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烟对大婚后的一段时间记忆很模糊,因为那段时间,她的病情加重了。
唯一有记忆的是,边关传来急报,赵国举兵入侵西南边境,已经攻下两座城池!
姜王风寒久病未痊,好不容易再次上朝,乍听之下,当朝晕了过去,太子再次监国。
姜源被任命带着两郡新兵火速赶往西南,同原望将军统领的旧队共同御敌。原望为主,姜源为辅,要新兵浴火新生。
赵国兵强马壮,头两月,姜国连连败退,大厦将倾的阴霾笼罩在国人心头。
他们一直处于富足和安逸之中,从来没有听到过这般的噩耗。好在到底底蕴深厚,反应过来后,手下的兵将奋起反抗,两兵僵持于南岭。
那是姜国的天险,是姜国西南的大门。
但是,国师钟相叛变了。
良禽择木而栖,他不知何时与赵国使臣荀方有了来往,借着监军之便,于南岭战场上当场叛变,给姜国当头一棒。好在姜源似乎早有准备,同原将军运筹帷幄,奋力厮杀才没有让赵军攻破南岭。
但叛变的是他的义父,南岭稳住后,姜源被押解回聚丹。
姜烟于一场高热中清醒过来后便听闻了这个噩耗,还没等她去找人,姜辛成自己便来了未央宫。
他站在她的床塌边,看着面无血色靠在床边的姜烟。
“钟相和姜源叛变了。”他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句话,眼神却阴冷地盯着床上的她。
“姜源不会叛变的,他要是叛变为什么还要被乖乖押解回来呢。”姜烟竭力压下心底的慌乱,轻声陈述着事实。
“对啊,长烟妹妹,你说为什么呢?”姜辛成嗤笑一声,俯身摸了摸她的脸。
姜辛成从小便觊觎王位,登顶的过程中他不允许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可是瞧瞧,本来富饶的姜国到他手里便成为了一个烂摊子,他不允许就这般功亏一篑!
姜烟浅浅喘了两口气,抬眼直视他:“大王,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他是因为我吗?或许是吧,他的命是我救的,他忠臣于我,忠臣于姜国。”
身子本就不舒服,姜烟实在厌烦言语间的机锋。
姜辛成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咬牙切齿,“忠诚?我可听说赵钰在南岭之时曾许诺,只要姜源入他麾下,便将王妹婚配与他,拜他为上将军。你说他舍弃温柔乡,舍弃高官厚禄只是因为对你忠臣?姜烟,你信你说得话?”
姜辛成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他万分地想将姜源这头从小看不惯的野兽凌迟处死,可如今的局势,他知道他不能。
战前杀猛将,安能得人心。
姜烟反驳:“为何不信?赵国能给予的,难道大王不能吗?本是姜国子民,同等之待遇,他为何要叛国!”
可是姜辛成讨厌那个唯王后之命是从的贱民,他要的是万万人之上,而不是受制于病怏怏的王后!
姜辛成盯着人看了两眼,一个甩手,将姜烟扔到那床被子上,大步流星走出去了。
姜烟撑着身子摇了摇脑袋,头脑却很清醒。
“华灯,更衣。”刚刚的平淡冷静都是伪装,她心系着如今牢狱之中的人。
姜源被架在十字架上,用了重刑。
姜烟一步一步走到深牢里,看见的便是他披头散发,满身伤痕,衣衫褴褛的样子。
可他精神似乎不错,看见来人后竟然轻笑了一下道:“殿下,你来了。”
姜烟站在他的面前,沉默着抹去不自觉掉下的泪水,嗓音沙哑道:“你没有叛变,你肯定没有叛变。”
姜源看着她心疼的样子,心中竟然起了愉悦。
对比儿时稚嫩的身体,如今的场面和身体的疼痛让他有种该死的熟悉感。可是,从前无人会为他心疼。
他想要装模做样博一番怜惜,感受从未有过的感觉。可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脸,那些幼稚的想法又被压了下去。
姜源笑着低声安抚道:“我没有,他们也只是例行审问而已,殿下不要担忧,过几日我便可以出去了,我在边境的时候看到好多稀奇的宝贝,还等着献给您呢。”
姜烟慢慢平静下来。
成婚时滋生出的那点隔阂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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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朝堂之上,河东二郡的世家,聚丹王城的贵族,过半数建议释放姜源。他们并不觉得哪个叛贼会拼死击退敌国后再冒着被处死得风险被押解回都城,况且侦察审问后,并无源公子叛国的罪证。
吴国之战姜源威名远播,现在赵国的进犯让大臣们感到不安,他们迫切希望战事停息。
姜辛成下朝以后去了未央宫。
“长烟,我会放了姜源,我还会拜他为征赵的大将军,赐居原来的国师府,但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吴国愿意起兵相助,但他们要三公主齐玉嫁过来做王后。”
三公主,据说是吴王的一洗脚婢生于冷宫。
姜烟沉默了半响,内心生出一股荒谬的可笑感,但她松了一口气:“我从前就说自己不堪大任,如今为国为民,甘愿退位让贤。”
“不,你不必退,你是姜国的公主,她只是来与你平起平做,我希望你到时候主动做出贤良之态,让双后成为天佑姜国的佳话。”
姜辛成既想得到吴国相助,又不希望损毁自己的声名。
战事依旧四起,姜源最终被查明没有叛国嫌疑,释放了出来。
姜烟并不愿意天天托着病体挂着虚假的微笑作什么贤良之态,她做了一个很实际的动作,在两国达成联姻决定的时候,她搬出了未央宫,退居今华殿。
