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雨丝斜斜掠过瑶光殿的窗纱,韦贵妃正对着铜镜描眉。镜中的女子虽已过而立,眼角却不见细纹,凤钗斜插在发髻上,衬得眉眼愈发妩媚。
“娘娘,这《楼东赋》真要送过去?”贴身宫女捧着一卷锦缎,语气里带着犹豫。这篇赋是韦贵妃仿南朝徐贤妃所作,字里行间皆是失宠后的哀怨,读来令人心碎。
韦贵妃放下眉笔,接过锦缎轻轻抚摸:“怎么不送?慧才人能跳惊鸿舞博眼球,我便不能借笔墨诉衷肠?”她冷笑一声,“皇帝最吃这一套,看似铁石心肠,实则最念旧情。”
三日前温宜公主的周岁宴,她故意称病未去,就是要冷眼旁观。果不其然,武绮思一曲惊鸿舞艳压群芳,曹才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而她只需此时递上这篇《楼东赋》,既能显得自己才情不减,又能勾起皇帝的怜惜。
“让人把这卷赋送到御书房,切记,要在陛下看奏折累了的时候呈上去。”韦贵妃叮嘱道,“再备一碟陛下爱吃的栗子糕,就说是臣妾亲手做的。”
宫女应声而去。韦贵妃走到窗边,望着听荷轩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武绮思以为跳支舞就能固宠?太天真了。这后宫的恩宠,从来不是一时的惊艳,而是细水长流的算计。
御书房内,李世民果然被《楼东赋》打动了。“……楼罗袖,盼金舆。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他低声念着,眼前仿佛浮现出韦贵妃刚入宫时的模样,明媚热烈,像一团火。
“陛下,韦贵妃还让人送了栗子糕来,说是亲手做的。”李德全在一旁道。
李世民拿起一块栗子糕,入口香甜软糯,确实是他爱吃的味道。他叹了口气:“她倒是还记得。”
“贵妃娘娘这些日子闭门思过,每日都抄《女诫》,夜里常咳嗽,奴才看了都觉得心疼。”李德全适时地帮腔,他虽是皇帝的心腹,却也不敢轻易得罪四妃之一的韦贵妃。
李世民沉默片刻,对李德全道:“去告诉韦贵妃,说朕晚些过去看她。”
李德全喜不自胜,连忙应声而去。御书房内只剩下李世民一人,他看着那卷《楼东赋》,忽然觉得,或许自己对韦贵妃,确实是苛责了些。
同一时刻,武绮思正提着食盒往晚晴阁走。徐丽雅怀孕后胃口不佳,她特意让人炖了燕窝雪梨羹,想给她开开胃。
刚走到九曲桥,就见曹才人抱着温宜公主迎面走来。小公主不知怎地,哭得满脸通红,嗓子都有些沙哑。
“慧才人。”曹才人脸上带着倦意,语气却带着几分抱怨,“你看这孩子,昨夜闹了一宿,我这当娘的连个囫囵觉都没睡。”
武绮思看着哭得可怜的小公主,温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让太医看看了吗?”
“看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就是认地方。”曹才人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昨日韦贵妃派人来说,说公主哭闹扰了她静养,让我带着孩子搬到西边的偏殿去住。你说这叫什么事?我好歹也是公主的生母,竟连住在哪儿都做不了主!”
武绮思心头一沉。韦贵妃这是故意刁难曹才人,既显示自己的权威,又能借机打压。毕竟曹才人之前帮着她对付过自己,如今失了利用价值,自然成了被拿捏的软柿子。
“姐姐别往心里去,”武绮思安抚道,“许是韦贵妃身子不适,随口一说。公主还小,换地方怕是更哭闹,不如再请太医来看看。”
曹才人点点头,又抱怨了几句韦贵妃的跋扈,才抱着公主匆匆离去。看着她的背影,武绮思忽然觉得,这后宫的女子,无论得宠与否,终究都是身不由己。
走到晚晴阁,徐丽雅正靠在软榻上看书,见她进来,笑着放下书卷:“你可算来了,我正馋你做的雪梨羹呢。”
武绮思让青禾把食盒里的羹汤倒出来,笑道:“就知道你嘴馋。”她把路上遇到曹才人的事一说,徐丽雅眉头微蹙:“韦贵妃这是刚复宠,就迫不及待地立威了?”
