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寒风裹挟了丝丝缕缕的暖意,柔和的仿佛一双温暖的手在轻抚垂肩的发丝。
姜源终于在四月中旬的时候回来了,回城面见姜王后,他回了一趟国师府。
“义父。”姜源对着从军营回来的钟相行礼。
“回来了?”钟相正皱着眉洗手,擦拭。
去岁三国会晤,赵国献了金麒剑,两国关系大好。于是开春后,姜王欲派使臣出使赵国。姜源身为得了宝剑的勇士,又是国师义子,钟相向姜王推荐了他。
钟相:“依你此行所见,赵国如何?”
钟相近些年隐隐察觉天下时局动荡,几次劝姜王改革国治。但姜国安稳富庶,他提出的决策被许多贵族抨击,姜王年事已高,比之从前更加少了几分治国的锐气,最终也少有采纳。
此次派姜源随使臣一同出行,也是为了验证他心中所想。
果然,姜源此行带回来的消息令钟相颇觉不妙。
“赵国国君好客尚武,孩儿此行参加宴会颇多。驿管和宴会之上,出现许多他国使臣,更有甚者,似乎已经在赵国玩乐半年之久,全然不思回国之事。太子赵钰可堪勇士,不仅时常喜欢观看武斗,便是他自己也时常下场比试。宴会时有美人作陪,试问之下,竟是来自赵国所败南方小国......”
姜源把自己所见的,明面上异样的地方一一道来。
另外,归国暂歇之时,路过赵国北面一乡,遇当地豪绅大宴宾客,姜源差人打听。
原是有一士兵,征战之时立了战功,得了奖赏,封官分田,家中亲人为奴隶者全部脱了奴籍,恢复庶民身份。士兵归乡后,便扬眉吐气,大宴邻里。
由此,姜源进一步询问。
赵国全国尚武。有立战功者,封官分田,乃至封爵也有。若士兵战死,战功可由家中亲人接任。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听了此话,钟相面色难看无比,只心中暗道姜国贵族等一众蠢材。
他挥手叫姜源退下,自己在书房内思考了大半晚。
今日天色太晚,姜源回了自己的院子,婢女贴心备好洗漱用具,他叫人退下。
泡在木桶中,洗去几日奔波的疲惫,他盯着前方的置物架开始沉思。
乱世将启,或许是他之机遇,是他之幸,却不会是姜国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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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烟自从得了王后的信件,便开始筹划着来王城之事,这段时间天气暖和,道路干燥,她便动身来了。
到王城休息了两日,今天中午难得一家人一同用饭,午膳后,姜紫被宫人带走,姜烟迟迟不肯离去。
心中想好了要说的话,她道:“父王,母后,我有事想说。”竟是一副促膝长谈的模样。
姜王饭后本有些困顿,听见女儿说话后和王后一起看过去,“何事?”他眼神锐利,隐约知道女儿想说的话。
姜烟正襟危坐着,严肃道:“我不想嫁给堂兄。”
果然,姜王变换了半卧的姿势,撑起身子,语气听不出喜怒,“为何?你不想嫁给辛成,那想嫁给谁?”
听着父王的语气没有往日的温和,姜烟颇有些不习惯,但仍然迎着目光继续道:“父王,女儿谁也不想嫁,女儿身子不好,此生只愿好好将养身子,不想嫁人。”
姜王后略带担忧地看着父女二人说话,赶忙从中打圆场,试图驱散这肃穆的氛围,她对着挺直腰杆跪坐的姜烟道:“长烟,嫁给辛成是为你好,你可别任性气你父王,当王后难道不好吗?”
姜烟缓慢地呼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烦躁的情绪,随后直视着父王母后的视线,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父王,母后。女儿并不是一时任性,今日的请求,是女儿于公于私仔细考虑后才来的。父王既定了堂兄为太子,女儿不是男子,对他也并无威胁。何不为堂兄另选姜国贵女,如此,大家只会觉得堂兄乃是凭借德才和王族血统继位,而非是因为他娶了女儿。如此,既可叫堂兄对父王和母后更加诚心以待,又可少些闲言碎语。”
姜王隐有怒气生起,但还没等他发作,姜王后已经先嘟囔了一句:“长烟说得这叫什么话?无意婚配怎行。”
殿中下人在听到一半后便被王后挥退了出去。
微怒的男声在殿内响起,“长烟!这些年,父王母后怜你身子不好,到把你娇纵得无法无天了!婚姻嫁娶,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倒好,不听父母之话便罢,倒把这些事情胡言乱语和朝堂之事关联。依你之意,辛成会对寡人安排的婚事不满?你非男子,不能继位已是憾事,便是王后之位也要拱手让人不成?”
姜王胸膛起伏,只觉得不周山作为女儿的一言堂多年,真是把她惯得无法无天!
姜王后急着扶住丈夫,对着女儿怪道:“长烟,莫要任性,父王和母后乃是为你好。做王后有何不好?你的身子本就需要精细调养,不待在皇家,单单医师和灵药就不便。”
他们言辞恳切,姜烟听在耳中却觉得带着淡淡的威胁。
值此时刻,她的心中开始升起一些从未有过的想法。
姜王刚刚继位之后,曾在阅兵时从马上摔下,医师诊断,曾私下说他会后继无人。姜王当场斩杀了医师,后来也极度排斥练武。他一直子嗣艰难。直到三十有八,母后才生下了她。
后继无人的传言被打破,姜王对中年得女宠爱非常,要星星不给月亮。乃至后来为她修筑行宫,可是此后,姜王再得子嗣,依旧是一位公主。
姜烟从不怀疑父王和母后的宠爱,可此刻,她控制不住心中升起的小人之心,升起的恶意。
为何一定要她嫁给姜辛成?她的身子,一年内能无病痛都是难得。要说生子,简直就是要她性命。嫁到这宫中,德不配位,岂不平白无故招姜辛成的妾室憎恶?莫名其妙卷入争斗。
姜王平复一番心情,冷声开口:“你身子不好,便不要妄议朝中之事!不周山与王城相隔甚远,此番回来,便不要回去了,安心呆在王城吧!”
