却很慌,他害怕说出真相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更害怕老师会失望。
可没关系,他想,只要见到老师,只要跟老师好好道歉,老师就一定会原谅他的。老师从来没有真正怪过他,这次……也一定不会的。
“叮铃——”
林鹤扬轻轻推开门,门上铃铛发出熟悉的声响。店里的咖啡香还和以前一样。走向那个熟悉的角落,看到老师已经坐在老位置上,手里还捧着他常喝的咖啡。那一刻的熟悉感给他一种错觉,仿佛中间这一年的分离、那些刻意的回避、此刻网络的惊涛骇浪,都从未发生。一切还能回到过去,或者,根本不算过去,一切还和平常一样的错觉。
老师依然带着那种他熟悉的、淡淡的微笑,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眉眼间深重的疲惫与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有些太累了,这么多年,不间断地为他这个不省心的学生处理各种麻烦,已经让他身心俱疲。可即便如此,他却还不愿放弃这个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也太清楚这个圈子表面光鲜下的暗流有多深多恶。如果没有他的扶持与庇护,这孩子该走得多么艰难,甚至会摔得多么惨烈。
他不愿让他重蹈覆辙,不愿让他受一样的苦。
更何况,这是他亲手选择、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孩子。
这神情给了林鹤扬不该有的希望。他快步往座位走去,这几步路上,他想了很多,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
是直接承认当年反击的事,求老师帮他想办法?还是先撒撒娇,像以前一样说句“老师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再和老师点一份同样的咖啡?他总觉得,只要他态度足够好,足够可怜,一切肯定能像以前一样,得到解决。老师心软,他一直都知道。
“老师!在喝什么呢?”他坐下,努力扬起嘴角,想笑着面对,可声音里无法控制的发颤出卖了他强装的镇定。
他往前挪了挪椅子,椅角和地板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还想要和老师更近一点,或者说,他还想看看老师现在的脸。
所以他无比清晰的看见老师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看见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冷了下来。然后听见那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林鹤扬,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做过?“
啊?怎么会,为什么?他慌了神,千头万绪在脑中闪过。老师怎么会直接问?难道他查到了?不对啊,当年的调解记录甚至警方都没有留档,他怎么会知道?
他望着沈知意冰冷的眼神,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预案、所有的温柔话语全部都化为乌有。身体先于理智做出反应,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吐出:
“我,我没有。”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笑容彻底僵死在脸上,只感觉天旋地转,水汽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他没法再看清沈知意的脸了,只感觉那张熟悉的面孔在自己面前不断扭曲、变形,变成一个又一个冰冷讽刺的圈圈。他想伸手抓住什么,抓住一点真实的依靠,却什么都抓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师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沈知意的心沉到了谷底。从十八岁到二十三岁,整整五年。他倾注了无数心血、耐心与期望,悉心教导,言传身教,换来的却还是如此毫不犹豫的、**裸的欺骗。以他的资源和团队,怎么可能查不出真相?他不是怪林鹤扬反击,换做是他,被逼到绝境也会做出同样甚至更激烈的事。他怪的,是林鹤扬事到临头的隐瞒,怪林鹤扬把他当成可以随意蒙骗的傻子,以为靠着拙劣的谎言和示弱就能混过关,辜负了他给予的全部信任。
沈知意不知道说什么了。手上的咖啡仿佛成了酷刑,眼眶发热,心脏发酸,甚至咬紧牙关,皱紧了眉头。
用尽全力呼出一口气,他猛地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桌上的咖啡,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有些狼狈地扶住桌子,那杯咖啡没有喝完,却已经不再冒出一丝热气。
“沈知意!!!”林鹤扬猛地反应过来,嘶吼着追上去,声音里满是绝望。
他踉跄着冲上前,一把抓住沈知意的手腕,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沈知意的手背上。“老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语无伦次地哭诉,声音颤抖得几乎变调。“我就是害怕……害怕您知道了会觉得我暴力,会觉得我惹是生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是因为打了人才更害怕,害怕您不帮我。”
巨大的恐惧冲昏了他的理智,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攥着沈知意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入对方的皮肤,他生怕老师会走。他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地挤压着喉咙,可偏执而绝望的话语却不受控制地不断涌出:
