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里有新年,新年过得有多热闹,开学之后的日子就有多凄清,多悲伤。
悲伤到我足足花了一整个星期的时间才将自己的情绪状态调整过来。
调整的诀窍很简单,一哄二骗三臭骂。
哄自己不要频频回头怀念,骗自己上学也会很开心,骂自己认清现实,老老实实学习,哪怕难过到心碎,过去的时光就是过去了,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另外,我发奋之下制作的的寒假计划表只施行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剩下的就没有后来了。
不过临近开学前,我还是跟我爸大吵了一架,吵架的主题仍然是学习成绩,他对我很不满意,嫌我不努力,考出来的名次丢脸,我说德馨高中压力很大,不要逼我,再逼我就跳河。
我爸不怕我跳河,所以他继续逼我,我们父女俩不欢而散,开启了长时间的冷战时光。
开学了,依旧是冬天,依旧特别冷,尤其是早晨,起得太早,洗漱时心头涌上来的巨大心慌与哀凉会把我直接吞没。
每天我推着自行车一脚蹬开单元门走出来时,天还是黑蒙蒙的,小区的路灯还没熄灭,在凛冽的风中孤零零地散发微弱的光。
此时此刻,连天地都还没有彻底醒来,而我却要可怜兮兮地去上学,这太令人难过了。
由于太冷,我不得不全副武装,捂得严严实实,从毛线帽、耳捂、围巾、口罩到手套。
这几天大降温,我的手套戴了两幅,不过即便如此,到了学校后手脚全身还是冻透了,口罩湿哒哒的全是凉凉的水汽,被我嫌弃地拿纸巾擦干净,丢在暖气片上烘干。
我们班的卫生值日按照周排,这周轮到我值日,一般来说会有三到四个人负责这一周的卫生值日工作,可非常倒霉的,我们这组的两个人全部因为感冒发烧请假了,于是只剩下了我和班长马高远。
两个人值就两个人值吧,我没有想太多,反而还挺乐观,毕竟班长和我一起呢,有班长大人在,没必要担心。
结果证明我实在是天真,马高远高涨的热情和负责任的态度全部分给了其他事情,至于值日卫生上,他像是没事人,理也不理一下。
我从早上到教室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拿起扫把开始打扫卫生,实在是时间有些紧张,在上早读前,值日生得把教室卫生打扫干净,况且我们这周还只有两个人。
教室里桌椅拥挤,高中发下来的书也成堆得多,许多人桌洞里放不下,书就被堆到地上。
有些纸花和垃圾夹在了两张课桌中间的缝隙里,还需要把桌子拉开用扫把扫出来,再加上桌子上堆满了书,很重,拉开桌子也并不轻松,总之,清理起来非常麻烦。
而我们班的班长大人马高远在铃声打响后就率先冲去食堂吃早饭了,我愣愣地看着马高远同学龙卷风般离去的速度,叹了口气,安慰自己,没关系,班长是住宿生,是得吃早饭,吃完早饭会帮我一起打扫的。
结果马高远同学的早饭吃到了快打早读铃才回来,几乎和万年吃饭老慢第一名白桦同学前后脚进的教室。
可不同的是,如果轮到白桦做值日,他会在住宿生的小早读之前就把自己负责的那块卫生区域打扫好。
显然,班长大人没有这种觉悟,于是第一天的卫生,我一个人全扫了,到了第二天,我以为马高远不会再这样不负责任,事实证明,我还是天真。
马高远依然故我,似乎压根没想起来这周自己是值日生,于是第二天的教室卫生,依旧是我打扫的。
第三天,小早读铃一响,我首先冲向的不是卫生角落了,而是马高远。
我把马高远堵在教室里,手里提前准备好了两根扫把,其中一根递给马高远,诚恳地提醒他。
“班长,这周是我们组值日。”
马高远看了一眼,丢下一句话。
“好,我知道了。”
他说完这句话,直接绕开我,跑去食堂吃饭了,远去的背影没有一丝丝的犹豫。
周三这天,马高远的确没再像前两天那样踩着铃声进教室,然而也仅仅是提早了五分钟回来而已,而这时候,我已经把大部分的活儿干完了。
马高远同学最后拎着一个大垃圾袋去男厕所扔了个垃圾,扔完了,还嚷了句,累死了。
第四天,我拿着扫把再次拦住了马高远。
“班长,连续三天都是我一个人做值日了。”
我努力心平气和,马高远也显得神色平静,一点不心虚,镇定得很。
“我看到了,辛苦你了。”
他小小年纪,说话的腔调怎么跟我二舅那么像,我皱了皱眉,直接了当地问。
“班长,你也是值日生,你一点儿也不干吗?你要是不干,我也不干了。”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可能是嫌我说话不委婉,不好听,脸色明显变得难看起来。
“如果卫生被扣分了,陈老师绝对会生气的,到时候说不定会罚你站一天,搞不好还会叫家长。”
我本来只是放狠话,心里还是惦记着要打扫教室的,否则也不会急火火地拦住马高远,然而马高远竟然用这种方式吓唬我,我一下子就恼了,冷声冷脸。
“哦,那真是吓坏我了,腿脚动不了了,你自己扫吧。”
说完,扫把往他脚边一扔,走了。
太可笑了,堂堂班长会用这么小儿科的威胁手段,还拿陈志高来压我,他也不看看,我都坐在暖气片旁边了,还怕个屁啊。
我气冲冲地回到座位,坐下后被人拍了拍肩,我扭头,看到了一张嬉皮笑脸的面孔。
后桌男生应该是目睹了我和马高远争执的全过程,笑嘻嘻地问。
“我靠,你是不是来姨妈了啊?”
