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年马月兔子日 第28章 返校的忧愁

我对自己的德行有足够的预知，却没有足够的定力。

周天下午一点半，我蓬头垢面地坐在床边，唉声叹气。

书桌角堆着两袋子沉重的书，那一堆书我周五是怎样搬回来的，一会儿还要怎么原封不动地搬回去。

返校真的很令人忧伤，我从早上起床心头就泛起淡淡的忧伤，绕啊绕，萦散不去，连中午饭也没有好好吃，一直在忧伤。

不知道为什么，时间有时候是那么漫长充足，有时候又觉得短暂吝啬地要命，然而回头想想，又似乎什么也没做。

两天休息日我每一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起床了去厨房找饭吃，吃完饭了看会儿电视，趁广告时间再去洗个水果，然后不知不觉就到晚上了。

晚上依旧什么也没做，跟我爸妈去超市逛了一圈，买了一瓶老干妈辣椒酱，回家泡泡脚，看会儿电视，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我挠挠额头，忍不住拍了自己一下。

周五晚上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这时候只余不想返校的排斥，回去就要正式开新课了，我的成绩虽然目前看起来还算可以，可焦虑始终是在的，心仿若被编揪在一起，一刻也不得放松，放松即落后，放松即堕落。

我晃晃脑袋，不再任由自己坐在床上胡思乱想，简单收拾了下书包，然后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看一眼钟表，才两点多一刻，德馨高中要求下午四点返校，时间还早，我坐在书桌前擦还在滴水的头发，忽然就很想写日记。

扭头看了眼客厅，爸妈这时候正在睡午觉，应该不会突然出现，我拉开抽屉，熟门熟路地抽出那本日记本，翻开，然后深吸一口气。

再慢慢地吐出来。

我依照习惯写上了年月日，又在后面加了个“晴”字。

今天的天气的确是晴朗的，早晚有点儿秋高气爽的味道，不过太阳依旧晒热，特别是中午这会儿，床单被洒上了一大半明晃晃金灿灿的阳光，把被褥照得格外柔软蓬松，暖暖洋洋。

心头柔软地一动，我抱着自己的日记本忽然扑到了床上，扑到了阳光最中间的位置，的确很暖和，暖和得都有些烫皮肤，仿佛一头扎进了太阳的怀抱。

我嘿嘿笑了一下，在床上像只毛毛虫一样左扭右扭，玩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始正儿八经写日记。

阳光是有些刺眼的，然而我并不打算离开，我只是眯起眼睛，每一个字都一笔一划，莫名地就有些庄重的味道。

我这才发现，原来阳光下的笔墨看起来与平日的有点儿不一样，阳光下，墨水流畅而清晰，每一瞬间出水的纹路仿佛都能够看得清楚，字迹被阳光亲吻过，每一笔都带着芬芳。

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大多是勉励自己的话，最后两个字照例是加油，后面跟着三个大叹号，力透纸背，格外夸张。

心情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好起来，明天开新课，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我顿时对自己充满许多没来由的自信，就像我坚信，世界末日一定不会来临。

陈志高又在晚自习上出现，我都怀疑周末两天他压根没回家，天天待在学校里。

没有任何新意的，陈志高再次跟我们强调了一遍自习课纪律，平日上课的纪律，上下午两节的课间跑操纪律，如果有特殊情况，必须请假，最后安排了每周的值日生负责教室卫生。

他站在讲台上说这些话的时候，从头到尾始终面无表情，五官大概也只有一张嘴巴在动，我佩服极了，惊叹世界上还有这样死板又无趣的人，也不知道他讲的数学课，会不会也像他的人一样无聊。

但愿不要。

人的心总是多变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那件事情，让我对陈志高心存反感，或许，喜欢一个人会很难，但有时候讨厌一个人，特别容易。

同样的，周五面对孙雅培还心平气和的我在过了两天之后，重新恢复了反感，尤其是听到对方扭回头和后座男生聊天时嗲里嗲气的声音，太过做作，差点让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差不多两天半的时间，我们才把各个学科的老师见了一遍，说实话，我没有全部记住，大概只记了个性别，至于脸，模模糊糊，转头就忘。

德馨高中的节奏这样快，安排这样满，一天下来大脑像工厂里高速运转的机器，在不停地加工各类知识点，空闲时间几乎是没有的，一天二十四小时，变得前所未有的充实，当然，能跟得上节奏的那叫充实，跟不上的，只能叫崩溃了。

九月十号那天下午，我们坐在操场上，新生开学典礼暨教师节庆祝大会的横幅随着秋风烈烈而飞，熟悉的音乐伴奏一直响到主持人正式开场的那一刻。

“金秋送爽，丹桂飘香，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

今天风大，主持人热情洋溢的话音中夹杂着凌乱的风声，麦克风话筒不时地吱哇一下，让这个开场有种乱糟糟的滑稽感。

丹桂飘没飘香我是没闻到，反而被刮过操场的风呛了一鼻子灰尘。

很奇怪，每一年的教师节大会，似乎主持人的开头总是这样一句，多少年过去，令人无限乏味，我坐在底下拼命打哈欠，与容光焕发、活力满满的主持人简直形成鲜明对比。

受到表彰的老师的名字被一个一个念出来，欢快而充满感情，伴随着底下时停时歇的掌声，主席台上慢慢站了许多老师，学校领导颁奖、握手，音乐和掌声不间断，我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便兴趣索然了。

