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容回府,靖安侯大摆家宴犒劳自家女儿,一边赞她在林中临危不乱英勇救驾,事迹已由禁军指挥使之口传入自己耳中,朝中同僚都在贺他教儿有方;一边又关切她是否受伤是否劳累,这段时日多在家休息云云。
滔滔不绝到连李盈竹都看出李星容已疲于应答。
李盈竹一如既往没对李星容说什么漂亮话,只是低头给靖安侯夹了好几筷子菜,孝顺地叫他快吃吧。
靖安侯这才顾起眼前的餐食来,吃了几口,又开始感慨有两个女儿的好。
用罢晚膳,李星容方回到自己的院落。
今夜她问起李乘凌所在,靖安侯罕见地顿了顿,随后才拿“你兄长向来如此,事务缠身”来敷衍她。
昨日他派徐蒙来救驾,表明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为何直到今日,都迟迟不见他身影?
李星容如此想着回到房中,不察卓云卓玉面色有些古怪。
二人相视一眼,终是卓云先开了口,“小姐。”
“嗯?”李星容这才看向她。
卓云道:“缪姑娘她……不见了。”
李星容一怔。
卓玉闻言,立即补充:“什么不见了,就是不辞而别了呗,这人一向如此,不讲礼貌。”
李星容未作定论,看着卓云,问清原委:“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卓云说着,有些心虚起来,“她出门观礼,说一定要看看小姐做女骑的样子,就再也没回府中。”
李星容思索片刻,追问道:“这几日我不在府,可有人找过她?”
卓云卓玉纷纷摇头,卓玉道:“小姐去宫中这些时日,世子都鲜少回府,更遑论来院中找她麻烦了。”
李星容顿了顿,“我不是说他。”
卓云答道:“也无旁人进来过。缪姑娘这几日连院子都没出,昨日还是她第一次出府。”
李星容沉默下来。
数日前缪雨霖说她行踪暴露,家中已派人来京中捉她。莫非是她昨日观礼,被缪家人发现形迹,带回江南了?
见李星容面色有些凝重,卓玉出言宽慰她:“小姐,不用担心她了,你与她本就并无情分,收留她这些时日,已是仁至义尽,何必操心她去了哪儿呢?”
卓云也点头附和:“缪姑娘家财万贯,只身一人从江南赴京都安然无恙。想来要么是自寻去路,要么是匆匆回了家中,不会有危险的。”
“嗯。我知道了。”李星容草草应下,果然不再谈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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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半梦半醒间。
【你拒绝我相助,就是为了一意孤行走这条路吗?】
天命久违地来找她,倒是正好送上门来。
李星容不答反问:“缪雨霖回江南了?是你干的?”
【呵,她又不是股票,我要控制她做什么……】
“股票?何意?”
天命不曾操纵缪雨霖么?
【你少岔开话题,我在说你入禁军这事。我问你,哪怕这条路会给你乃至整个侯府带来危险,你也一定要走吗?】
“你不是保证过他们会平安吗?”
【我只是保证我不会弄死他们。】
“……那你能保证,我不走这条路,危险就会消失么?”
若是如此,那她如天命所愿做伴读、赴禅音寺,怎的仍旧遭遇刺杀、李乘凌仍旧受伤?
【……至少,你听我的去做,王侯将相都会拜倒在你石榴裙下,免你受伤害。】
方才还说侯府,现在却只能免她一人,果然只是唬她而已。
“受你操纵就不是伤害了吗。”李星容淡淡反驳,“更何况,我并非一意孤行。”
她的路,沈知宁,六公主,当今皇后,甚至……缪雨霖,皆在看着她。
【……好。】
天命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平静,好像已然放弃。
【既然如此,以后我不会再与你商量了。你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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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宫中便传来了旨意。靖安侯之女李星容文武双全、护驾有功、乃当今女子楷模,圣上不拘一格擢选人才,特命她入禁军任新兵骑射教头,翌月上任。
宣完旨意,大太监便与靖安侯道贺攀谈起来。
是以与这道旨意同时传入李星容耳中的,是李乘凌不日将远赴江南的消息。
昨日朝堂上皇帝对李乘凌大发雷霆的事,李星容还是从大太监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没想到亲蚕卤簿林中逢乱,竟只是背后之人灭口姜焕之所设下的幌子。
皇上罚兄长了么?
远赴江南府,便是为追查此事吧?
动身前需置办繁杂行装,李乘凌今日休沐回府,难得与众人一同用上了午膳。
因着六公主也需参与亲蚕礼,宫中女学也停了些时日,侯府罕见地凑齐三个儿女,午膳之时却是靖安侯说得最多。
“芒儿实在争气,这禁军女教头,在大庸可是头一个啊!真不愧为我李鸣安的女儿。”
靖安侯笑着,大掌拍了拍李星容的肩。
“届时与盈竹一文一武,三兄妹承欢膝下,为父也可颐养天年了。乘凌我儿,你说是也不是?”
