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风掠过圆明园的荷塘,吹得荷叶翻卷,露出底下游弋的锦鲤。武绮思正帮徐丽雅整理衣襟,浅碧色的襦裙上绣着几片初生的荷叶,衬得她气色愈发温润。
“陛下说今日要来看你,”武绮思将一支白玉簪插在她发间,“仔细些,别让他看出你紧张。”
徐丽雅抚着小腹,指尖微微发颤:“我还是怕……万一说错话惹陛下不快……”自确认怀孕后,她整日忧心忡忡,夜里总做些胎像不稳的噩梦。
“放心,”武绮思握住她的手,“你只需好好养胎,其他的事有我。”话音刚落,就见李德全引着皇帝走进来,明黄的常服在绿荫里格外显眼。
“陛下。”两人屈膝行礼,徐丽雅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怯。
李世民扶起她,目光落在她微隆的小腹上,眼底漾起暖意:“身子怎么样?太医说你前几日总失眠?”
“劳陛下挂心,已经好多了。”徐丽雅垂着眼,“就是偶尔会恶心。”
“这是有孕的常事。”李世民笑着让她坐下,又对李德全道,“把朕带来的那盒西洋参给徐才人送去,让御膳房每日炖些燕窝,仔细伺候着。”
“谢陛下恩典。”徐丽雅叩首谢恩,眼眶微微发红。自入宫以来,她从未想过能得陛下如此看重。
武绮思在一旁静静看着,见皇帝神色真切,心里稍稍安定。却不想李世民话锋一转,对皇后道:“丽雅如今有了身孕,朕想晋她为美人,也好让她安心养胎,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正逗着摇篮里的温宜公主,闻言抬头笑道:“陛下体恤是应当的,只是依臣妾看,不如等丽雅生产后再晋封。若一举得男,便是双喜临门,也显得更郑重些。”
这话合情合理,既没驳皇帝的面子,又顾及了规矩。李世民点点头:“皇后说得是。那便先赐个封号,叫庄吧,取端庄淑雅之意,配得上她的性子。”
“谢陛下赐号!”徐丽雅惊喜交加,伏地叩首。封号是嫔妃的脸面,庄字虽不张扬,却透着稳重,远比那些花哨的字眼更得人心。
武绮思在一旁跟着道贺,心里却清楚,皇后这是在变相保护徐丽雅。如今晋封,只会引来更多嫉妒,倒不如缓一缓,等孩子落地再风光晋位。
待皇帝离开,徐丽雅仍握着那支刚得的庄字玉牌,指尖一遍遍摩挲着:“绮思,我总觉得像在做梦。”
“这不是梦。”武绮思为她披上披肩,“是你应得的。只是往后更要谨慎,别让旁人挑出错处。”
徐丽雅重重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三日后是温宜公主周岁宴,曹才人说要在水榭设席,邀了后宫姐妹都去,你说我要不要去?”
“去。”武绮思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不仅要去,还要好好去。你如今有孕在身,更要让所有人知道,陛下看重你,皇后护着你,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三日后的水榭张灯结彩,红绸子从廊柱垂到荷塘,映得满池荷叶都染上喜气。温宜公主是曹才人所生,虽非嫡出,却因是皇帝最年幼的女儿,深得宠爱。曹才人穿着一身石榴红宫装,抱着粉雕玉琢的公主,满面春风地接受众人道贺。
武绮思陪着徐丽雅坐在东侧的席位,见她脸色发白,低声问:“是不是不舒服?”
徐丽雅摇摇头,刚要说话,忽然捂住嘴,一阵反胃涌上喉头。青禾连忙递上帕子,她接过帕子捂住嘴,脸色愈发难看。
“哟,这是怎么了?”曹才人眼尖,立刻走过来,语气带着假惺惺的关切,“庄才人这是吃坏了东西?”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集过来,带着探究和幸灾乐祸。徐丽雅窘迫不已,刚要解释,却听温太医匆匆赶来,给她把过脉后,忽然对着皇帝和皇后躬身道:“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庄才人的脉象沉稳有力,是喜脉!已有两月身孕了!”
满座皆惊。谁也没想到,徐丽雅刚获封庄号,竟就怀上了龙裔,这等恩宠,着实令人艳羡。
李世民龙颜大悦,当即下令:“赏庄才人黄金百两,锦缎千匹,再调两名嬷嬷专门伺候!”
曹才人的笑容僵在脸上,抱着公主的手紧了紧。本想借女儿的周岁宴风光一番,没想到倒成了徐丽雅的主场。
武绮思看着徐丽雅羞赧又喜悦的脸,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有了这层身孕,看往后谁还敢轻易动她。
宴席过半,丝竹声起,舞姬们踏着节拍翩然起舞。曹才人忽然笑道:“陛下,今日良辰美景,不如请各位姐妹也露一手?听说慧才人不仅字写得好,舞也跳得绝妙,何不请慧才人给大家助兴?”