人对完全陌生的人是没有兴趣的，哪怕对方取得了不斐的成就，人只会对身边熟悉的人感兴趣，哪怕只是一点点成就。

因此那些功成名就的老师上去领奖时，我也只是抬头扫了几眼就过去了。

坐着坐着，忽然感到尿急，然而这种时候自然是能憋就憋，于是我从第一个老师上去领奖开始憋到了校长给高三优秀学生颁奖，憋来憋去，脑海里天人交战，反复犹豫，最后尿裤子的恐惧占了上风，我终于鼓足了勇气，硬着头皮去后面找陈志高请假。

我担心自己太过显眼，于是从椅子上起身的那一刻便佝偻着腰，一路小跑到班级后面——陈志高站在最后，面无表情地像遁入了空门。

结果可想而知，陈志高果然没给我好脸色看，我心里有点儿难受，可又顾不及那么难受——毕竟尿急。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离操场最近的教学楼，又沿着长长的走廊奔向了尽头的卫生间，冲进去的那一瞬，脑子里想的却是——我没进错门吧？没进错门吧？没进错门吧？

就算进错了现在也不可能掉头了，不过凭我对男女卫生间大体构造的了解，刚才应该……没进错。

解决完，遍体通畅，我做贼似的在隔间里屏吸站了会儿，确认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真的没人时，才拧开隔间的门出来。

快步向外走，走出来回头向上一望，男厕所与女厕所对着，标志牌在上方，我长松一口气，幸好，幸好，真的没有进错。

然后扭过脸来，眼前一花，猝不及防和一个人撞到了一起，我捂着额头往后退了一步。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到底是谁撞我，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走路不看道？”

是陆冀为。

他真的很会恶人先告状，我翻了个白眼，捂住自己受惊吓的小心脏，没好气地反驳回去，“那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他看我一眼，绕过去，进了男厕所的门，只丢下一句。

“那是你没听到，怪谁。”

我深呼吸了两下，内心对自己说了三遍，好女不跟男斗，好女不跟男斗，又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得吸进去不少“有味气体”，于是赶紧用鼻子呼呼往外喷了两口气。

正要走，陆冀为在洗手池拧开水龙头，腰微弯，背影的校服雪白。

“你等会儿再走，年级主任正在挨个班巡查，你想回去撞枪口吗？”

“哦……”

我点点头，巡查啊，那还是晚点儿回去好了。

反正我也不想回去看陈志高的脸色，他一点儿人情味没有，怎么就理解不了人有三急呢？他平时是成仙了还是入佛了？用不着排泄的吗？干嘛要那么凶，我又不是故意尿急的，明明之前还特意去过厕所了……

我就站在原地，心里想东想西，满脑子都是陈志高，然后我就听到陆冀为幽幽的声音。

“你就不能出去等着吗？”

咬牙切齿的感觉。

回头看，陆冀为脸色多少有点儿古怪，我盯着他慢吞吞反应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设计师为了节省成本、偷工减料还是单纯脑子有问题，男女厕都没有单独的门，只有最外面共用一个大门，怪不得他一直在洗手呢，我还以为他手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需要使劲洗一洗。

然而我表现得很淡定，‘嗯’了一声后，不急不慢地走出去，在走廊上站着等了。

闲着没事儿，我仰头打量周围的教室门牌，目光不往厕所那边偏半分，脸上一派平静自然，可我自己知道，脸上烧烧的，火辣辣地一直烧到耳朵根。

就……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几分钟后，陆冀为从里面出来，神情如常，古井无波，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实际上，也的确什么也没发生，除了陆冀为又洗了遍手。

我们俩往外走，我低头，偷瞄了一眼他的右手，他的手垂在侧边，沿着校服裤沿摩擦，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莫名的诡异，诡异得我全身难受，于是我忍不住开口了。

“你……不打香皂的话，是不是洗不干净啊？”

我亲眼看到陆冀为总是波澜不惊的脸裂开了一丝纹，脚步轻轻趔趄了下，他停下，低头看我，目光有些一言难尽。

“你是不是……有病？”

他语气无比嫌弃，我也突然无比地想笑，于是我就真笑出来了，而且还笑个不停，笑得眼角都有了泪花，也笑得陆冀为的脸黑如锅底。

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

“走吧，年级主任应该查完了。”

我‘哦’了一声，方才的好心情忽然就有点儿泄气。

“我们能不能不回去啊？”我拽拽他的袖子。

“不回去做什么？”

这时候我们俩已经走出那栋教学楼了，我往前方操场的方向努努嘴。

“不回去了，就想在这儿看。”

他瞅了一眼我，似乎搞不懂我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是怎么产生的。

我睁大双眼，期盼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干点儿坏事，而且想拉上身边这个人一起干点儿坏事。

陆冀为跳到身侧的石头上坐着，那其实不是坐人的地方，但人坐上去，倒也行，反正是块平滑的石头。

他指指自己，又指指我，话说得直接明了。

“不回去，我可以，你不可以。”

“你们班主任如果后面想起来了，发现了，后果很严重，你想被叫家长吗？”

他可真会说大实话，但我明白陆冀为不是在吓唬我，他说的都是实话，包括那句——他行，而我不行。

事实上，的确是这样，当我憋尿憋得受不了冲到后面可怜兮兮地向陈志高请假时，陆冀为正站在自己班主任的旁边，听对方在交代些什么事情，好像是关于学生评价手册的填写。

我和陆冀为，我们或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是关系很不错的邻居，然而在这所学校里，在这些老师和同学的眼里，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

我是有贼心没贼胆，本来期待着陆冀为能够给我点儿横生贼胆的力量，但可惜，他还是泼冷水比较在行。

“陆冀为，你怎么那么没劲呢？”

我无奈叹息，垂头丧气地说。

“少犯神经，做个正常的人。”

陆冀为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跳下石头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