“老师……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根本不会走到现在,没有你就不可能有现在的我!我不能失去你!你根本不知道每个夜晚我都是怎么扛过来的。”
是啊,他哭泣,他抬着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那个决绝的、不肯回头的背影,他的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握住那只正试图抽离的手,他知道没有用了,可他还是不死心,一遍一遍地哀嚎,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老师……我求您,我真的求您。”豆大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沈知意的手上,他清晰地感受到老师手上传来的、想要挣脱的力道,于是他又绝望地收紧一分,攥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一时间,咖啡店里只剩下他止不住的哭泣声。
这家店是沈知意开的,所以不用担心有外人,林鹤扬早就知道了。而老板也只是继续静静地擦拭着玻璃杯,没有抬头。
手被攥得生疼,沈知意抽不出来。店里的灯光为了营造氛围,总是调得很暗,昏黄的光线模糊了界限。所以他看不清林鹤扬的表情,也看不清自己的。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手死死攥着,用力地揉捏,抽痛得厉害,连眼眶都阵阵发烫,酸涩得想要掉泪。
可他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他知道,一旦回头,看到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所有建立起来的防线都可能瞬间崩塌。最后,他垂着眼,指尖因为被攥得太紧而泛红,声音轻得像叹气,却字字清晰:
“我看错你了。”
林鹤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咖啡店的。他浑浑噩噩地挪出小巷,巷子里的虫鸣还在不知疲倦地嘶闹着,可他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膜,连手机手电筒的光都照不亮脚下的路。
直到摸到车门把手,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刺得他一哆嗦,才猛地回神,眼泪又砸在手背上。坐到驾驶座的那一瞬,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俯下身,抱着冰冷的方向盘崩溃大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这不是他第一次犯错,也不是第一次求助,可这次“霸凌“事件闹得太大,连一向护着他的老师都被牵连,热搜上开始出现“沈知意包庇学生“的评论。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他,每一次他都会连累老师。
回到家后,空荡冰冷的房间加剧了他的痛苦与不甘。他的所有一切都属于沈知意,他的所有一切都早已给了沈知意。
他不甘心地一遍遍发消息、打电话,留着泪的眼通红,直到听筒里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林鹤扬知道的,他太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老师将他拉黑了。
他颤抖着点开聊天软件,不敢再发送任何消息,只一遍遍翻着老师的朋友圈,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那条横线冰冷地宣告着一切的终结。
他的心彻底死了。
手机屏幕在他模糊的泪眼中亮了一下,一条推送的热搜词条跳出来:#沈知意包庇霸凌者#。他盯着那几个刺眼的字,瞳孔紧缩,又一次颤抖着拿起了手机。这次不是打给那个再也无法接通的号码,而是拨给了他的经纪人。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经纪人小心翼翼的声音:“……鹤扬,怎么了?”团队都知道他去找了沈知意,现在这通电话,没人敢猜结果。
“把证据都发出去吧,“他说,声音哽塞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全部,当年的调解记录、被霸凌时的医院诊断书、愿意作证的同学证言……所有,都发。”
电话那边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不难听出此刻他的声音是多么的沙哑和哽塞,林鹤扬的经纪人知道,这对师生,应该是彻底掰了。
“好,”经纪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我马上办。”
他听林鹤扬的,将所有证据全都发了出去,把他血淋淋的过去,全都公之于众。网络瞬间分裂成两个极端:有力挺他维权的人,也有坚持要他退网的声浪。
“你先出国发展吧,”电话中,经纪人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无奈,给出了眼下看似唯一可行的建议,“避避风头。互联网的记忆很短暂,等风头过去......你……”经纪人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离开,再回来就难了。
林鹤扬空洞地望着窗外,这个角度,他看不见老师的家。他轻声回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