“怕是不止。”武绮思舀了一勺羹汤递到她嘴边,“她连曹才人都不放过,咱们更要小心。”
徐丽雅喝了口羹汤,忽然道:“对了,昨日陛下来看我,说韦贵妃给他送了篇什么赋,还亲手做了点心,陛下看了很是动容。”
武绮思并不意外,韦贵妃最擅长的就是这套以退为进的把戏。“随她去吧,”她淡淡道,“恩宠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关键是守住自己的本分。”
徐丽雅点点头,握住她的手:“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离开晚晴阁,武绮思想起许久没去看萧巧蕊,便转道往凝香殿走去。凝香殿依旧清净,只是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铜镜碰撞的轻响。
她推门进去,只见萧巧蕊正对着铜镜比划着羊脂玉镯,身上穿着件新做的藕荷色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竟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娇艳。
“巧蕊?”武绮思有些惊讶,“今日怎么想起打扮了?”
萧巧蕊吓了一跳,慌忙将羊脂玉镯取下,脸颊通红:“绮思姐姐,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武绮思走到她身边,拿起那羊脂玉镯。
萧巧蕊的声音细若蚊蚋,“那日宴会上吹笛,陛下赏了羊脂玉镯和玉笛,雪晴说……说这羊脂玉镯很衬我,我便想试试……”
武绮思看着她紧张又期待的样子,忽然明白了。那日的吹笛伴奏让萧巧蕊尝到了被关注的滋味,她也想得到皇帝的青睐,想在这深宫里站稳脚跟。
“想让陛下注意到你,不是坏事。”武绮思将步摇重新插回她发间,笑着说,“你本就生得美,稍微打扮一下,比谁都好看。”
萧巧蕊没想到她会支持自己,眼中闪过惊喜:“姐姐不怪我?”
“怪你什么?”武绮思打趣道,“难道只许我跳舞,不许你打扮?这后宫的恩宠,本就是各凭本事。”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只是巧蕊,你要记住,吸引陛下的或许是容貌,但留住恩宠的,终究是品性。千万别学那些歪门邪道。”
萧巧蕊重重地点头:“我知道,我不会的。我就是……就是想让陛下多看看我,哪怕只是说句话也好。”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神里带着少女的憧憬,“我不想一辈子都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御女。”
武绮思看着她,忽然想起刚入宫时的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憧憬和忐忑。她轻轻拍了拍萧巧蕊的肩:“放心,你的好,陛下总会看到的。”
离开凝香殿时,暮色已浓。武绮思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觉得,这后宫就像一片花海,每个人都在努力绽放,有人靠娇艳的花瓣,有人靠浓郁的香气,有人靠坚韧的根茎。而萧巧蕊,或许正从一株不起眼的小草,慢慢长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回到听荷轩,青禾正等着她,脸色有些凝重:“小姐,方才李德全派人来说,陛下今晚宿在瑶光殿了。”
“知道了。”武绮思并不意外,韦贵妃费了这么多心思,总要得些回报。
“可……可他们还说,韦贵妃借着陛下的恩宠,已经开始插手六宫的事了,刚让人调了三个有经验的嬷嬷去昭阳殿伺候。”青禾急道,“这明显是想拿回协理六宫的权力啊!”
武绮思走到窗边,望着瑶光殿的方向,那里灯火璀璨,隐约能听见丝竹声。“急也没用,”她淡淡道,“权力这东西,从来不是争来的,是皇帝给的。他若想给,谁也拦不住;他若不想给,争也没用。”
她知道,韦贵妃的复宠只是暂时的。皇帝或许会念旧情,会怜惜,但绝不会忘记她之前的算计。这次让她复宠,或许只是想让后宫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毕竟,一个过于强大的对手,总比一群蠢蠢欲动的敌人要好对付。
“对了,”武绮思忽然想起什么,“让人盯着晚晴阁和凝香殿,别让韦贵妃和曹才人动什么歪心思。”
“是。”青禾应声而去。
夜深了,听荷轩的烛火静静燃烧着。武绮思坐在灯下,铺开宣纸,却没有写字,只是望着跳跃的烛火出神。她想起韦贵妃的《楼东赋》,想起曹才人的抱怨和萧巧蕊对着铜镜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后宫的争斗,从来都不止于刀光剑影,更多的是这些无声的较量。
而她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本心,护好想要护的人,在这场漫长的较量中,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去。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宣纸上,泛着淡淡的白。武绮思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从容”二字,笔锋沉稳,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总要从容应对。
她对自己说。
而瑶光殿内,韦贵妃正陪着皇帝喝酒。酒过三巡,皇帝已有几分醉意,握着她的手笑道:“还是你最懂朕。”
韦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脸上却露出委屈的神色:“陛下,臣妾以前是糊涂,往后定当安分守己,好好伺候陛下。”
“好,朕信你。”李世民笑着饮尽杯中酒,并未看见韦贵妃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这场邀宠的戏码,才刚刚开始。而谁能笑到最后,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