看着女儿唇色苍白,略微失神的模样,到底是心中小心呵护过的人,姜王赶忙压抑住心中那些微的不落忍,站起身来,甩袖离去。
他曾觉此生无子,可中年得子,使他欣喜若狂。冲击之下,在姜烟一两岁时,姜王想过,他的儿女自当是人中龙凤,女儿长大后再生子生孙,亦是姜国天下。
可天有不测风云,或许就如当年术士所言,他注定后继无人。
如今接近六十高龄,身子每况日下,姜王开始心中不甘,他勤勤恳恳打理的天下,怎的就要落在他人之手,落在没有他血脉的人身上!
长烟身为他的女儿,凭什么要屈居人下?医师曾断言,女儿活不过三年,如今不也好好的?或许宫中好好调养,以后生下王族子嗣也并未不可。
第一次谈话,以父女二人不欢而散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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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源此次赵国之行,引发了朝堂上文武大臣一次激烈的争吵。
以钟相为代表的强国党据理力争,请求大王改革军制,重视周边威胁。
“陛下,此次出使,使者亲眼所见。赵国举国皆兵,崇尚武力,对于中原各国,服从者细细蚕食收为属国,反抗者举兵灭之。如今我国出使,也不见他们有收敛分毫。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不小心防范,恐为后患啊!”
以聚丹贵族为首的保守党对此说法嗤之以鼻。
“钟相老儿!莫要在此危言耸听!赵国历来皆是蛮夷,便是尚武也不是这一年两年的事儿,如何有你说得这般严重!你怎的不说赵国年年要拿兵器战马与我国交换衣衫钱粮呢?如你所说扩招兵士,每户都再加一人抽丁入伍,征收徭役钱粮。那姜国万千良田,谁人来耕种?你钟相老儿一人吗?”
有应和者,“就是就是!说得倒是容易。再说,我国又不是没有猛将,源公子前两年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大败吴国吗?钟老这般做,莫不是希望源公子趁此机会去战场建功立业吧?”
钟相冷眼看着这帮多年来冥顽不灵的家伙,心中气了个仰倒。
要说姜国钱多米多,但米虫亦多,这帮人怕是为了自己各地的钱庄田庄才这般与他争论。
姜源站在武将之列,名字被人提到,他依然不语,直到上方被吵得脑仁儿疼的姜王放下扶着太阳穴的手,对着他道:“姜源,你两年前参与吴国之战,前不久又出使赵国,那说说你的看法。其余人,莫要争吵,都给寡人先噤声!”
大臣们瞬间噤若寒蝉,姜源缓缓出列。
“陛下,臣先要纠正方才杨内史所说。灭吴国之时,臣能一箭惊人,多是因为臣初出茅庐,天下不识,才叫微臣得了便宜,射杀了吴国大将,姜国损失将帅亦惨重,万没有不费吹灰之力一说,不能因此事便掉以轻心。”姜源说完这话,朝着方才的杨内史点点头。
随后继续道:“另外钟老所说,即是微臣亲眼所见,故臣也希望陛下可以下行强兵之计。臣不才,只要陛下用得着的地方,但下命令,臣愿不疲奔走,效犬马之力。”
此话说完,殿内又是一片嗡嗡嗡的议论声。
有人胆大道:“陛下!姜源乃钟相义子,问他与问钟相有何不同?”
姜王皱眉,喝道:“退下!关乎国之大计,自要仔细闻讯。”呵斥完,他转头对着左方,“太子,依你所见,你觉得该如何?”
姜辛成道:“陛下!儿臣以为,钟相和姜太傅所说皆有道理,但都过于极端。内忧外患,都不可不防,但如太傅所说,姜国富饶稳定多年,贸然改制,恐引起国之动荡。不妨先在姜国几个郡县试行一番,每户抽丁入户未免太过,可限每乡抽壮丁数名,如此或许不耽误良田耕种。此乃儿臣粗略一想,陛下若觉可行,也可叫大家再仔细修改斟酌。”
说完话,太子朝着姜源那处微微一笑。姜王亦若有所思。
其实钟相改革一事这些年早已上奏数次,他已经开始摇摆不定,姜辛成此言正说到他心坎上。
朝会完毕,大家退下,皆是眉头紧锁,说不出高兴也说不出不高兴。总之,谁都不知道后续的新政对己对国带来的将会是什么。
回到国师府,钟相难得气得暴跳如雷。
他对着跟在身后的姜源大声质问:“怎么,你不会觉得姜辛成那小子的计策甚好吧?”周围的婢女们都缩着脑袋,怕自己看见父子二人争锋相对。
姜源倒是不怕,“义父错想我了。义父为此事担忧上奏多年,今日终于有所进展,陛下准备着手推进,慢慢变革。”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钟相不错眼地盯着他看,似乎他要再说出什么赞同之话,便要将人轰出去。
姜源话锋一转,“ 但缓不济急,若在义父十年前初次上奏便这般做还好。如今,赵国恐怕等不了姜国磨合的时间。”
钟相冷哼一声,觉得这义子还算没收错。
时局瞬息万变,钟相多有担忧,如今也只希望姜国国运昌盛,赵国没有他想的那般迅速刚猛。