姜源再次被任命出征,此次还将带着新征的五万大军。但大家都忐忑着,毕竟赵国的虎狼之师在这次已经给他们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明天就是他再次出征的日子,姜烟在寝殿内辗转反侧,最终抵抗不住脑子的晕沉,她睡过去了。
半夜的时候莫名清醒过来,她透过帷幔看到了一个身影。
“姜源,是你吗?”她轻声询问,害怕打破这一场如梦似幻的景像。
但那影子动了,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然,上前来隔着帷幔紧紧抱住了她。
姜烟窝在一个宽阔的胸膛里,耳朵隔着纱帘听见他沉稳的心跳,有一瞬间的错愕,怀疑这身影是旁人,因为姜源从来寡言守礼,不会这般没有规矩。
但气息靠近,她知道那是他。
姜源本来是准备来看看她就走的,但他默然立了很久,她竟然醒了,还轻声唤了他的名字,这样漆黑的深夜,他那些压抑已久的**丝丝缕缕溢了出来。
可他最终只是隔着帷幔抱了她很久,直到她重新睡过去。
隔日,姜源奔赴西南战场。他是为她而战,为姜国而战,只有守住了这里,她才可以继续当她的王后,当她的公主,她才可以灵药不断,仆人环绕,那是他和姜辛成的约定。
姜辛成在地牢里数次质疑他是否叛变,姜源看着他没有波动的阴冷的眼神,知道了对方想听什么话。他知道那些话不说,姜辛成会让他在这个地方永远不见天日。最后,他沉声说出了自己的诺言。
只要她一日为后,他愿为姜国赴汤蹈火,直至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便是什么齐玉,也休想撼动她的地位分毫。
至于什么大道理,什么家国情怀,这些东西姜源有,可是都是在十岁那年被她救起来后才有的。
只有殿下尚存于世,他才会对那些权力滋生出野心和**。
姜源从来都是一个逃不开执念的人,就如从前忍饥受冻三年期待着见那位所谓的母亲。
可是,大势并非一人能更改,整整两年,赵国无法推进,姜国亦是苦苦死守,反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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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个秋季,姜烟感觉今年的天气冷得特别快,还没等来第一场秋雨,她已经冻得想要燃炭火了。
华灯派人去取,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王后,他们说现在才是早秋,宫中不提供炭火。”
姜烟捧着一盏热茶暖手,闻言皱了皱眉道:“不提供?”
前两年也没听说不提供啊,从前她住在不周山的时候,炭火一年四季都是备着的。
她正想派华灯再去吩咐,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嗓音:“长烟姐姐,这才早秋?怎么想要燃起炭火了?”
齐玉一身大红的宫装,挂着一脸张扬的笑容迈步进来。
姜烟平淡道:“虽是早秋,但我身子受不住冷,故早早便要燃炭火。”
齐玉满脸难办道:“长烟姐姐,非是宫中不体恤,只是如今战事吃紧,大王下令大臣贵族们都要勤俭些,故下人们也不敢随意改变章程。”
这条新令就是她提的,为此前朝后宫无论是否情愿,明面上都对齐玉奉承嘉奖,毕竟姜吴两国如今唇齿相依。
对方来这里又是透露姜辛成对她的宠爱,又是打压讽刺,姜烟始终神色淡淡,充耳不闻,齐玉自顾说了半天话,最终紧皱着眉头离开了。
她刚刚踏出今华殿的门,一场秋雨兜头洒下,天色阴沉无比,仿佛即将踏入黑夜,齐玉提着裙摆咒骂一声。
姜烟披了一件厚实的大氅站在回廊下,抬头看着这风雨欲来的天。
南岭也下雨了吗?将士们的日子大抵很难过吧。
华灯从偏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过来。
姜烟习以为常的轻抿一口,随后蹙眉道:“这是谁煎的药?”
华灯有些奇怪:“殿下,药一直是绿桐在煎啊。”
姜烟从三岁的时候开始,每日都将药当饭吃,其中一碗补气血的药汤是日日都要喝的,今天这一碗,她刚刚入口便察觉出不对来。
绿桐被叫来问话,原来不只是炭火,宫中就连长烟要用的人参都缩减了。她向来用的都是好物,只要品质略次一些便能尝出来。
雨势很大,落到地面返溅到她的绣鞋上,姜烟往后退了一步,她盯着鞋尖沾染的那一点湿润。
母后曾说,做了王后,才会灵药医师不断,可如今这又算什么呢?
姜烟时常会想起他们说过的这些可笑的话。
雨丝夹杂着冷风迎面扑来,灌进心口。姜烟看着被雨幕隔开的天地,心中的思念缠绵而来。
很多的情感在距离拉开后会变得清晰,因为心中想念便会反复回想起他的身影。
没有了云妈妈和他,她这些矫情的心和矫情的话再也找不到人诉说了,华灯是个做事勤恳,循规蹈矩的人,与她说这些只会主仆二人一起伤心担忧,徒增烦恼。
她原来不懂喜欢,可这分隔的两年里,姜烟觉得她喜欢姜源。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不需要做什么,他们可以聊天,可以沉默,只要并肩看看夕阳,心头也是极为愉快的。
姜烟稳了稳心神,嘱咐华灯:“以后不走公账了,买药的银钱从我的私账上出吧。”
华灯脸上更是艰难:“殿下,您的私库都用来补贴西南的军队了,若要买上好的人参,恐怕不够这个冬季和早春。”
华灯看着药碗,咬咬牙把这消息报到了姜辛成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