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背刺夫君了怎么办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天灾

见山黛去意已决，此行之后周怀澈便做好了安排，计划将她送往汀兰。汀兰地处平原，乃临水而建的一座小城，原本还算丰饶，但救灾物资尽数遭周围大省瓜分，故受灾情况较为严重。天灾不留情面，好在先前的管理还算得当，仅有零星匪祸，尚且安全。

这个决定是她一人任性而为，山黛本不打算带上亲信通往，免得感染时疫，波及到她们的安危。周怀澈给她指了几位忠心的御医，护卫，另有工人，马夫等随行，人手已然够用。

那日清晨，山黛独自收拾好行囊，自侧门绕到了小路，马夫早已牵上了那匹黑马，备好马车在路边候着了。

"走吧。"山黛轻轻开口，生怕惊扰了树杈上安睡的鸟。

忽地枝头雀鸟啁啾，一道声音自山黛的背后响起。"您去哪里？"

山黛回望，背后提着一件小小包袱，立于树下的，竟是张鹌。

"去汀兰。时疫危险，你不要跟着我了。在王府好好照顾王爷与蔡姨，我也好放心。"山黛知道这几日他们背地里的谋划她都看在眼里，以张鹌的聪慧，想必是搪塞不过去的。

张鹌却头一次地没有听山黛的吩咐，径直走近了车队，放下行李，面向着山黛微微颔首道："我说过，娘娘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山黛与她对视一眼，心下了然，便将规劝之语全都咽了回去。张鹌的心意已决，与她的执着一样，不可转也。

山黛伸出一只手，于是张鹌自然而然地搭了一把，跨上吱呀呀微微摇晃的木车。

在车上晃了几日，护卫特意叮嘱过，非有必要切勿将车帘掀开，以免匪徒见车中坐的是两位女子，起了歹心抢劫财物。在沉沉的昏暗中，山黛只知起初的一天，白日时还能听到市人言语，越往南方走，属于人的动静就越小。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空气以及除开车轮的吱呀声与马蹄声，留下的永恒死寂。

七日后，随着城门缓缓打开的顿挫声，护卫策马贴近了车门，低声道："汀兰到了。"

山黛终于掀起了车帘，刺眼的光线将靠在软垫上昏昏沉沉的张鹌惊醒。

是个被层云笼罩的阴天，气温迟迟地降不下去，秋老虎的侵扰下，家家户户却门窗紧闭，集市的桌摊上遍布尘灰，街头巷尾偶尔可见蚊蝇萦绕的草席。

张鹌见此情状轻轻"啊"了一声，分明是下午，她们却没见到一个活人。

越过一片竹林，终于能看见远处的荒地旁立着几个人，一人挥铲的动作渐渐地停了，将铲杵于松散的地上，支着身子抹了一把汗，另一人扛起一袋粉末，尽数倾倒进了洞里。

"这是在垦荒么？"张鹌有些疑惑。在她的老家，开垦荒地是要填些肥料与草木灰调整土壤的，若是在这个关头还有人垦荒，至少能说明情况没有太坏。

话音未落，远处的两人却于地上接连抬起三捆草席，粗暴地扔进坑洞，拆开另一袋粉末的束口，填了进去。

就算无人回应张鹌的疑问，她也立刻噤了声。这分明是在埋人。荒地上还有尚未填埋的一个个深坑，想必袋子中装着的也并非腐肥或草木灰，而是掩盖病气的生石灰。

"吁"的一声，骏马收起脚步，护卫道："太医署到了。"

县令施素率先上前行礼迎接景王妃，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山黛此次前来，对其余人等宣称的是京城派来的医者。

山黛抬手虚虚扶他起身，见面罩后的施素才而立之年，鬓边却已全白，发尾仍然是黑乌黑，似乎是这几月来的操劳仓促致使。蛛网似的皱纹爬上露出的眼角，眼中血丝遍布，一看便知是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了。

"大人，有症状者皆集中隔离在太医署附近的帐中，但医药不足，施针此病又无甚成效，重症者也不过是在帐中慢慢等死罢了。未染病者皆不敢出门，无人从事生产，因而城中缺衣少食，好在温度还未降下，不然怕是又要冻死一批人……"见了山黛，施素沙哑疲惫的嗓音中逐渐燃起一丝希冀，可说着说着又哽咽，如此惨状，不忍复述。

"此行我带了药来，虽然不多，也能解燃眉之急。请您叫几位青壮来帮着卸货煎药，动作快的话，天黑前便能煎出一批来。"

