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了一个长长的暑假。
长到我希望它可以一辈子漫长下去,借以忘掉我还是一个高中生的事实。
我在这个暑假做了许多事,见了许多人,吃完了一整个冰箱柜的雪糕,唯独没有学习。
刚刚过去的高一这年,似乎在心里留下了黑色大孔的创伤,只是想想,都觉得疼。
我经常半夜会从梦中惊醒,梦到陈志高面无表情的脸,同桌孙雅培五颜六色的笔,操场主席台上模糊看不清的跑操主任,窗外明黄灿烂的迎春花,和贴在墙上密密麻麻的分数名次表。
高一最后结束的那一天晚上,我翻出日记本,笔尖在纸页上方悬空良久,始终没有落下。
曾经我可以洋洋洒洒,写下许许多多的废话,不管是勉励自己的,还是责骂自己的,总归是鲜活有力的,可是那晚我坐在床上,抬头盯着白灯发呆,发现自己的情绪已然木然到近乎一片空白,没什么可写的,什么也写不出来。
这一年我过得很糟糕,很糟糕,我想啊想,终究还是用了两个词总结了我的高一一整年。
稀里糊涂,昏天黑地。
……
这个夏天与我人生中以往的那些夏日似乎没什么不同,我去了奶奶家,也去了姥姥家,去几个亲戚家串门,晚上和钱浅压马路,偶尔和我妈拌几句嘴,和我爸吵几句架,生气了就绝食抗议,饿得狠了便跑去陆冀为家蹭他的泡面吃。
生活平缓到近乎停滞,过去、未来全部不在我的眼中。
我的世界里,只有现在,现在这个漫长而又短暂,可供我喘息放松片刻的暑假。
七月盛夏,我回了一次老家,奶奶一如既往地想念她的小孙子,和我聊天的五句话里有三句是关于我弟。
我已经被迫修炼到渐渐心平气和,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为了这些偏心而哭泣伤心。
这年夏天,我第一次没有在老家住,傍晚吃完饭,随我大姑一起回到城市,我发现,自己对家乡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留恋。
至于姥姥,姥姥还是弯背驼腰,她八十多岁了,自己一个人住,每天趴在窗口望望小鸟,看看路口经过的人,有时候还会自己一个人下楼,偷偷去垃圾桶翻捡废旧纸壳,还捡人家丢掉的啤酒瓶子,她说要攒起来卖钱,好给我们几个小孩买零嘴吃。
五个孩子都不让姥姥去翻垃圾桶,姥姥谁的话也不听,固执地依旧每天坚持下楼去翻,然后将她得来的这些宝贝小心翼翼藏在桌子底下,前面还用面粉袋啊盆啊挡住,结果,结果每次还是会被发现……
大姨和二舅每次发现了就骂她,大姨会把她捡的东西全部扔了,姥姥就生气地跟大姨吵架,气鼓鼓地一天不吃饭。
最后还得大姨好声好气地给她道歉,塞给她二百块钱哄哄她,姥姥才会不情不愿地表示原谅她了,赏脸去吃口饭。
结果等到第二天,姥姥还是坚持不懈地下楼捡垃圾,把我大姨气个半死。
我和陈达智放假了就约着一起去看她,每次都是刚拐过楼角,就看到小老太太的一颗头趴在窗口笑呵呵地朝我们呲着假牙笑。
我发现姥姥很容易满足,当有人去看她时她就会很开心,颤颤巍巍地提着沉重的铁锅要给我和陈达智炒肉吃。
以往的每一个暑假,我姐总会带我泡书店,今年她在上海工作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去了书店逛,左看看右看看,心烦乱得很,什么书也看不进去,只觉得没意思,待了一会儿便走了,整个夏天,我就只去了这一次书店。
我郁闷地给我姐打电话,表达了我对她的想念,她在那边噼里啪啦打字,苦笑着说了句,姐姐我已经是没有暑假的人了。
我挂了电话,幽幽叹了口气,她成为了大人,不再拥有暑假,可是我有,所以我肆意挥霍,怎么浪费也不心疼。
左右闲逛了一个多月,心情始终是压抑沉默的,昂扬不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前觉得有意思的事情现在也提不起心情,内心深处始终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它压得越沉,我越不敢面对,于是逃避,而越是逃避,内心压抑愈加。
这一个多月,我每天的生活大概是这个样子的:早上睡到十点多起床,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爸在工程上没回来,我妈去上班了,饭桌上留了张小纸条给我,字迹很大,歪歪扭扭的,提醒我饭菜都在锅里,粥在电饭煲里。
我吃完饭,发一会儿呆,又开始觉得困,于是回到床上睡觉,昏睡到两三点,爬起来去洗手间,之后就枯坐在书桌前盯着学习资料发呆。
窗外烈烈炎夏,蝉鸣聒噪,只有我的世界是死寂的,处于将醒未醒的困顿之中,昏睡与清醒都让我难受。
这天下午我从昏睡中醒来,后背出了一层闷热粘潮的汗,楼下有小孩在疯跑玩耍,喊声充满活力,吵得我发胀的脑袋越发疼。
肚子有点饿,我妈昨晚做的包子给我盖在锅里,我走到厨房看了一眼,没胃口,又走了出来,我突然很想吃薯片。
可是外面的天气真的好热好晒啊,去超市还要走一段路,在我翻箱倒柜找太阳伞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我想到了一个人。
两分钟后,我站在陆冀为家门口,咚咚敲门。
陆冀为开门很快,可能人刚好在客厅里,我开门见山,掌心朝上:“借你包薯片吃。”
我一天待在家里没说话了,乍一出声,声音有些哑,听上去还有气无力的。
陆冀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皱着眉问:“你没吃饭?”