这话看似恭维,实则是想让武绮思出丑。后宫女子多擅琴棋书画,舞技出众者寥寥,更何况是在皇帝和众人面前。
武绮思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曹才人,见她眼中藏着得意,心里冷笑这是想用歌舞难住自己,趁机在皇帝面前挑错。
“臣妾蒲柳之姿,恐污了陛下的眼。”武绮思起身行礼,语气谦逊。
“无妨,”李世民却来了兴致,“朕也想看看,能写出‘攻心为上’的女子,舞姿是何等风采。”
武绮思不再推辞,对青禾使了个眼色。青禾会意,匆匆退下,片刻后,萧巧蕊抱着一支玉笛走进来,对着皇帝屈膝行礼:“臣妾愿为慧才人伴奏。”
众人皆是一愣,谁也没料到,素来怯懦的萧巧蕊竟会吹笛。
李世民笑道:“准了。”
箫声起,清越如流水击石,带着几分孤高,几分灵动。武绮思褪去外裙,露出里面月白的舞衣,裙裾上绣着点点银星,随着她的转身流转,恍若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她的舞姿不似寻常舞姬那般娇媚,反而带着一种刚柔并济的气度。时而如弱柳扶风,腰肢轻转间带着无限柔情;时而如惊鸿掠水,裙摆翻飞处透着飒爽英气。尤其在转身的刹那,眼神清亮,仿佛能穿透尘世的纷扰,直抵人心。
萧巧蕊的笛声与她的舞姿完美契合,笛音急促时,她的舞步愈发灵动;笛音舒缓时,她的动作又变得温婉。两人一舞一笛,像是一对心意相通的知己,在这水榭之上,演绎着一场无声的倾诉。
李世民坐在席上,手中的酒杯早已停在唇边。他看着那个在笛声中旋转的身影,忽然觉得,以往所见的舞姬都成了俗物。武绮思的舞里,有诗书的底蕴,有风骨的坚韧,更有一份旁人没有的通透,像极了她批注兵书时的样子,令人移不开眼。
一曲终了,武绮思屈膝行礼,额角沁出细汗,呼吸微促,却依旧身姿挺拔。萧巧蕊放下玉笛,脸颊绯红,眼神却亮得惊人。
满座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好!好一个惊鸿舞!”李世民朗声赞叹,目光落在武绮思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赏!慧才人锦缎百匹,玉如意一对!萧御女……也赏,赏你那支玉笛,再赐你一对羊脂玉镯。”
“谢陛下恩典。”两人谢恩,武绮思眼角的余光瞥见曹才人铁青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想让她出丑,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宴席散后,徐丽雅拉着武绮思的手,语气激动:“绮思,你跳得太好了!我从未见过那样的舞!”
“不过是博君一笑。”武绮思擦拭着额角的汗,“倒是巧蕊,你的笛子吹得真好,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萧巧蕊不好意思地笑了:“小时候在家学过几年,后来入宫就没再碰过,今日也是一时鼓起勇气。”她顿了顿,又道,“看曹才人那脸色,怕是又要记恨你了。”
“记恨便记恨。”武绮思望着远处的晚霞,“总不能为了怕人记恨,连自己会什么都藏着。”她知道,今日这舞,不仅是为了应对曹才人的挑衅,更是为了在皇帝心中重新占据一席之地。自那日“错字”事件后,她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值得被信任。
而显然,她做到了。
回到听荷轩时,李德全早已等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锦盒:“才人,这是陛下让奴才送来的,说是给您压惊。”
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白玉簪,簪头雕着一朵绽放的兰花,栩栩如生。武绮思认得,这是皇帝一直戴在冠上的玉簪,据说能辟邪。
“替我谢陛下。”武绮思将玉簪收好,心里清楚,这支簪子不仅是赏赐,更是一种态度。皇帝心中的芥蒂,怕是已消了大半。
李德全笑着应下,又压低声音道:“陛下还说,明日让您去御书房,他新得了一幅《平复帖》,想与您一同品鉴。”
武绮思心头微动,点头应下。
待李德全离开,青禾喜滋滋道:“小姐,陛下这是彻底忘了之前的事了!”
“没忘。”武绮思抚摸着那支玉簪,“只是愿意翻篇了。”帝王的心思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他可以因为猜忌疏远你,也可以因为欣赏重新靠近,关键在于,你是否值得他这样做。
深夜,曹才人的住处灯火通明。她将一个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废物!都是废物!让你们盯着武绮思,结果呢?反倒让她在陛下面前出了风头!”
宫女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作声。
“还有那个萧巧蕊,”曹才人气得浑身发抖,“平日里像个闷葫芦,关键时刻倒会装腔作势!看来是我以前小看她们了!”
她在殿内踱来踱去,忽然停住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徐丽雅不是怀孕了吗?武绮思不是护着她吗?我倒要看看,她们能不能护到最后!”
她对心腹宫女低语几句,宫女眼中闪过惊慌,却还是咬牙点头:“奴才这就去办。”
月色如水,洒在圆明园的亭台楼阁上。武绮思站在窗前,看着御书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想来皇帝还在处理政务。她轻轻抚摸着那支兰花簪,忽然觉得,这场看似平静的避暑之行,实则暗流汹涌。
徐丽雅的身孕,曹才人的怨恨,韦贵妃的蛰伏,还有皇帝时近时远的态度,像无数根线,缠绕在一起,分不清哪根是福,哪根是祸。
“小姐,该歇息了。”青禾端来安神汤。
武绮思接过汤碗,忽然问:“你说,温宜公主的周岁宴,韦贵妃怎么没来?”
青禾一愣:“听说她旧疾复发,在瑶光殿静养呢。”
“静养?”武绮思冷笑一声,“我看她是在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曹才人与她斗得越凶,韦贵妃就越能趁机积蓄力量,这才是最危险的。
她放下汤碗,目光变得坚定:“明日去御书房,我得提醒陛下一句。”
有些事,不能只靠自己,必要时,也需借皇帝的力量。
窗外的荷塘里,一朵晚开的荷花悄然绽放,在月光下亭亭玉立,带着几分清冷,几分坚韧。武绮思望着那朵荷花,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朵花,无论周遭有多少淤泥暗流,都要努力绽放,不为争艳,只为证明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