李乘凌动作一顿,沉声应了个“嗯”,就继续埋头喝羹汤去了。
靖安侯意识到什么,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如此你一言我一语,午膳用罢,李乘凌欲上街筹备行装之时,被李星容追上了脚步。
“兄长。”
李乘凌驻足,侧头去看她。
“兄长要去江南,能否将我捎上?”
李乘凌讶然回身,端详李星容神情,无半分说笑之意。
李星容解释:“离上任尚有两旬,皇后允我退出女学,这些时日待在府中也是无趣。兄长可愿带我去江南?”
李星容观察着他的神色,上前一步,“看过北疆风雪,却尚未目睹江南烟雨,星容心中向往。”
李乘凌沉吟片刻,面无表情,“你是为了缪雨霖?”
李星容听他提及此,面色微变,“兄长知道她回了江南?”
李乘凌脸上更难看了,“亲蚕盛礼人人夹道观礼,唯独一群人追着一个人在京城乱跑,我很难不注意到。”
见李乘凌并未参与逼迫缪雨霖,李星容微不可查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但我却不全是为了她。”
李乘凌注视她良久,轻叹一声,“芒芒。”说着亦向她走近一步,“此行危机暗藏,即便她是女子,也不值得你为她冒风险。”
李星容怔然,“……兄长已经知晓?”
“若非知晓,我如何能留一个男子在你院中?”李乘凌怕惹李星容不快,低眸掩下情绪,“缪家人在京城招摇寻女多日,恰好得知罢了,不要怪哥哥擅自查她。”
李星容沉默片刻,并未再论此事。
“兄长误会了,我的确不是为她而去,只是恰好,她也在江南罢了。”
李星容想了想,若坦白主要是因为担忧他,李乘凌更不会接受自己同行,只有模糊道:“我只是恰好得闲,便想着随兄长去散散心。”
“此行并非散心。你想去江南,哥哥以后再陪你去。”李乘凌仍旧拒绝她,“解决了这些事,你想去哪里哥哥都陪你。”
李星容看着李乘凌那双无往日光彩的眼睛,沉默下来。
良久,忽道:“兄长,你在生我的气?”
“……”李乘凌撇开眼,“不曾。”
李星容逼近一步,不容避让地站在他眼前,笃定道:“你有。”
“……”李乘凌微微后仰,避开她突然靠近的脑袋。
“兄长怨我擅自请入禁军,是吗?”
见李乘凌不说话,李星容自顾自道:“可当教头不是上战场,既无危险,又能让我做想做的事,兄长不为我高兴吗?”
“芒芒。”李乘凌终于转过头来看她,“你能瞒过父亲一时,却瞒不过我。你既走出这一步,便不会甘于此了,不是么。”
李星容被戳中心事,也没有辩驳。
“我知道,我阻止不住你了。你说得对,我应当信你,结交谁也好,走何种路也好,你自能分辨、皆可自主。”李乘凌这样说着,眼中却露出了一丝难查的哀伤,“只是做哥哥的,连担忧妹妹都不行了么?”
一见他这样,李星容什么硬话都说不出了。
“不是想掌控你才生气,只是抑制不住地……”李乘凌不知如何说下去,不愿离别前再起争执。
他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些疲惫,“等我从江南回来,想来刚好赶上你上任,届时哥哥会替你高兴、为你庆祝的。”
“……我知道了。”
李乘凌言至于此,李星容不再强求,放他自去筹备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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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朗气清,风平浪微,宜乘舟,宜出行。
在府门等了半炷香,也未见李星容出门相送,李乘凌心中黯然,辞别靖安侯后便不再逗留,往码头去了。
昨日再三拒绝李星容同往,她虽面上不表,想来内心仍是不悦的。
李乘凌抵达码头,领三两队亲信,登上楼船。
站在船板上远眺,依旧不见李星容的身影,李乘凌放下最后一丝期待,转身进了船舱中。
徐蒙持刀守在舱外,看着几名船夫将锚一收,将帆一扬,就此发船,随江南下。
忽然,角落中一人的装扮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时既未下雨,日头也不大,几名船夫劳作之中都因嫌热而将斗笠卸在了身后,怎么就此人戴在头顶,片刻也不摘?
此船是昨日仓促租来的商船,船夫亦由船行安排,不曾细细盘查。
疑点虽小,徐蒙却不轻易放过,他握紧了刀,走向角落那人。
“船家,若觉日头太晒,可去歇息片刻。”
那人身形顿了顿,却未回答,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点头致意。
徐蒙两眼微眯,疑窦更甚,“船家何故一言不发?”
那人闻言,反而咳了几声,又不动声色将斗笠又往下拉了一寸,声音古怪道:“有些风寒,怕冒犯大人。”
徐蒙倏地抽刀,架在对方脖颈,“转过来!”
“……”
沉默之中,船夫缓缓转身,认命地摘下了斗笠。
徐蒙被眼前情景惊住,登时瞪大了眼,“小姐?!”
(煽风点火):李乘凌!你妹妹啥啥都能自己做好,她不要你了!
PS.周日浑身酸痛头也疼,没有更新抱歉啊诸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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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