我冷笑,送给他四个字:“关你屁事!”
这个时候,教室里没几个人,马高远也不见了,地面上一根扫吧歪斜地躺着,发泄完了,活还是要干的,总不能真不扫了吧,于是我窝窝囊囊地走过去捡起扫把,做完了今天的值日。
一整天,我都怀着极其愤怒的心情度过,直到晚自习,还气鼓鼓的,饭也没好好吃,一点儿不饿,全被气饱了。
白桦今天晚上没去食堂吃饭,坐在座位上低头拆开一包小饼干慢吞吞吃,他转回身要分给我两个小饼干时,目光触到我冷冰冰的眼神,吓得整个人一哆嗦。
我接过白桦给的小饼干,兴致不高但还是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其实不想吃,但没有地方放,扔了更不好,怎么着也是别人给的心意,想了想,还是吃了。
嚼了两下,发现竟然有点儿好吃,于是吃完了,趁同桌孙雅培没回来,也趁没有人注意,偷偷把白桦放在孙雅培桌子上的那两块饼干也拿过来,吃掉了。
我动作有点儿慢,白桦再次扭回头来时看到我嘴巴还在嚼,先是一愣,然后立刻看了眼孙雅培的桌子,自然是空空如也,饼干的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白桦呲着大牙,冲我傻乐,我被他看得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好笑的。”
他扭身拿过他的那包小饼干,很开心地笑着问我:“我还有,你还要吗?”
我连忙摆手,饼干太干,我噎得说不出话,喝了几口水才好。
“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白桦点点头,真的拿出饼干,开始慢悠悠吃起来,他吃饭确实很慢,像只幼年树懒,要多慢有多慢,看得我都着急。
不过慢就慢吧,我妈说了,细嚼慢咽对身体有好处,而我奇怪的地方在于白桦也不转身回去,就这么扭着身子面对我慢慢吃东西。
这是几个意思,是要故意馋我吗?
人怎么可以这么不善良!
正当我暗自腹诽并决定眼不见心不烦低头做作业时,白桦忽然冷不丁开口了,他问。
“明天你还要一个人做值日吗?”
我愣了愣,原本以为没人注意值日这点儿小插曲,毕竟大家都忙着学习呢,哪有精力关心别的,原来还是有人看到的。
我郁闷地点了下头:“是啊。”
白桦身子坐得很直,认真注视着我:“我给你个建议好不好?”
他太郑重其事,让我有点儿惊讶,我放下笔,手臂叠放在桌上,点点头:“你说。”
“你……你其实真的可以选择不干,”白桦眼底亮亮的,散发出邪恶的光,“他想跟班主任说,那再好不过了,班主任如果问,你就照实说,况且我和你打赌,他一定不会跟班主任告你状的。”
我平静地问:“为什么。”
白桦挑挑眉,“因为他害怕。”
我听完,有点儿意外,也没太意外,后背靠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笑眯眯地盯着白桦打量。
白桦被我直勾勾的眼神盯得直挠头,几乎不敢和我对视了,目光左右飘忽,最后终于忍不住急了。
“你这么看我干嘛!我是拿你当朋友,鼓足了勇气才说的!”
我还是笑,不怀好意的语调:“想不到你这么暗黑哦。”
白桦一下子气恼地转回身去,“算了,当我没说过。”
白桦气急败坏起来连背影也透着哀怨,我叫了他好几声,也不理我,最后没办法,写了张纸条,硬是丢到了白桦的桌子上让他看。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谢啦。
然后白桦的背影似乎就没那么气了。
我在后面兀自笑了一会儿,这一天的坏心情,至此结束。
人总是很有意思的生物,就像马高远和白桦表现出来的样子和实际的他们完全是两回事一样,但即便没有白桦的这几句话,明天我也决定撂挑子了。
我气的并不仅仅是多干活,而是没想到身为班长的马高远总是在老师同学面前展现出一副仪表堂堂、无私奉献的模样,私下真正的样子却又是如此讨厌。
这样的反差令人倒胃。
可是现在我又不气了,我忽然想明白,别人究竟是怎样一张面孔,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无关,谈何在意,更无需生气。
无论如何,我依旧是这周的值日生,所以周五早上我还是做了值日,但是,只做了一半,我把自己所在的那两大排卫生打扫干净了,剩下的两大排,我没管,至于班长马高远扫不扫,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我相信,凭借班长的“无私奉献”精神,为了维持自己在同学老师心目中的班长大人地位,马高远最终会去做的。
这个早读果然是在马高远手忙脚乱中结束的,几乎是他刚把扫把放回卫生角,负责考核值日卫生的年级小组就到了,由于卫生工具摆放不整齐,被扣了一分,马高远一整天耷拉着脸,笑都没笑一下。
周五上午,马高远跑去超市买了面包,一边啃面包一边和我一块做值日,我俩全程毫无交流,既无语言交流,也无眼神交流,各自干各自的,做完了马高远扫把一丢,两手揣裤兜走出教室了。
而此时,还剩下一大袋垃圾没丢。
我翻了好几个白眼,心想果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开学天天发新书,制造了许许多多纸壳废纸,因而垃圾袋很庞大,我又拖又拎,到半路,垃圾袋破了,好些洒在了走廊上。
我苦着脸,正要用手去捡,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吼。
“放着别动!”
抬头看,我们班教室门口一道身影倏忽闪过。
几秒后,白桦左手拿着扫把,右手拿着簸箕,一溜烟小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