山黛心有不安，见破布帐篷后不时有人拉着板车进出，而其上是一个个人身，便知救灾一分一秒也耽搁不得。

浓重的药味盖过了沉沉死气，呻吟声，咳嗽声渐渐止住了，似乎闻到了药味，希望也便有了。轻症者已渐渐聚集在帐口，盯着一口口锅中的药液，不敢挪开分毫。

只要抢到了药，病情恶化的几率便少几分，活过这一遭的几率便多几分。

"药是按人头煎制的，请大家少安毋躁，人人有份，按症状轻重用药也不同，重症者先服。"张鹌好声好气地劝慰着众人，不料灶前聚集的人反而越发多了起来，无视张鹌的劝阻，越围越紧，灶下的柴火因这密不透风的人群甚至摇晃起来。

山黛的眉头越蹙越紧，天色渐沉，药已煎好，理应灭了柴火盛出待用。可见人群虎视眈眈，太医署人手不足，怕是要出什么乱子。

山黛深吸一口气，用勺将上层的药液盛起，见色泽浓黑，便知自己走运，这批蒿草的药效应当不错。她抬手将药液由勺中倾倒入碗，一个瘦小男子立时红着眼挤出人群，扑上来争抢她手中那盏破瓷碗。

见已有人动作，人群中起了骚动，一窝蜂地就要挤向灶台，县令与大夫一边牢牢把住药锅，免得人流将得来不易的药液ji打翻在地，一边大声呵斥，却也无济于事。

几位护卫眼疾手快拉住最为强壮的骚动者，但人流还是盲目地向前冲撞着，无数双手不惧滚烫的温度扒上火灶，直冲着药锅而来。

山黛"啧"了一声，一手撑住瘦小男子的肩头让他无法上前，另一手牢牢捏紧成拳，直直地打在他鼻梁，那人痛呼一声，蜷缩着倒在地上。山黛却不善罢甘休，抽出腰间佩刀，刀尖指向男子咽喉，寒光铮铮，逼得冲在前头的灾民后退一步。

"再敢前进者，杀无赦。"山黛冷眼瞥向众人，刀尖又往下一寸，刃口在男子咽喉处的皮肤划出一道血痕。鲜血自他的鼻腔汩汩涌出，痛得男子眼冒金星，他在刀下却不敢多作反抗，呆楞在原地瑟瑟发抖，任凭鲜红的血液流了半张脸。

闻言护卫皆拔出佩刀，围绕药锅左右而立，人群渐渐恐惧地后退，自觉地在每口锅前排成一列队伍。

山黛环视四周，朗声道："从今往后，这药早晚一剂，人人有份，先由大夫代重症者领药，随后轮到你们有序领取。哄抢者，倒卖者，冒领者，死罪。"

太医署的医者得令上前领了瓷碗，分别送进左右的帐中。这两张大帐安置的都是卧床不起，命悬一线的病患，这几日重症患者越来越多，甚至快要安置不下。“好在”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总能腾出位置来，倒也成了一种悲哀的平衡。

队伍中的人哀哀地望着，排在末位的更是翘首以盼，生怕药煎得不够，偏偏少了自己这一碗。

渐渐地，黑夜笼罩，太医署点上了油灯照明，山黛正用纱布将药渣包起，挤压着逼出最后的药液。

油灯燃烧冒出的竟是缕缕黑烟，伴着一股异味，呛得山黛几乎睁不开眼。

施素看见山黛眼角被逼出的眼泪，抱歉道："汀兰物资匮乏，点灯只能用前几年剩下的败油，原本不宜让您吃这份苦，但条件实在……"

"不妨。"山黛打断他的自责，"煎药前让你们清点过人数，我见此后并无人死亡，怎的领取之人还少了一个？"

"我去问问。"

若是因疏漏少了重症者的一份药，便是断了此人一条生路。

远处的黑夜中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大夫，今日可是发药了？"

山黛忙举起灯照向声音来处，见是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颧骨与眼睛都干瘪地凸起，面上憔悴无光，眼神更是如同一潭死水。

"是，人人有份。"山黛嘴上应着，小跑几步将碗递到他手中。

男人愣愣地看向碗中晃荡的药液，却并不喝下，忽然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如枯柴般的双手无力松开，瓷碗当啷一声滚落在地，漆黑的汤药撒了一地。

山黛还没来得及心疼这药，浑浊的泪水便混着蒸腾的药味滴落在地。

男人近乎是嘶吼地痛哭起来，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又因过度虚弱耗尽了气力，瘫倒在地。

山黛忙将他从地上扶起，男人目光涣散，如一滩烂泥般任她摆布，口中只是喃喃自语道："小石……我的儿子……我害死了她……"

“不，我亲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