我打了个哈欠,泪花都出来了。
“吃了啊,我妈包的包子。”
陆冀为看了我一会儿,眉头还是皱着:“你这一天都在家里睡觉?”
这个人,跟他要包薯片吃也太难了吧。
我不耐烦了:“你到底给不给,不给我自己去超市买。”
陆冀为转身走了进去,只等了十几秒,手里拎着袋薯片递到我面前。
我伸手去拿,他又收了回去,脸皮厚道:“不白给,拿包子来换。”
我一愣,脑子有点儿迟钝地在运作,等反应过来后,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家给他拿包子。
一个包子换一包薯片,这种鬼事情只有陆冀为想得出来,学霸的世界我不懂。
陆冀为看到我像游魂一样在家里飘来荡去,估计被吓到了,站在厨房门口也不进来。
我用保鲜袋装了一个包子给他,陆冀为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家里钥匙呢?”
我被他问得有点儿懵,但还是伸手指了下他身后的玄关处。
“那儿啊。”
他回头拿了钥匙,冲我一摆头:“走。”
我站在厨房里拎着一个包子茫茫然。
“啊?”
可能我的样子实在过于呆傻,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陆冀为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拉起我的手腕往外走。
“不吃薯片了,我们去逛小吃街。”
“啊?”
我直到被他拉下楼都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天气热得要命,虽然已经下午三点多,太阳光还是晃得人睁不开眼。
恍恍惚惚被陆冀为拉着走了一段,我眯着眼睛扭头,看到了他被过于耀眼的阳光晃得有点儿透明发薄的耳朵,连耳朵上细小的绒毛也看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去小吃街?”
陆冀为回答我:“我突然想吃,去逛逛。”
我有点儿不高兴:“可是我想吃薯片。”
陆冀为看了我一眼,太阳光晃着,我压根看不清楚他什么表情,只听到他清淡平静的声音。
“薯片也吃,别的也吃。”
我不吭声了,又走了一会儿,我忽然发现自己还被他拉着,他手心都出汗了,浸得我手腕也湿乎乎的,又热又躁,我嫌弃地挣脱开,低头一看,手里竟然还抓着那个装了一个包子的保鲜袋。
谁家好人逛小吃街还带着个包子啊。
我不想拿,有损我青春美少女的形象,就往陆冀为怀里塞去。
“给你给你,你的包子。”
陆冀为没说什么,拿着了,我窃喜。
我眯着眼睛,低头看路:“去逛小吃街,你请客吗?”
“为什么是我请?”
陆冀为走路很快,不顾我震惊不满的目光,他甚至嘴角还往上翘了翘。
我急急地追上他,跟在他身边,大叫:“是你拉着我要去逛小吃街的哎!我又没说要去!”
陆冀为很淡定,他嗯了一声:“所以呢?”
所以你个大头鬼。
我满脸黑气,刹住脚步,猛地掉头就要往回走。
陆冀为笑着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扯了回来,眉间眼里都浸着明亮的笑意,被太阳光一闪,耀目地过分。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他的笑点真的够奇怪。
小吃街还有段距离,我双手遮在额前,有点儿后悔没带太阳伞出来,或者戴顶帽子也好啊。
嘴巴有点儿渴,前面不远处有家小超市,我想过去买根冰棍吃,低头看了眼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口袋的T恤和短裤,然后就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我没带钱,你带了吗?”
我望着陆冀为,眼睁睁看到他原本轻松的笑意僵化。
陆冀为脸空白了一瞬,他把包子塞给我,夏日穿的清凉,他一件宽大的纯黑色短袖T恤,别说口袋了,连个图案也没有。
牛仔裤倒是有两个口袋,我看到陆冀为的手在裤子仅有的两个口袋来回摸索了三四遍,只摸出来一块硬邦邦、皱巴巴的纸块和两三跟线头。
我们的头上是郁郁葱葱的树,蝉鸣隐匿在树叶之间疯狂叫嚣,我和陆冀为大眼对小眼呆呆地看着彼此,围绕在我们中间的空气都寂静了下来。
陆冀为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尴尬,他咳了一声:“还好没走远,我回去拿吧。”
他都没有等我说话,转身便往回跑。
今天实在没有风,连空气都像是闷睡在原地不流通,可是跑起来的少年自己带风,陆冀为黑色的短袖在后背撑开,他跑起来很快,没一会儿我的视野里就消失了他的踪影。
手心还攥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包子,散发着油腻腻的香味。
“把包子拿回去啊!”我悲愤地大叫,而陆冀为,早跑没影了。
说不出哪里好笑,总之,我就是笑了出来,心情似乎明媚了一点点。
今天发文整一个月,我这个小菜鸡竟然连新晋榜的最后一名都爬不上去,真是太垃圾了,丢脸ing.....让我去喝瓶奶安慰一下自己悲伤的小心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小吃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